《毕业季》江水朔

7、7

　　到达宿舍楼下的时候，谢煜正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等着，曲起长长的腿，明明是一米八六的个头，这么姿势乖巧地坐着，倒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像只孤零零的小狗。

　　锦林三步并两步小跑上前，此时谢煜抬起脸仰视着她，她忽然就觉的那副被遗弃的小狗形象更具体了点。

　　锦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久等了吧，谢湄呢？”

　　“她嫌无聊，就出去逛了。”谢煜说着就要站起来，可大概是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坐了太久，一时间两腿发麻。

　　锦林见他一副东歪西倒的无助模样，连忙扶住他，谢煜顺势握住她的手，身体也朝她靠近。

　　他的手冷冰冰的，寒意几乎立即传递到锦林的皮肤上，她抖了一下，忧心忡忡地看着谢煜：“你还好吧，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的谢煜小时候被虐待，又在疗养院住了那么久，身体早已垮掉。虽然这一年来一直在努力恢复，但她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疗养院相遇时那孱弱的模样。

　　谢煜松开锦林的手：“我没事，只是腿有点麻。”

　　“以后别傻等了，我事情多的时候会健忘，你要不自己先走，要不就给我打个电话，知道吗？”锦林老妈子般絮絮叨叨，看着他的价值不菲的外套背后还有点污迹，大概是坐在这里沾上的灰，她伸手给他掸了掸，“谢湄也是，怎么不好好看着你。”

　　谢煜笑得眼睛像两只弯弯的月牙：“她不是我的保姆。”

　　“没人管你也不能任性。”锦林说着朝宿舍楼里走，四楼是高三学生所住的楼层，已经差不多搬空了。地上飘着些废纸，有草稿纸，也有从公告栏上掉落的纸张。

　　宿舍门此时全都打开着，绝大多数毕业生已经离开，整层楼笼罩在如同时间静止的寂静中，尽管两侧敞开的房间和窗户让阳光不受阻拦地照入楼道，驱散了阴暗，但因为与曾经的人声鼎沸对比鲜明，让锦林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恍惚感。

　　这种恍惚在走进自己的宿舍才消失，芮冬已经不在，锦家的人都还在房间里。

　　顾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行李箱上的把手，直到看到锦林进了门，眼睛才倏然一亮，然而站起来后第一句便是没什么气势的轻哼：“重色轻友。”

　　锦骁问锦林道：“你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锦林的行李便是一个行李箱，一个旅行包，剩下的杂物都放在纸箱子里，锦林检查了她的橱柜和书桌，确认没有遗漏，才和其余人一起走出宿舍，谢煜拎着她的卡其色旅行包。

　　“哎不用你拿了。”锦林想把包拿过来，谢煜却往旁边一缩，躲过她的手。

　　“我拿着吧。”末了他又补充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虚弱。”

　　“你别总是偏心他，”顾洋捏了捏谢煜的胳膊，颇为不甘，“这小子肌肉比我都结实。”

　　谢煜扫了胳膊上不自觉的爪子一眼，顾洋被他看得心头一凛，立即松开手，讪讪地笑了一声。

　　锦林只让顾洋不要闹谢煜，然后走向楼道尽头的宿舍管理处交钥匙，宿舍管理员收好钥匙，笑眯眯道：“以后有空可以多回嘉文看看。”

　　“一定。”锦林点点头

　　告别的时候，管理员还朝她挥挥手：“一路顺风。”

　　“突然觉得寄宿学校也不错。”顾洋拖着行李箱跟着锦林一同挤入电梯，“大家都认识你呢。”

　　锦林说：“是很不错，等你去堀州理工就能体验一番了。”

　　一听到堀州顾洋的脸就耷拉下来：“又来刺激我，你就是故意气我的。”

　　锦林笑着不说话，顾丽琴对锦骁道：“这两孩子感情真好。”

　　“我跟她才不好，已经结仇了，”顾洋面色如便秘，大声强调，“从她坑我去堀州开始就结仇了！”

　　顾丽琴抿着嘴，一脸“这孩子又在嘴硬”的笑容。

　　一行人到了停车场，谢煜把行李放进锦林车子的后备箱。

　　“你的车停在哪里？”锦林问。

　　“学校外面。”谢煜说，“我去给谢湄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谢湄的来电倒是立即响了起来，谢煜接听后对面没说几句，他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只说了一句“马上过去”就挂上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吗？”锦林问。

　　谢煜没详说：“没事，我去找她，你们先走吧。”

　　说着就飞速沿着宿舍楼前的小道往前，锦林本想让他等等，但当她合上后备箱，谢煜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

　　作为谢氏的继承人之一，又正式进军娱乐圈，谢湄当然带了保镖，只是不像周沛嘉那样让他们大摇大摆跟着自己，谢湄的保镖都守在校园外。

　　本以为在学校里不会出什么意外，没想到竟然有狗仔混了进来，当她一个人闲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狗仔见她落单，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偷拍动作顿时大胆起来，被发现后也没有惊慌失措，甚至还很淡定地往外走，谢湄在拦狗仔时被他用背包砸了好几下。

　　谢煜赶过来的时候，谢湄正死死拽着他的相机，那个男人意识到事情闹大了终于惊慌起来，为了挣脱竟然一脚把谢湄踢倒在地。

　　下一刻，他就被谢煜一拳头砸翻，男人晕晕乎乎躺在地上，还未回过神来出了什么事，谢煜不急不慢上前，蹲下来，然后又是一拳重重挥到他的脸上。

　　血从鼻孔里涌了出来，男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他晃了晃混沌的脑袋，注意到面前那双戾气横生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颤抖的求饶：“对……对不起。”

　　“还有同伙吗？”谢煜的脚踩在他的手上，并未太收着力气。

　　狗仔尖叫起来：“没，没了！”

　　“他撒谎，刚刚还威胁我对他动手会被拍下来。”谢湄喘着气，抬起腿，高跟鞋踢了踢男人的肚子。

　　“我那是瞎说的，我瞎说的……”

　　“我倒觉不像呢。”谢湄冷笑，鞋跟随着她的话往下碾了碾，“叫你的同伙过来。”

　　男人痛得身体蜷缩成虾状，说出的话已像胡言乱语。

　　这时谢家的保镖才姗姗来迟，谢煜让他们去周围查看有没有可疑人士和监控，接着松开脚，从那狗仔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用力扳过他的手指给手机解锁，翻开通话记录，记录显示一小时之内他与三个人联系过。

　　谢煜又继续翻阅狗仔的通讯录、社交账号和最近使用的软件。手机代表了所有关系网中的节点，几乎承载着狗仔工作生活中的一切，所有行为信息都能被记录下来，越查便越能让一个人仿佛赤|身裸|体般暴露出全部秘密。

　　狗仔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徒劳地伸长胳膊，想阻止自己的手机被无所顾忌地翻看。

　　“悦兴传媒，你们胆子倒是很大。”谢煜瞥了一眼脚边不断挣扎的男人，又拾起地上的相机，翻看里面的照片。

　　里面大多都是谢湄的照片，从早上毕业典礼还未开始时就已经在偷拍，其中不少张有谢煜入境，有他出现的照片大多数锦林也都在场，而他无一不在盯着锦林。

　　谢煜看着照片的目光沉了沉，他直接取出了存储卡，放进自己的口袋，再把那贵重的相机扔到狗仔身边。

　　正当谢煜还在考虑如何把这个男人从学校里拖走时，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此时降到冰点的气氛，那铃声是专为锦林设置的，没响两声他就接了起来。

　　“怎么了？”与先前的冰冷不同，此时谢煜的声音和表情都是温和的，不带任何攻击性。

　　“你在哪里，要不要紧？找到谢湄了吗？”锦林劈头就是一连串的问句，她十分担心他的安危。

　　谢煜深吸几口气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不会因为过快的心跳而发抖：“我正和谢湄在一起，不是让你们先走吗？”

　　“我怕你们遇到麻烦。”

　　“没有麻烦，放心，只是一点私事。”

　　锦林或许是听出他话语中的轻松之意，再加上手机里没有传来任何异常的声音，她便松了口气：“好，那你也早点回去，别在外面待太晚了。”

　　结束通话后，谢煜唇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敛去，谢湄鄙夷地瞪着他：“拜托你能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吗？”

　　当然这也阻止不了谢煜的好心情，他瞥了眼还在装死的狗仔男，意味不明地说：“他照片拍得还不错。”

　　谢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

　　行李都已经收好了，锦林转向顾洋，再次确认：“你真的要坐我的车？”

　　顾洋建议：“要不我来开？”

　　“这是我的车。”锦林在这方面分外固执。

　　她的破旧二手车再如何也比不上锦骁的豪华轿车舒适，顾洋这家伙倒是一反往日骄奢，径直坐在她的副驾座上。

　　“我的命就交给你了。”他郑重其事道。

　　拿到驾照不到半年的锦林却比顾洋放松很多，开车上路后，她注意到他紧绷的表情。

　　“你要是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换到我爸那辆车上。”

　　顾洋坚持：“我相信你。”

　　顾洋沉默一会儿，又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你看过那个《荒野生存》真人秀没有？如果你去的话，肯定也能坚持到最后。”

　　“谢谢你哦。”锦林不怎么真心地回应，打开了收音机，音乐声传来出来。

　　电台里播放的是树袋熊乐队的歌，树袋熊已经签约了，签下他们的不是谢氏的威荣唱片，而是一家更小点的公司，自那以后乐队风格有点往流行偏移，不再丧得厉害。

　　“……他在刷爆信用卡后才哭着说‘我完蛋了’，每次消费完后都觉得恶心，好像那时候被精神控制……为什么看到广告就冲动，为什么月光也要购买，最后发现陷入消费陷阱？哦哦，他就这样掉进消费陷阱……”

　　主唱阿邦的沙哑的声音配合着激烈快节奏的乐声别有一番味道。

　　顾洋听着歌，不自觉地晃起了脑袋。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消费陷阱》，树袋熊的。”

　　“没听过名字，那是什么新的乐队吗？”

　　“原本是地下乐队，最近才出了第一张正式专辑。”锦林打开左转向灯，随着车流驶上城际高架。

　　或许是音乐让人放松，或许是高架上没又红绿灯，车速趋向平稳，顾洋不再像先前那么紧张，他上网搜了一会儿树袋熊的歌，又去MO上关注了乐队官方账号。

　　不一会儿，他就因为MO上的消息发出一声惊呼。

　　“陆肖铭怎么进医院了？！”顾洋指着MO上的照片。

　　锦林侧头瞟了一眼那张照片，表情毫无波动：“还有闲心发精修图，看来是不怎么严重。”

　　顾洋直愣愣地盯着照片好一会儿，咕哝一声：“也是。”说着收起手机，不再担心陆肖铭的安危。

　　天空已经暗了下去，只残留着夕阳的余烬，距离城区已经不远，还有十多分钟的车程。九川城霓虹灯已经点亮，他们在高架上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座城市犹如被薄雾覆盖且高耸闪光的秘境，美丽又危险。

　　顾洋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我有点困了，到家再喊我。”

　　“嗯，你休息吧。”锦林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

　　顾洋闭目抱着胳膊，在座椅上歪成了一团。

　　越来越接近城区，公路的高度却没有任何降低，锦林驶入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电子屏和各色灯光映入车内，车厢里也充满了迷离的色彩。

　　熟悉的喧嚣也传入她的耳朵，或许是电子屏的广告声，或许是密集的列车与汽车的经过时的嗡鸣，也可能是这座城市给她的长久影响让她产生了幻听。

　　毕业后心情好似一块巨石落地，再次来到九川她竟然能感受到一份不同以往的怀念，而不再是痛苦记忆聚集后的不安。

　　锦林握紧了方向盘，就像是从梦中醒来，虚幻和不真实感逐渐如泡沫般破碎，所有感知都随之落到实处。

　　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切都已经改变，时间终于走向了全新的节点，而她的高中时代，在这一天迎来了真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