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不，灵雀来！》挽风墨歌

1、第一章

　　这几日，书阁外的风声比起以往萧瑟了许多，应是又到了枫叶飘落的季节，闲来无聊之际，细数窗外飘散的落叶让蓁蓁练得了一双更敏锐的耳朵。像是以前，这正是枫叶地里打滚撒欢的好时节，土里的青虫也一定到了膘肥味美，吃起来味道最好的时候了。想来在这画中已经待了千年，以往数百年，画卷辗转多人之手，蓁蓁便随这画领略了各地风景，尝尽人世变化，最近的一百多年或是最为寂寞的了。自从那日，酸秀才为了换酒喝，将画卷卖给了如今的主家，蓁蓁便一直被收在僻静的书阁之中，除了偶尔有人过来打扫一下，开窗给书画晒晒太阳，几乎再也没见过其他。
　　近日她总感觉就快要见到扶桑了，雀鸟向来是最具灵性的，胸前的玉锁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这两日隐约透着不一样的光泽。想到此，蓁蓁竟紧张不安了起来，如今的扶桑不知是丰神俊朗的少年还是花甲古稀的老人？
　　躺在画境中的树下想象着扶桑今生的模样，蓁蓁不觉间晃了神，仿佛回到了当初与他相遇的地方。

　　那时，自己刚刚修炼出人形，欣喜之余想要下山走一趟，领略一下布谷鸟口中好玩热闹的人间生活。初见人事，确如传闻那般有趣。无论是集市上小贩担来的新鲜果实还是戏楼中粉墨登场的花旦小生，都让蓁蓁流连忘返。尤其是这人间的美酒，可比自己喝过的山泉水美味多了，几坛下肚，只觉置身幻境，飘飘欲仙。身体渐觉轻盈，耳边的丝竹声越发悠扬，想去寻那声音的源头，却被小二拦下，一脸堆笑道：“客官，吃好了烦请结下账。”
　　“结账是何物？”自蓁蓁虽幻化了人形，却不通晓人情，自然不懂小二的意思。
　　“结账就是付银子啊，就是这个！”说着，小二便指着旁边结账的客人示意道：“客官您一共喝了十坛上等的云妃酿，一共2两白银。”
　　“原来你是要这东西！”恍然大悟，冲着小二笑道：“你把手伸来，我变于你就是。”
　　小二不明所以，乖乖伸出手来。蓁蓁念动口诀，对着小二的手凭空变出一锭又一锭的银白色砖块来。见此情景，小二只觉不可思议，几乎惊掉了下巴。狂喜之余，抬头一瞥，神色却一下子变了，像是见到鬼怪似的后退着跌倒在地，身子不住地打颤。
　　“妖……妖……妖怪啊，是妖怪啊！”
　　刚刚喝那么多的酒，此时的的蓁蓁晕乎乎的，全然不知当下是何状况，看着跌倒在地的小二不顾地上的银子，颤抖着身子不断向后退去，只觉得很是奇怪。弯腰为他捡起那些银子，递到面前，却见他眼似铜铃，目光涣散，顺着那黑漆漆的眼珠看去，里面痴笑着的少女竟与自己一模一样，背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对朱红色的翅膀，还想看仔细些，小二双眼一翻竟昏死了过去。再去瞧那周围之人，都如鸟兽般四处乱逃，惊叫之声霎时间淹没了远处的丝竹乐音，夹杂着桌椅倒地，酒杯碎杂之声，完全像是一出闹剧。蓁蓁不知状况，心中莫名觉着有趣。身后的翅膀也跟着拍打的更加欢快了些。
　　混乱之中却见一身影向着自己而来，蓁蓁这厢还未反应过来却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体也不听使唤，下一刻眼前一黑，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了。
　　醒来已是在山林之中，她的身上盖着一件青色外衫，迷糊中拾起衣衫凑近鼻子嗅嗅，是一股淡淡的兰草气味。朦胧之中身后响起一个清澈低浅的声音：“人妖殊途，以后不要再下山了。”
　　待蓁蓁反应过来，那人已转身而去。遗落的青衫上秀着陌生的两个字，直到后来，他教会自己识字，才知道当初衣角上的那两个字便是他名字-扶桑。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他曾说，这个名字是师父依照他被遗弃的地方所取的，恰好又是一神树的名字。他不愿想起被遗弃的地方，但愿做一棵树，这样还可为蓁蓁遮挡些许风雨······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着往事迷糊了，竟觉得头顶的古树断断续续飘落下了叶子，一片、两片……掉落裙摆上，缓慢变至透明，融化在裙纱中。忽而一抹霞光透过树荫洒落下来，一时间蓁蓁竟睁不开眼来，周围微风浮起，落叶纷飞。身体渐感轻盈，不可思议间背后涌起一阵温热，像是落入某个温暖的怀抱，偶尔，竟闻得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当耳畔归于平静，摄人的光线似乎也暗了下来。蓁蓁微睁开眼，周围已不是画中之景。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比起千年来封存于脑海中的却更加真实，那双明澈的眼眸氤氲着浓浓的水汽，恍惚中却见那双熟悉的眸中缓缓滑落下了一滴泪，恰巧落到自己的手背，炙热如火。
　　片刻之余，眼前之人后退半步，手中现出一柄玉剑，直抵蓁蓁的脖颈。
　　“你是谁？”他缓缓开口，语气是冷冽和疏离。
　　“扶桑”小声的唤着他前世的名，眼前人却无任何反应。是了，轮回转世，又怎么可能记得上一世的事情，记得上一世的自己。
　　蓁蓁仿佛听见，结满冰霜的心悄然裂开的声音。压抑着心底的情愫缓缓开口：“我是住在这画中的一只雀鸟。”
　　“你为什么会出现这里？”握剑之人的手隐约有些颤抖，他分明记得片刻前，一幅无名画卷飘落眼前，画中还见一只朱红色的朱雀落于古树之下。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迷了他的视线。朦胧间，却见画卷之中流光飞舞，云雾翻飞。轻烟散去，只剩这红衣少女立于自己面前。银火花钿隐隐落于她额间微微闪烁，不似凡人。窗隙中传来的风吹起她轻薄的纱裙，某一刻滑过他的面庞，猛地一阵清冷的气息沾湿鼻尖，沁入心底。初初一眼，却有种难以名状之感，心头忽然泛起一阵苦痛，直抵天池，竟叫自己难以呼吸。
　　“我……”蓁蓁的话到刚刚滑出唇边便凝结成了空气。这才想起那日与冥君约定，若能再次见到扶桑，自己不会告诉他任何前尘往事，想到此，她眼中燃起的花火渐渐黯淡了几分。
　　“你不说，我会杀了你。”欲言又止换来玉剑逼近几分。
　　“不要！”蓁蓁心头一紧，平地卷起一阵悲风，带着几分强烈的悲伤之气将四周书架上的书卷吹乱一地。书页似冬日飞雪，在黑暗中辗转纷飞，缓缓而落，似浅浅的叹息，如涟漪一般久久不曾平静。他的目光扫过地面上散乱着的书卷，神情渐冷了一些。
　　“身为妖类，本不该于人间行走。如今问你为什么出现在此你也不做回答，即使不杀你，我也会收了你前去轮回。”
　　蓁蓁心底的情愫越发复杂起来，眼前的人有着与记忆里完全相同的面庞，甚至连皱眉的神态也别无二致。而他疏离的态度却又和记忆里的人全然不同。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眸，蓁蓁犹豫许久，缓缓开口道：“我本是一只小小朱雀，有幸认识一位世外高人，结为好友，随他游览人间。后来，我的朋友阳寿将尽，不放心我一只雀鸟留在人间，于是为我画了这幅画，让我在这画中生活，等他轮回转世，再来寻我。画卷辗转数年，因为机缘落于此处，如今我能走出这画卷，应该是我那友人要来寻我了。”
　　男子的眸中闪过一丝怀疑，许久，收回玉剑闭了眼递出两指落于蓁蓁的额上念动咒语，追探千年以来属于这只朱雀的记忆。剥开层层浓雾，神识逐渐清晰，只看见古老的扶桑树下，一只朱雀或饮泉而歇，或长久啼叫。春去秋来，年复一年，那朱雀始终不曾离开树下半步。再往前探却迎来阵阵悲风，卷起树叶遮住了视线让人难以看清……
　　抽回神识，观察眼前的少女周身毫无妖气，若不是他刚刚亲眼所见眼前情形，一时间竟无法分辨这少女与普通之人的区别。或许自己近日功力退化，又恐怕她真的并未作恶，也无怨孽，如今走出这画卷可能真的如她所说是有人在寻吧。
　　“你走吧。”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波澜，转身往旁边让出了两步。
　　“我不能走！”听他说要自己离开，蓁蓁心里忽然慌了：“我要在这里等，这样，我的友人才能找到我。一直以来，我以这幅画为家，如今我从画中出来已经没有家了，能去哪呢？”蓁蓁话未说完却觉得肩头受到一阵拉力，跟着那阵力量，整个人往斜后方倾倒，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才发现他将自己拉到了书架的角落处。未来得及多想，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
　　“少爷，是我。我来帮你送点吃的。”门外是中年妇人的声音。
　　“不要动，别出声！”他靠过来，食指轻轻覆在蓁蓁的唇上示意不要出声。蓁蓁猛地感受到鼻尖传来淡淡的清香，应是他身上的气息……竟然与从前是一样的！蓁蓁一时分了神，不知他已经走去打开书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