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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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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荟蔚最崇敬的人是她的皇爷爷。
每次她回答对了他的问题,他便总是笑着把小小的她抱得高高的,他说:“昭和真聪明,朕的小昭和要快快长大,帮皇爷爷分忧。”然后又长长地叹气:“昭和若是个男孩就好了。”
她知道皇爷爷在为好几个封地的叔叔不停听挥而烦心。她好奇的问:“为什么皇爷爷励精图治,节俭爱民,那些人还那样不听话呀?”
皇爷爷说:“这天下啊,是百姓的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大水淹了数十载,岂是一两天能疏通的。”
阮荟蔚听不明白。她只好伸手抚平皇爷爷紧皱的额头。
她还记得那是八月十五,东边治涝终于有了成效,让许多百姓免于洪灾,皇爷爷高兴极了,连喝了好几杯酒后猝然倒下,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武帝驾崩,享年四十五岁。太子即位,为德帝。
父皇即位后,一切都变了。父皇很严厉,他拼命地训兵秣马,征发徭役,他想要做得比皇爷爷更好。但他实在太着急了。南祁、西羌、北晋,无一愿向他称臣。
父皇很生气,整日都在摔东西。阮荟蔚在宫外看到,许多家庭因为强征失去唯一劳动力,因为赋税在街边乞讨,她将这些说给父皇听,她还想告诉他,欲速则不达。但话还没说完,父皇便勃然大怒,把砚台摔到她的面前:“阮荟蔚,你不要以为先帝给你的封号叫昭和,你就真能代表天下大和了!妇人之仁!你懂什么?”
父皇罚她抄了五十遍的《女诫》。
前朝不太平,后宫自然也不清静。宫里只有皇后的大公主阮荟蔚和静妃所出的二皇子阮元勋。前前后后有六个妃子有了孩子,有的幼年夭折,有的胎死腹中,全都成了宫斗的牺牲品。
后来朱贵妃怀了身孕。再后来阮荟蔚的母后就突然病逝了。朱贵妃的孩子出生,为六皇子,朱贵妃成了新皇后。
德帝十年,父皇也倒下了。
阮荟蔚知道,他气郁多年,日夜操劳,熬坏了身子。
父皇弥留之际把她叫到身边,他对她说:“元勋有勇无谋,非治国之才。元澈虽年幼,却心思细腻,可当大任,在他有能力之前便由你看顾。朱氏这些年背后筹谋朕都看在眼里,你需替朕注意,必要时可除之……”
父皇强撑起身子,看向她的目光头一次带着柔和:“昭和,你十五时未取字,现在朕便与你一字,为‘佐理’,朕知道你有能力……你要替朕和你皇爷爷为阮家守住这江山。”
他激动地咳嗽起来,眼中猩红,死死地捏着她的肩膀:“你要守住大周的江山!让吾儿元澈重现大周的盛世!”
说完便颓然倒下。似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幼帝即位,为昭帝,登基时年仅八岁。那一年,阮荟蔚也才十六。
佐理,辅佐我儿治理大周。
她记住了,也照做了。
正如父皇所想,朱氏一族见新帝年幼,意图夺权,拉帮结派,扰乱朝政,迫害百姓。阮荟蔚把这些人一个个找出来,处以极刑,没有放过一个,包括昭帝的生母朱太后。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登时没有动静。
也是这时,她才第一次真实地认识到现在的大周是什么样子。它不是皇爷爷期盼的天下大和,也不是父皇渴望的盛世。它正在分崩离析。垂垂老矣,风烛将熄。
在皇爷爷之前的数十年里,大周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奸臣当道,外敌侵扰,这么多年的争斗和消耗,财政空虚,兵怠马瘦,大周早就被掏空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也正如此,才有了各个封地自立为君,各自为政,召之不应。
大周早已经只是一副空壳。
阮荟蔚以雷霆手段整顿朝堂,又减轻父皇在位时严苛的赋税,安富恤穷。她尽可能地提升经济,平定内外,但她这短短六年里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维持住这摇摇欲坠的骨架,让它不至于倾而崩塌罢了。
年幼的皇弟气性比起父皇更甚,他渴望做出一番成绩,不甘心被一个女子夺取权利。但他又比父皇更加懂得隐忍。他依然事事都与阮荟蔚商量,但渐渐地,她从他的眼中读到的全是冷漠和戒备。
她无意夺权。但皇上的所作所为她全看在眼里。
她知道皇上最宠爱的小太监日日都在教唆皇上收回权利。她更知道皇上暗中培养不少只忠于他的人进入朝堂,还罢免了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丞相。她还知道皇上私下在和西羌王联系,西羌称愿出兵助他攻打南祁。
他这样偏信宦臣,不仅寒了忠良们的心,更是让那些不怀好意之人肆意妄为。而那西羌王,本就是他自封为王,他既能带兵自立,背叛大周,怎可轻信他的投诚?阮荟蔚将这些道理讲给皇上听,他却总是不耐烦地皱着眉。
矛盾终于爆发在那一日。
那个受宠的小太监,在宫里有恃无恐,还让人打死了两个侍女,众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小太监当着阮荟蔚的面说:“长公主可不要忘了先皇亲赐的字。佐理佐理,可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阮荟蔚冷眼看着,明知他是故意,还是让人把那小太监给拖了下去,扔出宫去。
皇上对此并不意外,只对她淡淡道:“皇姐可是终于忍不住了?”
他要的只是一个和她正面对质的由头而已。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这恐怕才是他想对她说的话。而那个小太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在站在他面前之前,阮荟蔚想到了无数种劝他的方法,但最后看到他的样子,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的棱角日渐清晰,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一双眼中布满难懂的阴影。
他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父皇崩逝时哭得拉着她的袖子不肯起来的六弟了。
他或许,只是长大了而已。
阮荟蔚跪下给他行了一个大礼,语气平静地说:“臣受先帝所托辅佐陛下,而如今,臣已经帮不上什么了。臣自请出宫,前往南陵为先帝守陵,日后臣会日日夜夜为陛下为大周祈福。”
她抬头:“唯有与西羌同谋一事,还望陛下三思,万万不可轻信。”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面上仿佛带着戏谑。
直到她跪得膝盖隐隐发痛,他才轻描淡写地开口:“同谋之事朕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