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相逢》何是鬼

2、第 2 章

　　公司距离成澄上班的地方不远，公交车四十多分钟，开车省一半时间。这个住处是大三下半年就开始租借的，正式入住还是过了年以后。成澄原本对市中心偏爱一些，后来听了别人的建议，才决定租住在外环上。
　　两年后，房东出国，将房子低价转售，成澄接手。
　　这个单元楼原本是退休干部的家属院，绿化面积广，楼层低，楼与楼的间隔大。除了石子铺的小路外，多余的地方被开垦成了菜园子。
　　一年四季各有风光。
　　近几年随着城市开发，这个单元楼被划为发展新区的中心圈。一度涉及到的拆迁问题，在这里似乎尚未发生就已经过去。它被当做熊猫保存下来，甚至周边的工厂也被改造成了艺术长廊，招来许多附庸风雅的酒吧、酒店以及各种店铺。
　　周末，成澄闲逛这些地方，跟皇帝逛自己后花园一样，指指点点这个香水店原来是卖猪肉的，那个茶庄原来是缝纫铺，这个手工陶瓷原来是修脚的……
　　成澄看着身边日新月异的变化，想到一个成语，叫做物是人非。
　　公司有自己的食堂，成澄早上7点半起床，8点出门，8点半到单位，吃个早饭，9点打卡。
　　时间绰绰有余。
　　晚上9点睡，第二天6点半自然醒。
　　晚一个钟头10点睡，第二天7点醒，最晚最晚7点半要起。实在起不来，作为部门经理只能说业务在身，需要偷个懒。
　　这种情况最近两年在成澄身上出现的并不多，他把自己生活调的颇有规律性。
　　邵华说他是从良后的妇女。
　　公司惯常的早饭，薄的葱花饼、厚的洋葱烙饼、炸馒头片、面包夹鸡蛋，汤有豆沫、豆浆、红薯小米粥、甜味的油茶、紫薯熬成的糊汤等等。
　　成澄每天起床的动力十之八九来源于早餐。
　　他甚至绕到厨房，要了厨师的微信号，一是感谢，二是指导。
　　从一日三餐里，他看到了幸福之光。
　　邵华嘲笑他，这么一点追求。
　　唯有掉落深坑的人，才知道一点点光亮都会被放大到整个天地，甚至视之如命。
　　对成澄而言，他唯一担心的是没有追求。
　　S城召开科技大会，成澄作为代表参加，培训一个星期。
　　坐在参会厅，成澄抬头就能看见前几排一个发白的小辫子不停摇摆。
　　他靠着椅背，手里转着一根笔，不时在本子上划拉几笔，很快一个雏形出现，正是辫子主人的侧脸。
　　过了一会，终于耐不住，那人从座位上起身，穿同排人椅子后面，走过来，坐到成澄旁边，脸上掩了几分愉悦，“还真的是你。”
　　“是啊是啊，好巧。”成澄下巴点点桌上的本，那人拿起来看了两眼， “不错，有几分神韵。”说着掏出手机拍下来。
　　中间休息，白洁拿着纸杯，各扔了两片茶叶接了滚烫开水端过来。
　　随后他自己半偎着桌子，长腿随意伸展，有一句没一句跟成澄聊起来。
　　“晚上你收留我。”
　　“龙且呢？”
　　“管他去死。”
　　“……你俩又怎么了？”
　　“不想吃我做的饭？”
　　“食堂的饭其实也很好吃的。”
　　“什么？你竟然拿我的手艺跟食堂比？”
　　“明天请你吃。”
　　“好的，一言为定。”
　　第二天早上，成澄拉着白洁先跑到公司食堂，再绕圈去培训。
　　会没迟到，两个人一个钟头不过，先后在桌上阵亡，绵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成澄醒的时候，口水在记事本上留下一个印渍。
　　他朦胧着眼睛望去，耳边回荡着授课人款款声响，一刹那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候。
　　那时候是酷暑，窗外聒噪的蝉鸣声、头顶上吱呀吱呀的吊扇，把人晃得晕晕沉沉。
　　下午第一堂课，他总是睡过去的，不睡过去，也是迷迷糊糊，望着窗外发呆，没有一丝听课的意思。
　　大学时代，总是畅想几年以后的样子。
　　有工作，有钱。
　　往往不去想会失去什么，那时候也总觉得没什么失去的，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外面天见凉，树叶渐染成黄色，有些已经落到地上，风一刮，卷起一叠。
　　成澄远在高处，似乎听见枯叶摩擦地面的嗞啦声。
　　而冬天，又要来了，又将是一年。
　　培训结束后，两人商量回家看电影，索性在大会指定的饭店用餐。
　　回去的路上，逛了趟超市，白洁的购物车里满是乱七八糟的酒，成澄买了菜和水果，甚至还有几乎未尝过的零食。
　　白洁瞥了眼成澄购物车，嗤之以鼻，成澄视若不见。
　　两人回去，各自洗漱，迫不及待占据沙发一角，调暗了灯光。
　　看了几分钟，白洁开始翻超市袋，海苔吃一片两片三四片，啤酒喝一口，昏黄灯光下都能感觉到某个人的舒适满足。
　　电影看到一半，成澄睡意袭来，早晨醒来的时候身上裹着毯子。
　　茶几上乱七杂八，酒瓶子零零散散。
　　另一条沙发上，白洁头朝下趴着，手搭拉着地板，别扭着。
　　梳着短辫的头发松松垮垮，数几缕垂在额头和腮边，露出一个高挺的鼻梁和淡红的嘴唇。
　　成澄看了眼表，放轻手脚，洗了把脸准备早餐。
　　围上围裙，热油，煎了三个鸡蛋四根火腿。
　　盛盘子的时候，成澄回头看见白洁环着手臂靠着厨房的玻璃门，神情有些难言，说道“不错啊，终于成了居家过日子的男人。”
　　成澄端出去盘子，另一叠是去除了四边的切片面包“那是，不看跟谁学的。”
　　白洁坐在餐桌上，眼尾轻扫了一下穿着围裙的成澄，“谁？”
　　成澄递筷子过去，坐下的同时，乖乖叫了句“师父。”
　　白洁说“不敢当，你的师父不是食堂的大爷吗？”
　　“……”什么大爷，人家食堂厨师明明才四十出个头儿。
　　昨天上楼提着一大包塑料袋，今天下楼同样一大包塑料袋，成澄心里默念，不知道的以为家里养了一头猪。
　　当天下午，猪主人电话就打到他这里来了。
　　成澄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白洁翘着椅子腿问他是谁。
　　成澄回他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白洁嘴硬“我心里想的小李子，难道他给你打的电话？”
　　成澄向他伸手“手机给我？”
　　“干吗？”
　　“开机啊。”
　　“不要。”
　　“行，你等会别后悔。”
　　会散以后，成澄一个视频切到龙且那里，手机摄像头正对着白洁。
　　白洁冷不防一下，瞬间要去夺成澄手机，被成澄躲闪过。
　　“没事，这不好好在这待着……昨天喝酒喝多了，电影不知道看到几点，零食吃了一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的……把手机给他？好的，稍等。”
　　白洁停止了反抗，把摄像头转冲自己，翻着白眼珠，嘴角抽搐，随即倒在桌子上，嘴上说道“白洁已死，有事烧纸。”
　　成澄看着他表演 “……”
　　那边龙且嘴角微扬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温柔到了边际，叮咛道“你好好吃饭，不许闹脾气，明天我过去看你。”
　　挂了视频，白洁面色如常抬起脑袋，手机扔过去，说道“你这个叛徒。”
　　成澄反唇相讥“你这个磨人精。”
　　白洁张嘴要回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青红交加，冷哼了一声，背转身子，给了成澄一个脊梁骨。
　　第二天傍晚，白洁拒绝在会厅吃饭，要回去自己烧菜，拉着成澄去超市转了一圈，两只手挂的满满的。
　　成澄在客厅坐立不安，要去厨房帮忙，一次两次被拒绝后，他坐在沙发上，剥着橘子，心有不忍。
　　糖醋排骨，烧茄子，辣椒炒鸡蛋……
　　成澄坐到饭桌上，喝了口豆腐汤顺嗓子“师父，跟你说个事。”
　　“什么？”白洁一边东拉西扯的摆盘，一边随口应道。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成澄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说。”
　　“你先答应。”
　　“我答应。”
　　“我龙哥，他今天上午跟我说有事耽搁了过不来，我忘了跟你说。我错了。”成澄无比诚恳的说，他担心自己活不到明天。
　　白洁愣了一下，随即冷哼“哦，你觉得这顿饭我给他准备的？”
　　“不然呢，给我准备的？我觉得自己没这么大的脸。”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可惜了，这顿饭我自己吃的，你就是顺便的事。”
　　白洁手里要放下的筷子转手夹在虎口，坐下“吃吧，尝尝为师的手艺，不要太感动。”
　　成澄“……”
　　这顿饭对成澄来说，就好比佛家弟子常说的功德圆满。
　　他再次感觉到了一种手艺对人生的重要性。
　　成澄洗完盘子，就见白洁在自己家里转悠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了？”
　　“你不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少点东西？”白洁背着手，晨练大爷的姿势。
　　“不觉得。”
　　过了会，成澄没耐住“少点什么？”
　　“少点猫气。”白洁认真的说。
　　“你是逗我吗？”成澄仰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翻找影视频道。
　　白洁转到成澄旁边，用脚踢了踢成澄，“泡茶去，刚吃饱饭就窝着，属狗的？”
　　成澄顺势翻到地上起来，去厨房泡了茶出来，眼睛还在电视上。
　　“我有个朋友家里刚生了一窝小猫，给你要一只？”
　　“你是觉得我闲？”
　　白洁翻了个白眼，坐到沙发上“你自己说说你这屋子除了你一个喘气的，还有第二个活物？嘘……”白洁食指竖在嘴唇上，制止成澄说话“别跟我说还有老鼠，起鸡皮疙瘩。”说着配合的抖擞了两下。
　　“你这屋我看了几年了，你跟我说说有什么变化？淡出鸟了都。你看看别人的生活，丰富多彩、情趣十足，你看看你自己，数年如一日，比老干部都老干部，比古董还古董。”白洁痛下指责。
　　“……”白哥，你确定自己不是在报我晚跟你说的仇。
　　除此之外，一晚上相安无事。
　　临早上班，成澄把光秃噜钥匙放门前的地毯下面。
　　白洁道“是想招贼么，”顿了一顿，自个反驳道“就你那屋，贼能哭死。”
　　成澄脑子里构想出一个画面，突然笑出声“培训完你们先回，公司开个会，我晚点再回。给你钥匙，我都担心你丢了，放这儿保险。”
　　“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不靠谱？”
　　成澄本打算供龙哥出来，在白洁看来是犹豫了几秒，随即拍拍成澄肩膀，叹息道“算了，还是地里面吧，你龙哥对我拿钥匙这件事，从来没放心过。”
　　成澄看着白洁，身无长物，连手机都嫌累赘扔家里了。
　　“还不是龙哥给惯的。”
　　白洁倒是没反驳，双手插兜，哼一声，率先走下楼去。
　　“对了，你们那什么会？大晚上开会？”
　　“聚会。”
　　“例行聚会还是什么的？”
　　“听说是换了个总经理。”
　　“哦那，那是该去。可惜了，本来今天能敲你龙哥竹杠子。”
　　吃过中午饭，白洁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手里的笔也不转了，眼神只往楼外飘去，小辫子安生的定在脑袋上。
　　“龙哥到了，楼下，你下去？”成澄手里不停敲着字。
　　白洁头也没回，声音懒洋洋的“我干嘛下去，会开完了吗？”
　　过了会轻飘飘的说道“他没长腿吗，自个不能上来？”
　　成澄摇了摇头，对于白洁这种傲娇范只有点点点……
　　没几分钟，成澄出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男人，识趣的把自己位置让出来，坐到边边上。
　　白洁只是掉了半个头，眼皮子抬抬扫了一眼，又重新看向窗外。
　　成澄觉得自己像个锃亮的大灯泡，拿着手机出去喘了口气，回来的时候看见龙且拿着自己的笔记笔记。
　　一个认真听着，一个随意发呆，像幅静止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