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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萤光心愿 ...

  •   天魔大战后数千年间,天帝一统了六界。但数千年来,天帝性冷,天庭沉寂,臣子不敢造次,天宫千年冷清,无色,无香,无味,绝丝竹之声,断温柔之乡。诸仙逍遥自在惯了,如何受得了,除去面圣之日,大都各散六界,寻欢作乐去了。

      惟这万万年方得一次的六界盛会,各位尊者齐聚共商六界一统后之要事,又较往日不同。

      天帝在位数千年来,以六界福祉为重,重整机构,平定各族群纷争,为加强六界统治实行一系列改革。治人界之海隅苍生,定妖界之蛊而惑人,引魔界修行于正轨,叫冥界各方万物可得轮回之所。人界上尊穆天子两伐犬戎、西征昆仑、东攻徐国,受西王母所慕,赐仙丹而得道。妖界由精怪为众,却受脱出伦常之人化妖而据,即为昆仑一脉巫师偃人。其人善机关巫术,可将畜生植物及异者施术为妖,故受尊为上。魔界先尊禅位,为爱脱身为人后,早于数千年前堕入六道轮回,永无成魔可能,故而魔界在千年前为天界所夺,归为天界一支。冥界与人界相连,息息相关,受天帝所辖,为另一支。六界得以一统,乃天帝至上伟绩,亦令六界辟得成仙之道。至此,人仙,妖仙,魔仙,鬼仙,便可与神仙同为一脉,共修永生,护得六界安宁。

      此次六界盛会,虽为诸尊上面见,亦为各界小仙小妖小怪们一睹天界威严之机。一时间,天界扰攘,叫过往数千年冷清不再。人、魔、鬼三界者尚有些礼仪约束,精怪却不然,嬉笑怒骂,随性而为,天帝不堪其扰,未曾饮宴已远离大殿,回了璇玑宫。

      却说这初临天界的人仙与妖仙。穆天子在人界为王最久,最大功绩便是东征西伐,开疆拓土,自然深谙帝王心术,此番入得天界,西王母居功至伟,便也闻知天帝些许过往,又怎会空手而来?早在千年前,穆天子推举了偃人为诸类之尊上,将花草鸟虫尽为其所辖。偃人为巫术与机关之高手,与穆天子有君臣之谊,穆天子但有吩咐,莫敢不从。故,千年前备下之厚礼,今日也携了同来。

      待大鸟希有飞至,西王母驾临南天门,穆天子与偃人已在该处恭候多时。西王母得见穆天子,自是心喜。待近前,却见二人身后所侍,面色一沉:“原来人帝携伴同至,颇有仙福!”

      穆天子笑而不语,偃人领着身后之人上前跪下,道:“臣下与花界小神锦觅拜见金母元君!”

      西王母闻言,不禁凝神,喝:“且抬起头。”

      那唤“锦觅”者,依言仰起了头。只这一眼,西王母倒吸一口冷气,几乎震喝:“尔等好大胆……”

      穆天子上前一步,笑曰:“本王见元君如此,已知事成。”

      西王母美目圆瞪,又听穆天子道:“本王闻元君曾言先花神早逝,徒令天帝尝尽数千年孤独,本王心不忍,千年来着偃人栽培霜花,盼可得先花神之灵逸。如今,此霜花再现六界,区区千年修得无上道行,更为风、水、花、鸟四族平衡利弊,掌控全局,得花界尊为上神。今逢天界盛况,不过准其同行,一观天帝威严,并无异心。”

      西王母面色稍霁,不以为然。“天帝清冷寡欲,岂是尔等小小美人计可魅惑?”

      穆天子也不恼,只挥手命偃人与锦觅退下,与西王母并肩携手,入了南天门:“自古佳人难再得,偃人有功,若得叫天帝开颜,亦是赏心乐事一桩。且这花神得元君赐阴符之机为其生命,应可报当年天帝‘血灵子’之恩,元君功德,是天地六界至尊!”

      西王母与穆天子十指紧扣,面色之上不见分毫异色,半饷,只道:“穆天子,汝机关算尽,莫得不偿失才好!”

      六界皆道天庭最好,此处经年永昼,高山流瀑,烟霞袅袅。碧潭湖畔,竟有石马仙鹿追逐酣饮,飞鸟白鹤嬉戏飞翔。众仙在此修行的修行,赏景的赏景,各自悠哉游哉,何来他界愁苦,当真叫人艳羡。偃师见她目光流连,于她身侧驻足,略压低了声道:“若事成,何愁不可脱身?”

      她心下一沉,想笑,到底只是垂首:“是,小神定当竭力,以报人帝与师父大恩。”

      偃师颔首,轻轻摆手:“去罢,此行只看汝是何造化了。”

      锦觅躬身,退开一步,目送偃师离去。待得他身影淡没云雾之中,方转身去看这处山涧。脚下水瀑悬天,因日光辉耀,半空隐隐绰绰现出一截虹光。这是她见所未见,不由细细端详,去数那七色炫彩。数千年前,听闻天帝为夺先花神,屠戮花界,重创各芳主。天魔大战之后,天帝再未踏足花界,致令花界大权旁落,为妖界所辖,沦为各界奴役。连诸界共生共享之盛阳亦被剥夺,花界自此常年阴晦,百花凋零,难以维系。她的降生,不过是人帝授意,为得天帝垂青所为。千年来,以霜花之体,蒙西王母阴符经为魄,注千年灵力修为,方铸得此身。人人皆道自己便是先花神转世,她却知,此为谬论。那女子自幼为众芳主深爱,长于水镜之中,无忧无虑,天真浪漫,故而可得天帝眷慕。她呢?至多不过是个替代品。这千年,为人帝偃师所挟,随他们东征西战,伐得各族群部落腥风血雨,可怜那风、水、鸟三族,因先花神之故,难获天帝重视,系数落入人帝偃师之手。

      虹光绚丽,华而不实。天帝嫉仇日深,所谓六界一统,不过是为政者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俱想做个统御四方,威震宇内的君王罢了。可是,巡游杀伐多年,天子不在朝堂,各界的巩固治理荒疏,臣民苦难难达天听,冥冥之下,渺不睹其东西。

      来日,若她得成大业,可叫风、花、水、鸟四族脱出禁锢,厎绥光复,振四族之威,容子民生息尊严,今日以身作棋,又有何不可?

      杳渺雾气为风所送,渐迷蒙了延绵山峦,有人奏乐吟唱,悠扬平和的乐声令闻者心旷神怡,自心底生出欢喜,从那云深处一座翠色琉璃宝殿中传来,却是她所不愿及之处。一双足尖转向,往山下幽潭而去。彼处,显现眼前的,是一株冠幅广展的榕树。此树枝叶繁茂已成庇荫,无数根须与土壤相连,应有万万年之寿,竟如密林。花界中者,最佳不过数千年命数,这树之神灵,怕是她所不能及。

      心戚戚然,躯体匍匐于地,虔诚叩拜。

      忽闻:“为何拜我?”

      锦觅应声抬头,有人影盘膝坐于茂枝间,皓日金光穿透枝叶,在他身后映出一圈白光,叫那身影清晰,却看不清轮廓。俯身再拜:“修为未至,得遇上神,自当礼敬。”

      良久,再未闻得回音,正欲起身,却听得:“你我同为一脉,无需大礼。”

      何德何能!她心中轻叹。那人说下去:“你我同是这天地中灵体,因与天地同,故可得自在。凡世生命,自你处孕育,后又重归你处。周而复始,循环反复,生生不息。”

      呵!未尝想,今日竟得如斯点化!想她一个小小如萤生命,一个无人垂怜的魅影,怎值这样评价!

      那人道:“万万年来,从未有人知我,你是惟一。如此,你有何心愿,不妨道来。”

      心愿?她笑,此处神界,她的心愿莫不是极阴狠邪恶之念,怎可污了上神之耳?故,她道出此行目的:“愿得天帝垂顾,怜惜于我……”

      那人极低极微一声笑:“你可知,神本无心,又何来人世爱意?”

      她亦问:“谁有‘心’?”

      “人有贪欲,鬼有怨忧,妖魔混沌,神仙无欲,心于他们何用?仙者修炼千年,身负世间重责。独你我,较他们更俱灵性,‘心’方为本源。”

      她似懂非懂,惟不明拥有这“心”有何好。迟疑犹豫间,那声音道:“你当真只得这心愿?”

      她直起身,凝眸想将那身影看清。“我身负修为,诸事大都握于掌中。独天帝,非我可企及,故,不敢妄言。”

      “你有众人襄助,自胜券在握。况,旁人便罢,此事于你并非难为。只是,来日后果,你当真不悔?”

      悔?最惨处,不过功败身死。风、花、水、鸟四族生息相连,数千年万灵涂炭,悲屈忍辱若可一朝得解,她有何好悔?

      当下,俯了身子,膝行去拜:“不悔!”

      她再起身时,茂林间已不见那身影。远处宝殿乐声缥缈,循乐声翘望,双目所及,心思动念间,人已去至殿前。拾玉阶而上,渐近宫门,殿中攘攘,座无虚席,一素衣美人怀拥一把琵琶,拢捻清歌。何谓美?她极目望去,并不能亲见那女子面目,只知此人身姿婀娜,衣带飘飘,姿态从容悠然,乐声平和中尽现动人活力,余音萦绕。

      悄然入殿,落坐末席,幸无人理会她。举目望去,上席神者面目朦胧,更似有光芒灼目,不可逼视,中与下席人魔妖冥者,则形色各异,千奇百怪。众者所言的,她亦无一句听懂。唉!六界一统,应是笑谈。无趣之下,向身前案上看去,所奉皆为香果醇酒。也不知这天界之物,较下界何异?

      “仙子,未请教……”有人与她言语。她循声去应,方仰首,便听得“啊”一声轻叹。末了,那人去与旁人吱声,引得接二连三太息。

      此处如湖中圆心,涟漪一波波漾开去,渐成惊涛骇浪。

      上席闻得一女子娇斥:“何事喧哗?”

      声如珠落玉盘,那女子威仪,叫殿中瞬间死寂。却不过须臾,精怪们嬉笑成趣:“我等俱为妖精,怎值如此大呼小叫?”

      有人偷偷离席,奔与那女子道:“上元仙子,好似先花神在此。”

      原来,这便是天帝的左臂右膀。锦觅起身,向偃师望去。偃人亦自席间步出,领了锦觅前去叩拜。“妖界偃人携花神锦觅拜见上元仙子。”

      锦觅俯于地上,久未闻宣。那上元仙子不知为何静寂,半饷不曾启示。

      但这当下,已有人扬声来喝:“大胆偃妖,敢冒先花神名讳,伪先花神神迹,莫是要魅惑陛下不成?”

      “如此祸水,妖界野心,可见一斑”

      “上元仙子,万望速灭此妖,永绝后患!”

      那偃人沉静如水,分毫未动。锦觅却抬起头,去看首席。席上并不见天帝,故此,这殿中权力最大者,便是这上元仙子。此人之事,一早传遍,能得天帝信赖留在身侧多年,当得起是个厉害角色。她这一抬头,便也望见上元仙子眼中凌厉之色。她心中坦荡,亦无畏惧,静静与她对望。

      上元仙子冷声道:“先花神已逝,名讳岂是尔等可用?”

      锦觅垂首,拜下去:“数千年前,先花神承位日短便因故仙逝,不能为花族尽力,徒令花族凋零,应为先花神之毕生憾事。如今,偃师得令小神新生,赐以先花神名讳,盼可还先花神心愿,为花族一脉谋求生机。久闻上元仙子洞明博晓,定可明辨何为魅主妖灵,何为清明灵台。偃师苦心,万请上元仙子勿怪!”

      这一番话,若是那一个,定不会如是说。上元仙子百感交集,却不知是悲是喜。到底,天地运化,连六界的主也无力回天。她,又能如何呢?

      先花神锦觅再生,不过转瞬已传遍天界。那天帝的璇玑宫中,也难逃清静。邝露素来不会隐瞒任何,这一次,也一样。

      天帝听得来龙去脉,数千年未曾波动的情绪竟仍极细微地起了波澜。只是,到底不过是个容貌名字相似之人。她,并不是她。

      她只是个烂漫无邪的精灵,在她心中,与爱人厮守,是至真追求。天下苍生于她,远不如一个爱人来得重要。今日殿前之人,胆识胸襟远在她之上,却并非他当日所爱。

      邝露战战兢兢中,仍忍不住问:“陛下,可要召花神前来一见?”

      天帝摇首:“不必了。”见邝露神色有异,他冷笑:“偃人不过一介下界工匠,何来窥视上神之能耐?他主子周穆王甫登仙界,仍难改旧习,以为区区美人计可笼络帝心。二人狼狈为奸,本座本该惩治一番,却念花族无辜,放他们一条生路。罢了,你退下罢。”

      邝露忐忑,也不知天帝所言,是当真放下,抑或……只愿这六界盛会区区数日快快过去,莫要生事才好。

      六界盛会,却无她花族首领一席之地,这应算得上花族数千年来第一耻辱。想当年,先尊花神梓芬为先天帝所辱,花界叛出天界独为一支,后又因先花神与天帝有婚约在前,叛逃在后,新仇旧恨令花界失了尊位,落得个族群之分。现下,六界盛会,所议为诸界子民福祉。原以为上得天界,可求得一线天机。哪知一连数日,那天帝遥不可及,昭昭天界,无一处可容她陈明诉冤,争得权益。

      风、水、鸟三族族长与她同为苦愁,忿忿难平。奈,天界森严壁垒,非众精灵可闯。她一个区区千年小妖,有何能耐。明日午时,南天门一开,六界归位,便再无重至之期。万年之内,四族永无天日。

      “上神,”若神灵有知,祷告有用,未知可得原宥。“小神愚昧,未知可否收回先前心愿?请您准我另许一个?”

      真是好笑。你以为天界上神皆可儿戏?良久,那树并无回应。她五体投地,悔不当初。那日,她理当将下界四族苦状尽诉,神力无边,又何须靠她去迷惑天帝?怪只怪她心有疑虑,不敢尽信,踌躇未决。

      “上神!”额尖触地,“天帝无德,荒废下界苍生,绝断天听,非我所愿。惟盼风、花、水、鸟四族得脱幽冥,生息不断,免受战乱,重获尊严。若得成此愿,小神当以身相殉。”

      可是,她小小萤草,何值如此大愿。这天地静谧,谁来允她?天界的风柔和,拂动榕树根须,在她身侧。许是,她并未将真心说出,叫上神动怒了。真心……若那心愿可实现……

      树中有如密林,此处远离大殿,是幽深隐秘之所。无盛阳炽热,可行阴诡之事。锦觅轻抚根须,甫清净了心神,眉目间的灵照既绽出一簇碧绿光束。

      光束犹如打开第三只眼,驱魂魄离壳,化与天地共存。她身为霜花,得《阴符经》为魄,修为千年,深谙“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

      转瞬间,她已化身为风,夹杂在薄雾中拂过树枝叶尖,或化作灵雀栖息枝头,辨听百里动静。又落地为花,感花苞聚集精气,默然盛放,有幼小花蝽跌落蕾心,汲花蜜为食,她竟也尝到那丝甜气。

      魂魄越去越远,甚至溶遁地中,好似再不受地域限制。湿泥中树根交缠盘绕滋生,曲山穿穴蠕动,噬土而吞,幼虫蜕皮成蛹,虾蟆探舌捕蝇,河鱼展鳍摆尾。自古,万物较人更自在酣畅。

      也不知去出多远,花草中传来讯息,为她觅得那处住所。她起心动念,就当真一路云光,无形无影,飘飘荡荡倏然而及。

      该处宫邸寂寞冷清,不似君主寝殿。便是如今六界盛会,繁华盛景,也未曾惊扰此地。故,容她的魂魄,一步步,踏入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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