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落》千秋墨

116、贰拾 柳暗转花明（三）

　　皇甫湜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火药器械卷，叹息道：“范家竟然有这卷书，若是当时能运用得当，大卫朝何以会被外族欺侮覆灭。”
　　卿落轻抚了一下另外两卷书，说道：“我倒是有点能体会到薛老太君的心情，丈夫被逼得触柱而亡，眼看朝廷腐烂，君主昏聩，仅凭一人之力，难挽狂潮。要不是对朝廷彻底死心，她也不会下令举族迁移避世。要知道，薛老太君未嫁之前，一直随父出征。沙场上征战得来的天下，被无能之人挥霍，任谁都难免心灰意冷。”
　　皇甫湜点点头，看到书卷最后一句“此书记载之方法，请君审慎待之”，不由得感叹道：“书中记载的火药器械，实在是威力惊人，可以说是神迹。不到万不得已，真不必面世。否则生灵涂炭，也是莫大的罪过。”
　　卿落知道他忧心如今与西渊的对战，得到了这么一卷书籍，用与不用，其实很考究一个人的人性。
　　伸手挽上他的手臂，卿落对他笑笑，说：“我相信你。”
　　皇甫湜回头对她一笑，另一个手悄悄握成拳。
　　以往戍守边境，担的是一方之主的职责，皇甫湜都觉得担逾千斤重。如今贵为一国之君，皇甫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的一言一行分外的注意，生怕有任何的差错，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今手上有了如同天助一般的书卷，他更是觉得握在手上的不是单纯的一卷书，而是天下百姓的性命。
　　皇甫湜想，他得对得起自己的臣民，对得起上苍对他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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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皇甫湜与卿落连夜便动身赶回乐源城，安排人手秘密转移范家祖宅地宫里的东西。
　　此前，卿落已经得到范家各地的传人授意，让她自由支配找到的事物。可是出于道义，卿落还是分别传书给了范青舒、琛州范老先生，也跟范若麟交代了，告知他们范家祖宅里面的秘密。
　　范青舒和范老先生很快就回信，对卿落表示感谢，感激她让范家守护几百年的秘密重见天日。并且，再一次郑重地委托卿落自行处置范家祖宅所得的东西。
　　范若麟自然也是双手赞成的。
　　若是以往，卿落是万万不敢受如此委托。可如今她已贵为一国之母，且国战当前，她与皇甫湜商量过，将财宝全数充入国库，为战时购买军粮物资。机关布置与火药器械两卷书，则由皇甫湜亲自抄录一份，请来能人巧匠，日夜赶工打造适用于目前与西渊对战的器械。另外范家的武功心法，则暂时保管起来。
　　皇甫湜的伤势已养得差不多，便马上投入了当前的战局之中，忙得不知白昼黑夜。
　　卿落则留守在城里，帮助救治伤患，带领百姓为大军缝制冬衣，检视兵刃器械的制造……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卿落才发觉自己会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就拿缝制冬衣来说，别人做三件的时间，她都做不出来一件。每次看到百姓们一边聊着家常琐事，一边飞快地穿针引线，她就觉得汗颜。她专心致志地对付一件都觉得够呛，还扎得满手都是针孔。
　　皇甫湜发现她手上的伤痕后心疼了，总劝她别再做。百姓们知道她的身份后，也总小心翼翼地劝她。可是她性子倔起来，谁都说服不了。如此一段时间后，她总算能像模像样地做出一件成衣了。
　　皇甫湜与将士们再三商议，决定还是按照范家留下的书卷，制造火药器械，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与西渊的这一场战争。
　　第一架火药器械做出来后，皇甫湜亲自监看测试，回来后沉默了一个晚上。
　　卿落还以为测试出了岔子，找人打听了一下，才明白，皇甫湜是忧心器械强大的威力。卿落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即便是敌人，也不想看到伤亡过于惨重。可是西渊这一战，是抱了莫大的决心而来的。十几年的心血，无数人的牺牲，换来的如今局面，西渊是怎么也不可能退缩的。
　　如今对卿落来说，最大的难题是，罗堃也在西渊军中。若是己方在对战中搬出火药器械，无差别的爆炸中，罗堃肯定难以幸存。
　　于是，卿落也沉默了。
　　皇甫湜是一国之君，如何抉择，只能由他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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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乐源城也迎来了第三场大雪。
　　西渊军终于按捺不住，接连几天，都前来挑衅。皇甫湜一忍再忍，一边防守，一边与将士昼夜不息地商议军情，排兵布阵。
　　在冬至这一天，皇甫湜知道乐源城的习俗是吃汤圆。于是，当天晚上，他让人给全军准备了汤圆，自己端了一碗，就站在校场上与将士们一同吃了。
　　随后，皇甫湜把空碗往地上一掷，瓷碗的碎裂声让原本热闹非凡的校场霎时静默下来。
　　皇甫湜站在高台上，等将士们全都朝他看过来之时，往前垮了一步，朗声道：“将士们，自西渊挑起战事，展眼已过半年！大家都想家了没有？”
　　“想！”
　　皇甫湜的话一落，全场将士高声回应，声音之洪亮，震得校场边的树木上的积雪纷纷抖落。
　　皇甫湜继续说：“既然想，那我们就回！明日与西渊一战，我们只许胜，不许败！打过明日一战，我们就一起回家！”
　　无数的将士瞬间红了眼眶，一边敲着手里的碗，一边高声齐喊：“回家！回家！回家！”
　　皇甫湜就站在高台上，眼睛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将士，虽然心情沉甸甸的，但是这一刻，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一刻。
　　卿落就站在校场门口，看着高台上的皇甫湜挥舞着手臂，跟将士一起大喊“回家”，泪水就没来由地落了下来。
　　站了片刻，卿落抬手擦干泪水，转身离开。
　　叶笙陌本来也随将士一起吃汤圆，此时见自己的存在没太大意义，便要离开，正巧看到卿落的背影。想了想，叶笙陌追了上去。
　　“娘娘。”
　　叶笙陌叫住卿落，见卿落停住脚步，转身看自己，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卿落笑笑：“这段时间跟随叶先生救治伤患，获益良多，一直还未来得及跟先生道谢。”
　　叶笙陌的脸一红，摆摆手，支吾着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再看了一眼此时喊声震天的校场，卿落对叶笙陌说：“大战在即，有叶先生在，我们总归是安心的。国难当前，就不跟先生客套了。”
　　叶笙陌点点头，一愣之下，又摇了摇头，随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干脆就朝卿落笑了一下。
　　卿落见他如此，便也笑了：“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先回了。”
　　“娘娘！”
　　叶笙陌却又急切地叫住了她，卿落狐疑地转身看着他。
　　叶笙陌犹豫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娘娘此时前来，是不是要跟圣上说什么？”
　　卿落讶异地挑了一下眉，看他脸色，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由得问：“你想说什么？”
　　叶笙陌右手背在身后，用力地一握拳，才说：“我不是有意窥探娘娘私事，只是今早无意间听到娘娘向厨娘要干粮，又让人准备马匹，所以我猜，娘娘是不是要外出？”
　　卿落盯着他看了一瞬，随即笑了：“没错，我原本打算明日大军出城后，悄悄离开几日。”
　　卿落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因为她的原因，干预皇甫湜的任何决定。但是她又实在担心罗堃，毕竟那是她如今唯一的血亲。
　　于是，她预备等皇甫湜领军出征后，悄悄地去找寻罗堃，看能否说服他，或者直接把他绑回来。
　　皇甫湜出征后，必定一心一意扑在排兵布阵上，她速去速回，离开几天，他应该不会察觉。或者再不济，等他知道后，她应该已经回来了。
　　可是如今看到全军将士上下同心，士气如虹，她忽然就觉得，如果她私自前去找罗堃，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对己方将士的背叛。她如今已贵为一国之母，一切言行，理应先考虑己方军民的利益。先公后私，本来就应该是她这样位尊的人应有的担当。
　　此前，即便接过凤印，卿落也一直没有身为皇后的自觉。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地从心里认同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原本打算？”
　　叶笙陌心神一松：“也就是娘娘如今打消这个念头了？”
　　卿落点点头，看向还是喧嚣震天的校场，说：“明日我就随先生一起驻守城内，救治伤员。”
　　大大松了一口气，叶笙陌重重地点了点头。
　　要知道，他犹豫了一整天，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找卿落问明白，不知道该不该跟皇甫湜说这个事情。如今卿落打消了念头，他着实欢喜。
　　虽然不知道卿落要去做什么，但是贸然离开，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如今卿落贵为皇后，一言一行都关系重大，叶笙陌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卿落再次笑了一下，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