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江水朔

4、4

　　顾洋觉得在嘉文的午餐十分糟心，不仅是难以下咽的味道，还有一桌子明明不熟却硬是拼凑起来的饭友，诡异的气氛从来没有停止过，在闹哄哄的食堂里，这片区域仿佛是风暴中心，连嘈杂声都小了不少。

　　谢家兄妹一点也没有要去校外吃饭的意思，虽然谢湄脸上已然光明正大地表达出了嫌弃，但她还是端坐在餐桌旁——在周沛嘉的对面。而那四个保镖连墨镜都没摘掉，就这么默默矗立在食堂中央，直到周沛嘉示意才在众人外侧坐下来，周围的嘉文学生纷纷仰着脑袋想看热闹。

　　这里的所有人都像是认识锦林，连给锦林打饭的大爷都能叫得出她的名字，顺便笑眯眯祝福她前程似锦。

　　顾洋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她，当锦林终于察觉出来时，抬头问了一句：“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顾洋连忙低头，飞速把饭菜扒了两口，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你在嘉文很出名？”

　　锦林还没回答，芮冬便抢着道：“当然啦，锦林长得这么漂亮，成绩又是全A，想跟她表白人的能从食堂排队到操场！”

　　“别听她胡说，我最近课外活动比较多，所以认识了很多人。”锦林解释道，饶是轮回中的经历及交换学习早已让她练就了屏蔽他人评价的厚脸皮，芮冬这番不遗余力的吹捧还是让她脸红了起来。

　　芮冬撇了撇嘴：“你不知道是因为那些胆小鬼从来不敢当你面说什么，背地里好多人都把你当考神祈愿呢，连我爸妈都知道我的室友被利基全奖录取了，让我妹加你的MO沾沾关系——不过她脸皮薄还不敢骚扰你。”

　　“全奖？！”这下顾丽琴都抬高了声音。

　　“这两天才给的通知。”锦林说，有些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大概是运气吧。”

　　利基作为韦鲁最古老的大学之一，诞生过六位总统，数不清的议员和顶级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当然也包括十多位索罗奖获得者，它的学费与其声誉和百分之五的录取难度成正比关系。

　　得到利基offer并通过附加面试才能进行奖学金评估，锦林也十分意外自己能拿到全奖，这在被录取的本科生里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你这孩子，什么都瞒着我们。”顾丽琴埋怨道，眉眼里却全是笑意，“出什么事家里每次最后才知道。”

　　对此锦林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以后会早点说”，锦骁笑得莫名勉强，顾丽琴清了清嗓子，当即转移话题：“顾洋要是有你十分之一出息就好了。”

　　“妈！”整天被当作负面参照物的顾洋不满地拿起叉子狠狠捣了下餐桌，可是桌上谁都没把他的这点怒火当回事，话题不知不觉都开始围绕着利基，就连谢湄都谈论起自己在韦鲁的度假经历。

　　顾洋气呼呼地瞪着锦林，她坐在他斜对面，长发柔顺光泽地披散着，她化了点淡妆，皮肤洁白无瑕，浅棕色的双眸清澈而明亮，犹如毫无杂质的水潭。

　　即使被这么用力凝视着，锦林也没什么反应，偶尔视线扫过他也是温温淡淡的。顾洋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时她微微垂着头，不敢与人对视，跟人说一句话便羞涩不安，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的努力大概成功了，顾洋已经搞不明白她真正的想法，此刻更是如此，明明相距不足一米，她却给他一种离所有人远去的错觉。

　　顾洋难得有关锦林变化的沉思被远处骤然而起的骚动打断，嘉文熊大摇大摆地走进食堂，或许是想给自己买份午饭，但一个吉祥物在高峰时期脱离岗位实在没有道理，立即有两个工作人员走过去，想把它请出食堂。

　　嘉文熊挥舞着气球，跟那几个人辩解着，由于大厅里喧闹声太大加上厚重的头套，没什么人能听清它的话，沟通不良让彼此都失去了耐心。

　　顾洋注意力被闹剧吸引了过去，刚准备调侃几句嘉文的吉祥物，却骤然发现那混乱的人堆里出现了他熟悉的储修的脸，顾洋被吓了一跳，迅速环顾四周，并未找到陆肖铭。

　　锦林听到了后方的吵闹声，正要回头观望，顾洋却突然神经质地大喊一声：“虫子！”

　　锦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待强迫自己冷静后，看了一圈桌面：“哪里有虫子？”

　　“我看错了。”顾洋咧开嘴，示意一下她餐盘里的一颗绿油油的青椒。

　　话音刚落，引得众人纷纷吐槽，倒是没有人再注意食堂门口的动静，等顾洋再抬起头的时候，那只储修和拥堵在门前的人流早已不见踪影。

　　十二点半，广播声响起，通知毕业生们前往体育馆侧门，其他观看毕业典礼的人则从正门进入看台入座，每个人都能领到一份小册子，上面写着所有毕业生的姓名，受表彰者的姓名在最后几页。

　　一点钟，随着广播里校歌的乐声，毕业生陆续在辅导员的带领下入座，锦林却并非跟着辅导员，而是单独坐在最前列，毕业服上紫红色的飘带十分惹人注目。

　　“那个最前面的女孩是谁？”看台上有家长问。

　　锦骁拿起毕业名册，翻到最后优秀毕业生一栏，对着问话的人回答道：“是我女儿，锦林，你看名字就在优秀毕业生这块！”

　　另一旁有高一高二的学生窃窃私语：“那边就是锦林学姐的家属。”

　　顾洋不禁挺了挺胸膛：“我是锦林的哥哥。”那得意的模样，与曾经炫耀自己在圣帕里斯读书、是陆肖铭的哥们分毫不差，要是锦林在场，他或许还会感受到丁点羞耻，但眼下既然人已经离得很远，顾洋便肆无忌惮享受起学弟学妹的恭维来。

　　在校长讲话完毕后，锦林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校长亲自为她办法毕业证书和优秀毕业生证书，并且在台上合影足足半分钟。

　　锦林的发言是完全脱稿的，她做了充分的准备，演说从衔岗的压抑贫瘠的生活开始，到九川后的眼花缭乱与不适，再到第一次前往埃萨时的忐忑，她经历的越多，越能明白自身的渺小，她能做的只有坦然接受这种无能与缺陷。

　　“我还以为她会说自己是怎么努力的，没想到越听越丧气了，”谢湄摇了摇头，瞥了眼谢煜，“不过说真的，你眼光不错，一年之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能走到如今这地步。”

　　谢煜的目光始终落在主席台上说话的女孩的身上，“努力对她来说才是最轻而易举的。”

　　他的眸中唯有锦林的倒影，似乎早已构建出一个只有自己和锦林存在的世界，其中是他们共享的秘密与默契，没有任何人能侵入。这样的认知让谢湄胸口一阵火起，不由嗤笑一声：“照这么下去，不出个三五年她或许就能得到爸妈的认可了，不过你能确保在向家里公开前她不会对别人动心？”

　　“她不会有那个机会。”谢煜轻声道，“而且我准备申请利基。”

　　谢湄猛地抬起头：“你要去韦鲁读书？”

　　谢煜点头。

　　“利基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谢湄声音顿时尖锐了不少，“你才复学一年不到，拿什么申请利基？让爸妈给你捐个教学楼？”

　　谢煜没有在意她的嘲讽：“课业我能补上。”

　　“就算奇迹发生成绩够得上，难道你就要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什么都不考虑赌上四年去异国读书？白痴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

　　“我想过了，利基很好，我可以进学校后再慢慢考虑专业，爸妈也不会阻碍我去那种学校，至于锦林……谢家手伸不到那么长，不会发现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谢煜说，“而且她是在乎我的。”

　　谢湄翻了个白眼：“她对你的在乎和你想的肯定不是一回事。”

　　“那也没关系。”

　　“随便你吧，”质疑的势头已过，谢湄的声音变得恹恹的，“下次别叫我给你打掩护了，我也想知道姜曦那个贱人发现你这么上赶着对一个丑闻缠身的女生献殷勤是什么反应，你就等着锦林因为你被毁掉吧。”

　　“你会帮我的。”

　　“少做梦了，我真是巴不得锦林带着她装模作样的嘴脸赶紧从世界上消失。”

　　谢煜没说话，却十分笃定地望着她。

　　良久，谢湄终于挫败地率先移开视线，她的手指捻了捻，抽烟的冲动逐渐浮上脑海。谢湄面朝谢煜无声咒骂了一句，继而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体育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