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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傅以存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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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岚其实一早就认识傅以存,单方面的,对方实在太张扬显眼了,他想不认识都有些困难。
高中那时两人同校,高一还是同班,不过从来没说过话,交际圈并没有重叠,高二分文理之后班也不一样了,没有交集的人本应该持续渐行渐远,可傅以存硬是以一己之力杀入施岚的生活,也不凭什么,大概就是校公告栏上文理年级排名,理科那一边榜首姓傅的名字过分高亮,科科几乎满点的技能令人十分艳羡。
哦,忘了,还有就是傅以存人不可貌相,成绩虽然一骑绝尘,但并不是什么善茬,施岚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数学老师又是傅以存的班主任,一周六天上课,施岚五天下午大课间去数学老师办公室取改好的作业,当中有四天都能看到傅以存在办公室外罚站,剩下的那一天看不见是因为他大概率上午就已经被罚过了。
施岚也听过很多校内传言,比如教学楼A栋的天台是傅以存他们的地盘,监控摄像头常年坏着,年级第一时常带小弟们上去吞云吐雾,偶尔还打打群架,十分凶悍。
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有人这么和他说了,施岚也就笑笑,并不评价。
高中时期施岚和傅以存一直没有正面交流过,只有一次意外,那是数学小测后,施岚带着一支红色中性笔去帮数学老师判卷,傅以存又雷打不动的靠在墙边罚站,微垂着头,昏昏欲睡。
当时正值盛夏,火热的六月,天边有红云与夕阳,他穿着学校统一配发的夏季校服,浅蓝色的短袖,领口敞着,能看见修长的脖颈,一部分漂亮锁骨,即使懒散的靠在那里,也可见皮囊下藏着一身桀骜不驯,有少年特有的干净清爽和骄矜。
他们还在校的时候,学校只栽了柳树和槐树,槐花早开,每年特定的时期满校园都是甜而不腻的清香,只要有风,潮湿闷热就裹挟独一份的清甜,几乎可以盈满整座教学楼。
施岚很喜欢这种味道,夏天时只要路过槐花盛开的窗边就会驻足片刻,只不过这次他脚步微顿,除了闻到不算浓烈的花香外,还捕捉到了另一份别样的甜。
很复杂,大概是果木香沐浴乳和甜橙味柔顺剂的混合。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从窗外那棵槐树移到傅以存身上,对方闭着眼打盹,眉头轻轻皱着,一副烦透了的神情。
施岚想,他不如直接把“别烦我,快滚”刻在脸上吧。
其实两个人也不是没有擦肩而过的时刻,不过学校走廊比较窄,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施岚为避免惹上麻烦主动避开了,罚站的时候也是,施岚总是低头匆匆而过,从来没有和傅以存打过照面,今天算是巧的,也算他大胆。
傅以存是那种很好看的人,总有玩笑说只有男生才能知道男生想要的是什么,同理,也只有男生明白男生身上究竟有哪些魅力点,傅以存就是那种脸好看,气质也十分突出的人,细说起来形容词或许匮乏,总之大概是女生会喜欢的那种款,看着就很有攻击性,用当下流行词表达,就是典型的小狼狗。
也许是施岚盯着他的视线有些刺人,又或者是傅以存本就对视线比较敏感,他毫无预兆的掀起眼皮,施岚就无预警的撞上一双瞳色浅淡的眼睛,撞得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傅以存依旧皱着眉,抿了抿因天气而干燥的嘴唇,说:“你他妈瞎看什么,有病吗。”
施岚,“……”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握着红笔推开数学组办公室的门。
老旧的门板与生锈的卡扣,随着两声刺耳的“吱呀”,将这两句话与一位干净的少年全都关进了施岚对高中生活的回忆匣子中。
早五点半,闹钟铃声催命般响了起来,施岚猛地睁眼,从充满槐花味的温暖傍晚骤然跌入酒店过软的床垫中,他在床上弹了一下,一口气没倒过去,抱着被子呛了个死去活来,险些交代在单人间里。
刚睡醒的视野还有些不清楚,施岚摸索着关了鬼哭狼嚎的手机闹钟,又咳了两声,爬起来洗漱去了。
他今年已经大三了,刚刚结束为期一年的交换生时间,带着几篇学术性论文与奖项荣归母校,早在开学的时候他其实就应该随班上课了,并且在学校大会上作为大三代表讲话,然而教务处的学籍和手续出了问题,导致他不仅没办法正式返校,甚至大一住过的寝室都已经换了新主人,施岚没办法,只能延迟返校,在附近的连锁酒店凑活一段时间,等学校方面处理妥当后再回去。
昨天半夜班导给施岚打电话,说学校方面的问题解决完毕,新寝室也安排好了,门禁卡放在寝室楼大爷那儿,明早六点楼门一开,他就能拎包入住,施岚今天八点有必修课,特地定了五点半的闹钟起床,将自己整个人收拾的容光焕发,精神十足的去退房。
只是在前台等着拿回押金的时候他又不免想到了刚才的梦,有些感慨。
施岚学文,研究的是考古方向,自从在学术上有了一些不足挂齿的成绩后,整个假期起码回高中学校演讲过三次,其中有一次正遇见当年的同学返校拜访老师,几个人随便聊了聊,不免会谈到往日时光。
那位同学当年和施岚并不是同班,但两人同为课代表,经常在办公室遇见,于是混了个脸熟,还算能说得上话,同学也听说了施岚最近在给学弟学妹们灌鸡汤,调侃了他不少。
谈话轻松愉快,同学眼带羡慕的将施岚从头打量到脚,感叹道:“都说世事无常,明明当年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傻小子,怎么现在有人混得这么好,有人就彻底没了音讯呢。”
“混得好是说你自己吧?”施岚笑了笑,轻轻拍拍同学的肩,“我听刘老师说了,你直接保研,到时候会去国外继续研究,这哪里差了?”
同学跟他摆摆手,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不是说我自己,是说傅以存。”
施岚愣了一下,久违的姓名与理科第一挂上等号,他想了半天,才模模糊糊记起,这个同学当时和傅以存是同班。
“他怎么了?我记得当年他虽然总是被刘老师叫去罚站,但成绩一直挺好的。”
“嗐。”同学笑了一声,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同情,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凑到施岚耳边说,“他高考滑铁卢啦,那成绩连本科的边都够不着,后来特别多的人说他高中成绩好全靠作弊,我反正是不信他们传的那些,估计是当时出了什么情况吧……反正听说他后来又复读了一年,和以前的同学都不联系了,不知道现在在哪。”
施岚只是听着,似乎就闻到了槐花的味道,刘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旁边,他随意一瞥,好像还能看见那个穿着浅蓝色校服,靠墙打盹的少年。
同学继续说:“他复读的后半年就转学了,听说前半年在学校里……啧,混得挺惨的。”
施岚忽然觉得十分不是滋味,却又不明白这份不平来自哪,如果他没有切实接触过傅以存这个人,仅凭高中时期听说过的他混混一般的行径,并不会觉得这样的结局按在这人身上有什么不妥,可就是那天下午的意外,施岚认为傅以存不该变成如此的。
传说中经常在天台沉醉尼古丁的人,扑面而来的,却并不是烟草的苦臭味。
同学还在一旁扼腕叹息,施岚正想着多嘴再问两句,放学铃先他一步在楼道中响起,刘老师抱着教案慢悠悠晃出来,施岚只好压下好奇,先忙正事去了。
不过人总是在错过中,一句话当时没有问出口,可能就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同学拜访过刘老师后就走了,施岚还要占用学弟学妹的放学时间灌输鸡汤,不太好意思耽搁,想问的关于傅以存的事,再也没人能讲给他听。
从那天起,隔三差五的施岚就会做梦,梦到高三冲刺时的辛苦,梦到向他表白的女同学,偶尔也会像昨晚一样梦到傅以存。
前台将两百块钱押金交给他,施岚礼貌地向她点过头,从短暂的回忆中清醒,裹紧羽绒服,拖着行李箱离开酒店。
学校附近的酒店规模普遍很小,受众群体基本都是来报道的新生和家长以及受够了简陋的寝室条件出来改善生活质量的老生,不知是为了迎合哪一类人的口味,自动门两侧还挂着那种十分丑的自动感应娃娃,只要有人进出就只会重复两句话,“欢迎光临,一路顺风。”
录制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加工十分刺耳,施岚不忍卒听,快步离开了酒店。
正如人所见,施岚与傅以存不论大学前后都没有更多的交集,彼此或许都是对方生命中听过就会忘记的人,只有在回忆当年时几经提点,才会想起一张模糊到面目全非的脸,以及一句,“哦,他啊。”
可是当施岚从楼管大爷手中接过门禁卡,乘电梯上至八楼,满怀期待的敲开818寝室的门,看到记忆中那张渐渐失却五官的脸忽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抬在半空的手都忘了放下去,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新室友睡眼朦胧,处于一点就炸的状态,瞥了眼手机,“才六点二十,你他妈疯了吗,来这么早?”
施岚,“你是……”
“是什么是?”新室友翻了个白眼,手放在门把上,侧身让开,“赶紧进来,我他妈要关门了。”
施岚立刻提着行李箱进门,新刷过漆的寝室门被室友狠狠摔上,室友本人也怒气冲冲上床,将自己摔回一团被子中,“干什么都小点声,吵醒我你就死了。”
施岚应了一声,僵在原地不敢动。
这句话听起来绝对不是玩笑。
A大的寝室装修相对较好,两人间带独立卫浴是顶配,不过因为是学校随机分配,向来只有欧皇中的欧皇才能住进来,施岚哪怕大一都只分到了四人间,未能体会到所谓的温馨二人世界。
学校统一给每间寝室都配备了上床下桌的规格,但下面的桌子对身高超过平均水平线的人就显得很小了,施岚的室友也是如此,因此又买了一张桌子放在两张床中间的空地上,堆得全都是课本和演算纸,还有一杯色泽浓郁,凉透了的咖啡。
施岚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摊着一本宏观经济学,右上角写了一个“傅”字。
傅以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