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阳光的糖分》入梦山人

9、第九章 走了这么久，你累不累

　　老实说，从那孩子家中走出的时候，包括在回家的路上，简明晰都很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不要应下这个活。自己信誓旦旦地跟那孩子说了一大堆，其实本质是拖延时间，并不是真的想要他想清楚什么。在高中快毕业都没有想清楚的孩子太多了，她当然不指望这个小孩能想得多清楚，还没有见识过社会的鞭挞，那所有的规划其实都单纯得要命。

　　口口声声说让孩子考虑，其实根本就是自己还需要时间。这样和李叔叔说的时候，简明晰自己也觉得害臊。

　　想要应下和不想应下的原因，其实都很清晰。自从上一次，张老师找她谈话之后，简明晰对自己冲动之下辞职的这个行为就产生了一些犹豫。毕竟这算是裸辞，之后做什么，经济上怎么周转，都是个问题。但是如果应下来，她又担心那个男孩子，如果怀着对她别的心情，她夹在长辈和男孩子中间，不大好做人。

　　到底要怎样决定呢。简明晰只觉得头疼。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了那条落满银杏的路。简明晰把头靠在了出租车窗玻璃上，有一点微微凉意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透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简明晰突然想到了一点奇怪的事。她想到，那个叫李朝云的孩子，是不是也和自己的好朋友，在这条路上拍过照。他是不是也在这里笑过，跑来跑去过，书包上那个小北极熊的挂饰晃来晃去。

　　在这个年纪，他所忧愁的，是考试成绩，是今晚和同学在哪里打一会儿篮球，是周末学习还是看电影。

　　他对未来没有规划，大概也就没有失望。无所忧虑的孩子，和自己不一样，大概也会走向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未来。

　　“没……没做什么呀。”面对简明晰有点尴尬的提问，男孩的回答也有点尴尬。

　　“……我就记得，后来上了很多酒。我好像……说了些话。”

　　“噢……是吗？说了吗？”

　　这语气，真是让人火大啊。简明晰不爽地看着李朝云，这小男孩果然，满脸是掩藏不住的窃喜，仿佛掌握了一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你少卖关子。”

　　“别，你别生气！”李朝云笑了，“明晰姐，你确实说了不少，挺有意思的话。我还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事呢！我爸应该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事……”

　　“那你说，怎么和你爸告我的秘？”

　　“那不能，我能是这样的人吗？你都答应我，给我上课了，那咱们两个才是自己人。我，我能去胡说吗？”

　　简明晰想笑，这小孩好像因为掌握了什么事，就装出一副FBI的样子，还想要威胁自己。可能吗？关于自己所谓酒后的事，他一点线索都没有提出，而是含糊过去的。这就能说明他其实不知道什么，只是顺坡下驴，假装知道而已。

　　再说，这拙劣的演技……

　　“我说过，你那一点小心机，不要用在我身上。你要是想拿这个威胁我，我完全可以把你小小年纪到处留情的事也告诉你爸爸。”

　　“谁、谁到处留情了？”

　　“那在地铁里乱加别人微信的是谁？”

　　“谁乱加了！”

　　“你这样的孩子我见多了，仗着一点小心机，到处去认识人，又要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早安晚安的，让小姑娘以为你对人家有意思。你这招也就对付对付小姑娘。”

　　“我……”李朝云的脸憋得通红，“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见过这种人，但我绝对不是！我从来没有去认识过陌生人，只有你一个，我是鼓起很多勇气才去和你说话的！不然，你看起来很累了，我也不想把你叫起来的！明晰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防备啊？你会很累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简明晰有点意外，他真的这么当回事，也还记得自己当时闭着眼睛。

　　至于防备……她这一刻真的有点内疚，自己确实是带着很强的防备意识，但不是对他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这是经历过社会的成年人，习惯性的防备。

　　例如，也许在压力太大的时候，会和同事一起吐槽领导。但是，都会在某一个点默契地打住，因为彼此都知道，再说下去，难保不会被对方抓住把柄，这是一种合适的距离感，和彼此相知的防备；又例如，在酒吧里的那些你情我愿的搭讪，始于眼神暗示，那是一种关乎荷尔蒙的心知肚明。而在次日，两个人又都有一种不提及未来的默契。

　　这些东西，少年时代毕竟是不会懂的。他大概，只是我带刺的防备心的无辜受害者？

　　“明晰姐，我……我知道，你担心我会怎么样。我承认，我确实很……很，很希望多和你说话，多和你，呃，接触，但是……”李朝云的眼神闪躲，不敢看她的眼睛，说话磕磕巴巴，但语气颇为诚恳，“你不愿意，我不会一直死贴上去的。我就是想和你做朋友，现在。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但是，你也给我一个机会吧……”

　　那一刻，简明晰觉得自己确实是被触动了的。至少，这一份坦诚内心想法的真诚，她自从毕业之后，鲜少能够遇见了。

　　……但是，也许远离他，才是更好的选择。

　　简明晰关着灯，把电脑屏幕上的《毕业生》暂停了，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个想法。

　　电影的结尾，年轻的男主角和女主角逃婚出来，坐上那辆开往未知方向的车。她总对男主角和女主角的一些行为有诸多的不满，虽然明知那是1少年多会犯下的错误。

　　只是，她实在不能避免地去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结束家教课程，秦江沅没有离开，而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却不给予回应，而依然留在她身边，如果这样的话，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大概，是很难以接受的。所以不能把这份心情也让那个男孩子体会一次。

　　总记不住他的名字。简明晰打开手机，在他的头像页面，看着他的头像和简介。依然是那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如下次见到的时候，问问他为什么要用这句诗做签名？

　　……算了，还是不要见了。也许和张老师说一下，把辞职报告退回来，继续在学校工作，这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吧。

　　微信的视频邀请响了起来。简明晰看了一眼，顿时一个激灵。

　　是秦江沅。

　　简明晰在催命一般的铃声中，想起上一次，还是昨天下午在咖啡馆，自己撇下他和礼物，没礼貌地不辞而别，并且没礼貌地没有回微信，并且在对方是自己的学生的家长的前提下。真实的作死，大概就是这样吧。

　　语音提示一声一声地响着，简明晰硬着头皮，接起了语音。

　　“喂？小晰，听得到吗？”

　　简明晰愣了一秒钟。这是重逢之后，他第一次叫自己“小晰”，像当年一样。

　　“听得到，秦老师。”

　　“哈哈，那就好。有点突然，你没睡吧？”

　　“没有。”

　　“是这样的，我想为昨天的事给你道个歉。”

　　“不不不，不用，我没有生气的，因为今天有一些私事，有点忙，所以一直没有回微信，就忘记了……”没有生气，真违心。

　　“不，是我不好。昨天回家后和我爱人说了事情的经过，还是我们唐突了。你也不是一般的老师，想想你当年，大概是不喜欢这种方式的。我那样说，是对不住我们的交情。也希望你可以理解一下，当父母的，做什么事总还是先为孩子考虑。”

　　简明晰的心软了，这也是她最讨厌自己的一点：“真的没事的，我没有在生气。”

　　“你不生气就好！改天我们请你吃个饭吧。这回不要推辞啦，是私下的。和学校的事没关系！”

　　“这个……”

　　“小晰，秦夕跟我们说，他和同学们都特别喜欢你。你还真是一个好老师啊。我也觉得真的，很欣慰，也很荣幸。我没实现的事，你竟然先实现啦。”

　　你没实现的事，我先实现了。你还记得，这是你没实现的事。可是，我想要实现的事是什么呢？

　　我明明问过那个孩子。可是，属于我，简明晰的，想要实现的事，又是什么呢？

　　也许，做一个老师，从来都不是我想要实现的事，从来都是你的。我一路走了这么久，背负的却是别人的愿望。而他，早已怀着为人父母的心思，走着属于他的路了。

　　就这么被抛下，坚决地走着自己的路。喜欢上他，是因为在自己默不作声的习惯里，鲜少得到的关怀，却被他看见，并随手地，就那么随手地关心了一下。他走了之后，仿佛也没有谁问过自己，走得累不累。这么多层的负担和防备，重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