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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悯世篇12 ...

  •   初遇惜烛是在后山的符文试炼谷中,试炼谷中几无生物,怪石嶙峋,是由学府的创始人一手开辟的小秘境,专用于学子测试符文效果如何。
      他在学府中是个传奇人物,是夫子每节课都挂在嘴边,长吁短叹的“天人”。
      挂在嘴边是因为他才刚入学府短短数月,便精通了别人数十年才能稍有所成的符篆类术法,因夫子随口一句,至今除却符篆开创世家钟家,再无人可自创符篆,他便潜心钻研,自创一新型小符篆,可将特殊的画品投射出来,虽只短短几息时间,但却让夫子大为夸赞。
      长吁短叹则是因为他的狂放,他是个下门弟子,有很多内门的夫子想要收他为徒,专心培养,这可是难求的机缘,即使年终考核门门科首,也比一定能让内门夫子选中做弟子,可他还拒绝了。
      不仅如此他还严重“偏科”,水系法术可直逼下门水系术法夫子,但攻击类术法次次不战而退,刚入门的弟子都稍会点攻击类的,唯有他,连个火星子都放不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上天的平衡之道,天神给他一双极美的眼睛,就定会捏住他的喉咙,但孟子渊是绝对不会信的,他可是个兔妖,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妖?
      孟子渊是内门夫子的弟子,那个最想收惜烛为徒的夫子,夫子总是在自己的众弟子面前夸耀惜烛的天赋,扼腕其难成大器,时常说,惜烛如此定是没有碰到优秀的老师,若是他能拜自己为师,前途定不可限量等等。
      他想看看这个人。
      瞥了眼谷口,稍有犹豫,转身进入。
      果真如传言一般,谪仙之姿。
      戚白的岩石之上,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孤影高立,一身银袍,下摆渐呈墨色,灰发披散,袖袍随风猎猎,脸庞温润,薄唇轻佻,眉眼细长,皮肤略微清透,似乎气血稍有不足,十指修长,正结着各种繁复的手阵,刻在一张灵纸上,脚下飓风渐起,再轻点符篆打出去,举止间,一派优雅从容,煞是好看。
      “赏心悦目”
      “非神即魔”
      仰望着少年,银袍光圈轻晃,风也止息,唇边浅笑,很多年后孟子渊还能记得眼前的一幕,心里所能想的,也别无他话,遗憾几多,惘然几许。
      惊险乍起,刚刚打出的符篆起了火墙,竟然弹回来直逼惜烛,将打到身上,子渊想也未想御剑而起,飞身带离惜烛,火墙掠过惜烛所在的岩石,穿过身后的第一座岩石,打在了第二个上,黑灰一片。
      孟子渊心下一惊,而身旁的惜烛却只是挑挑眉,笑了一下,“又失败了,好气啊”,声音甚是悦耳。
      后来的几天,孟子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有意无意的在黄昏时分路过试炼谷,看似无意却有意的去留意谷口有没有一只模样极蠢的大狗,有种奇妙的心绪,总觉得只要见到那个身影,就会有不一样的喜悦。
      而他每次来时,也总能看到那抹银色的身影。
      惜烛并不似传言中的那般不好想与,相反,太过于亲和,即使只是一面之缘,惜烛也能似老朋友般与孟子渊攀谈,接近了,相处久了,似乎才明白别人为何这般说。
      他太奇怪了。
      他这个人很固执,吃饭时总在窗边的第五排坐下,哪怕要穿过半个饭堂,他也要坐那个位置,如果有人提前坐了,他也会在附近的位置坐下,在试炼谷也是,他只在那几座岩石上试炼符篆,其实那个位置并不是很好,很偏,要穿过很多岩峰,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换,孟子渊觉得没有必要,忍不住问他,他却说,“习惯了,懒得换了”。
      他的一些行为也很奇怪,孟子渊有怀疑是不是因为他是兔妖才有的习惯,但是学府中也有另一只兔妖,也不见他有这般行为。
      学府的课业其实是很繁重的,他却总是随时跑到屋顶上晒太阳,趴在草地上晒太阳,摘朵花,能盯着看一个时辰,下雨时明明可以用避水术避雨,他却非要跑去买把油纸伞打着,装一个凡人,雨停了,也不收伞。
      若是他科科能得魁首,他们也就不会嘲讽他了,关键是他的攻击术法,着实不能看,很多朋友怒其不争,说他虚度光阴,他竟然还笑称,自己就是在珍惜光阴。
      最不能让人理解的是,身为兔妖他有时候竟然吃肉,吃肉就只当他是异类了,却偏要虚伪的说什么万物有灵,把爬到道路上的蚯蚓引回土里,坠地的蝴蝶送至树梢。
      冷嘲热讽,难怪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但剑可双刃,人有千面。
      孟子渊觉得惜烛其实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孟子渊是南城人,因南城在闹怪病,才来到这里求学的,与友人交谈时随口说的句万顷娇荷,接天莲叶,没想到他竟放在了心上,每天案前一只粉白的荷花。
      他为人率性洒脱,天大的事对他来说都不怎么介意,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得很是开心。
      他其实有许多朋友,性格也是十分怪癖的人,有个小胖子来往最为密切,孟子渊不记得他的名字,小胖子也不经常与惜烛在一起,他们只是偶尔一起去试炼谷探讨符篆和一些其他法术,小胖子听说也是个天赋极高的人,所以恃才傲物,说话也没有分寸,得罪了不少人,没想到能和惜烛玩得很好。
      其实也是有可能的,他们都是天赋极高的人,惜烛性格亲和,如果不是他故意脱群,别人也故意疏远他,想来他身边定会有不少人,只是没想到惜烛这样亲和的人也会“挑”朋友。
      一次孟子渊带着惜烛泛舟游湖,遇到同门师弟,师弟略微幼稚,喜欢耍小聪明,但是大家都包容他,孟子渊也不例外。
      邀请小师弟到自己船上坐坐,请他吃桌上的果品糕点,有个水果名为木苋瓜,瓤中极甜,外层略苦,水果都是孟子渊自己处理的,木苋瓜的外层无法估计,故没有切除太多,略苦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小师弟却十分嫌弃,只吃瓜瓤,扔了一碟的瓜外瓤,孟子渊觉得毕竟是自己要带惜烛出来玩的,小师弟这样着实不大好看,便轻声提了一句莫要挑食,谁知小师弟竟哼了一声,不再吃那个瓜,转吃别的了,心满意足后才晃着脑袋离去。
      惜烛当时没有说什么,他觉得惜烛向来随性,不拘小节,应该是不会介意,没曾想分别时惜烛竟说,小师弟要是现在不好好教他,以后就要好生供着了。
      他只以为惜烛是指他的小师弟被宠的不成样子了,毕竟他年龄不大,本想解释两句,惜烛却仿佛看出来他要敷衍了事,第一次见他敛了笑意,耐心的同他解释。
      “他所喜欢的不足以支撑他包容他所厌恶的,那今时你们对他的好,也不会及往后的稍有冷落。”
      说完,便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双眼灵动,与他道谢,并约下次出游。
      孟子渊到底还是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多年后师傅又收了新的弟子,小师弟叛出师门惹出大乱,他才猛然惊醒,惜烛当时说得这番话。
      后来,发生了很多荒唐事,他后悔自己的懦弱与摇摆,还有,不懂他。
      一次游湖中,与其他的坊船相撞,对面是几个女子,便受邀去船上坐坐,有女子拿出乐器向孟子渊表示倾慕之意,琵琶声,玉珠落盘,声声入耳,但是他满心都是身旁的人,余光中的他跟着女子们一起起哄欢闹,看不出丝毫,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客套的婉拒姑娘。
      回到自己的船上后,惜烛还在谈及刚刚的姑娘,问他如何,心中有些难受,就简单敷衍了两句,没成想惜烛竟从桌上拾起一只筷子,将自己的灰发轻轻挽起,些许碎发在脸上轻荡,耳垂上的小金铃折射着光,却显得有些苍白,这是惜烛第一次当他面将发丝挽起。
      孟子渊盯着惜烛的下一步动作,见他从乾袋中拿出一把筑,放在桌上,高挽长袖,裸出略显病弱的小臂,一手用小尺轻击着,另一手抚琴,他已不记得惜烛当时弹得是什么了,只记得极美,嫩白圆润的指尖轻捻青尺,素手芊芊,朱唇浅笑,黛眉柔和。
      “可愿做我的伴侣。”
      “愿”,他当时定是失了智。
      那天匆匆别离,只记得自己十分慌张,后来也是有意无意的疏远惜烛,惜烛竟好像不太在意的神情,悄悄在他桌上放了一个锦盒,是一件白绒斗篷。
      他纠结了很多天,还是不敢与惜烛见面,也不敢穿戴那件斗篷,仙妖殊途,又是两个男性,世俗不容,他还是嫡长子,该怎么同父母宗族交代,更何况他心里最是介意的,是惜烛的名声。
      他是内门弟子,一手剑术摧云名动三城,人称蓝光君子,以后有很大可能进入仙门世家,而惜烛性格怪异,除了符篆小有所成,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如果与惜烛有了这种瓜葛,往后怕是。
      很多天的疏远与故意的避让,终是让他心怀愧疚的想去与惜烛说清楚,但是试炼谷门口却再无那只白狗,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后来听说,惜烛被很多人围在学府外的青崖上,说是为他们死去的伴兽讨回公道。
      原来那日惜烛同他表达心意之时,之前表露爱意的姑娘折回来,听到了,她的那些姐妹们为她不值,又不能伤害姑娘的心上人,仙人孟子渊,所以就带动着不少人谩骂惜烛贱妖。
      惜烛并不理睬他们,有时候他们还会用术法攻击惜烛,只是惜烛总能用符篆轻松化解掉,后来他们就趁惜烛在谷中试验新符篆,“教训了”憨狗。
      是啊,这些人总是不看看自己的模样,自以为是的把自己摆在道德高层上,以为自己教训了人人喊打的人,自己就是英雄,也不会在乎对方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哪怕对方就是被他打死,他也会觉得那是他的命,这是他应得的,无论自己下了多大的狠手,也能以“我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而已,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再来点梨花落泪,而受害者再不愿意伪装成“弱者”,那简直就是更妙了。
      他能有什么事,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就是死了,也是他命不好,他臭名昭著,活该,你教训他是他的荣幸,他应该牢牢记住自己是个罪人。
      后来惜烛挨个弄死了打伤憨狗的所有妖兽,笑着说“忍着是不想搭理你们,别以为是纵容你把毛插在狗头上,装狮子”,顺手用符咒打爆了最后一只曾行凶的妖兽。
      这件事传得很开,养得起伴兽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家,所以他们偷偷联合一起带着各种妖兽,打算在青崖山除掉惜烛。
      孟子渊不知道自己也到青崖山上做什么,是求情吗,帮惜烛吗,那自己可能就更洗不清,只会坐实他与惜烛的关系,那为什么不走呢,他也说不清楚,就是不自觉地来了,好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他看着惜烛灰发肆意飞扬,嘴角轻勾,风那么大,也没能吹散他眼中的星光,“真是可悲可叹,原来没做过任何坏事的怪人会被定义为罪人,原来只有耳朵的瞎子也可以自信的做审判者。”
      惜烛对他只字未提。
      惜烛似乎看到了他,笑意更深,盯着他,竟将手中的符随风放了出去,不再抵抗,只是不断地躲避,即使被打到也没有再重新捏起符咒,即使他额前的发梢被削断了一半,左边的手臂被引雷术击中,一片血肉模糊,他不断的在妖兽中穿梭,吃力的躲避着那些人术法的攻击,却也不反抗,反而会抽空看看孟子渊的动作。
      但他做了什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他看着惜烛受伤,看着惜烛流血,他想救他,却迟迟没有动作,他怕,他怕失去现在的一切,他怕他被千夫所指,他怕自己的名声会沾上这个污点,他不是神,他离不开这个世俗,他逃不开人们的言论。
      他不是惜烛,他做不到肆无忌惮,毫无畏惧,他做不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爱其所爱,恨其所恨,不随波逐流。
      成,是一张嘴的事,对他无限放大的极力追捧,败,也是一张嘴的事,对他不分是非曲直的无休攻击,他逃不掉,救不了。
      即使惜烛被人从空中打了下来,他也没动一下,任由那眼中的星光渐渐黯淡,唇边再无浅笑。
      猩红的血溅了一地,终还是失去了。
      就在他还在想怎么保全惜烛尸体的时候,气氛骤变,一黑衣男子自后方飞来,缓缓降下,带着浓厚的威压,猛地压向孟子渊的心肺,被迫跪倒在地,喉头腥甜,再看其他人,除却惜烛,也大都如此,而那些妖兽也蜷缩在一起,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黑衣男人轻皱着眉头,缓步走向惜烛,皱着眉一脸阴沉的扶起惜烛,声音低沉的问了句怎么回事,大有一种解释得不满意就将所有人都碾死的冲动。
      孟子渊已经不记得最后发生了什么,似乎是惜烛求了情,说什么怎么能跟一群小屁孩计较,如何强制解了所有妖兽身上的契约,放归自由,便离开了。
      自此学府中再也没有那抹银色的身影,所有参与者也都失了踪迹,无人敢在评论。
      后来总有人偷偷问他惜烛什么时候回来,原来这些人都是曾受过惜烛帮助的人,他们多性格软弱,或性格孤僻,平时总受人欺负,只有惜烛与他们交心,突然没了消息,他们有些不安,惜烛出事时,便莫名其妙的和他们都断了来往,又因为本身不合群,所以就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配不上的是他啊,惜烛总是这样,尽可能地照顾别人,活成别人的光。
      喜欢花的人,怎可能不温柔。
      有时午夜梦回,他也会贪婪的设想着,惜烛是个念旧的人,会不会回来找自己,但到最后才明白,就是因为念旧,所以才不会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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