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一只兴迷呀

14、少女怀春总是诗

　　大领导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上午款款而来，江主任和其他校领导左右陪同打伞，因为下雨，大领导出于为学生们的身体健康考虑，取消了交谊舞比赛。大领导慈祥又和蔼，笑眯眯地和学校领导们说着话，打着伞在校园里漫步了十几分钟左右就离开了。

　　他们声势浩大的十几天折腾换来了大领导十几分钟的参观访问，钱浅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而时间已经迈入五月，期中考试、会考、期末考试、升入初三，一系列的重大事件站在前方凶神恶煞地等待着他们，各科老师开始施加压力，班里一下子从不久前的自由散漫转换到紧张备战状态。

　　迎面而来的第一刀就是期中考试，家长会定在周六上午，周五放学时老黄将班干部和课代表留下帮着打扫教室，孟睿自从初二开学后就被老黄任命为了纪律委员，纪律委员这个头衔顶在孟睿脑袋上怎么看怎么幽默，钱浅猜测老黄大概是想以毒攻毒。

　　钱浅把桌子分开，一点点后退清扫地上的垃圾，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垫着脚朝她靠近。于是等她一脚踩到一个软软的凸起东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转身，又被那个软和的东西绊了一下，趔趄几步才勉强扶住桌子站稳。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小白鞋，上面灰色污迹点点，孟睿看着她铁青的脸色扶着拖把哈哈大笑。

　　“你！”

　　钱浅气不过挥起手中的扫帚，孟睿拖把一扔做着鬼脸灵巧闪开，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

　　孩子气的笑容，孩子气的鬼脸。

　　狗都嫌。

　　钱浅恨恨地想，要是自己的小孩儿长大以后是孟睿这样讨人嫌的男生，那他刚出生的时候钱浅就把他再塞回去，不让他出来祸害人间，遗臭万年。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弯下腰扫地，转脸的瞬间，似乎看到了站在讲台边擦黑板的奚宇涵有些愤恨的目光，再抬头看时，奚宇涵已经神色如常，靠在桌角和旁边的女生笑着闲聊天，似乎刚刚对方愤恨的目光是她的错觉。

　　但是，钱浅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地面全部清扫干净，男生们开始拖地，钱浅溜到讲台上假装在清理讲桌，眼睛却滴溜溜往已经站在窗边的奚宇涵还有孟睿身上来回打转儿。

　　果然。

　　奚宇涵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孟睿，说话的表情和笑容也比以往生动。钱浅了然，低下头浅笑，真好玩儿。

　　孟睿刚刚就注意到自己同桌贼溜溜的眼神，现在又看到她在偷着奸笑，很快警觉——一定又在不安好心。低着头，嘴角带着浅笑，仍是文静温柔的模样，但孟睿就是知道那个女生在打鬼主意。

　　“喂，傻笑什么？”孟睿拖到讲台旁边，扭过头，老大不客气地问。

　　钱浅稍稍正色，眉眼沉静，“没什么。”

　　“没什么你笑得跟卖主求荣似的？”

　　“会不会用成语？不会用就别瞎用。”

　　“不过，”钱浅飞快地看了奚宇涵一眼，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慢慢说，“奚宇涵好像是这次期中考试的语文最高分吧，你可以去请教一下人家是怎么学语文的。”

　　余光中看到奚宇涵的整个身体紧绷地像只猫咪，虽然她仍目不斜视地和旁边的女生讲话，但表情明显不自如。

　　唉，钱浅轻轻在心中温柔叹息。

　　“你好意思管别人吗？先把你的跑操练好吧！”

　　孟睿悻悻反驳，没好气地朝钱浅虚晃了下拳头，离开讲台去拖另一边的地。

　　孟睿离开后，奚宇涵紧绷着的肩膀慢慢垮下来，失落地微微垂下头，像一只箭上满了弦又慢慢松弛下来，旁边的女生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钱浅再次深深看了奚宇涵一眼，没想到这个平时骄傲活泼，聪明又高傲的女生也会有这样颓然的时刻。

　　为了另一个人而患得患失，最重要的是，对方根本就不知道，那样多不值得。

　　很可怜。

　　钱浅正打算将同情的目光移开，不忍心再看对方失落沮丧的模样，却被女生此刻的样子吸引住，呆呆看了许久。

　　奚宇涵转过身，留给钱浅一个背影，她似乎在观赏窗外的景色，然而钱浅却在她露出了一半的侧脸上看到了少女的忧伤和失意。

　　傍晚的余晖洒落在她的脚边，那一刻，钱浅竟然觉得她很美。

　　少女怀春总是诗，她不怎么懂那种感觉，却也觉得那种惆怅和孤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特味道。

　　神秘的美丽。

　　奇异又挠心的感觉彼时在钱浅的心中只是轻轻闪过，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然而这个美丽神秘的印记在后来的时间里一点点显露出来，清晰深刻，从此印于心间，不再褪色。

　　陆琳拿出姓名贴以及学校发的资料分下去，让大家把姓名贴粘好在桌子的右上角，再将资料分发到桌子上，钱浅把姓名贴仔细粘在每个人的桌子上，粘到他们的名字时，竟然鬼使神差将孟睿的名字贴到了桌子左上角——和她的名字紧紧靠在一起。

　　钱浅大窘，仿佛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亏心事，赶紧又扣又撕，在没有人发现之前努力挽救。

　　或者说，毁尸灭迹。

　　所以等孟睿看到自己的名字贴时，张大嘴巴，愣住了。

　　是谁这么恨他？把他的名字贴弄得坑坑洼洼，破边残角的？立马下意识回头搜索自己同桌的身影，钱浅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见孟睿没好脸色地瞪着自己，明知故问，“怎么了呀？”

　　“你干的吧？”孟睿指指名字贴，脸是黑的。

　　钱浅但笑不语，他刚才不也捉弄她来吗，扯平！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存心的，真的不是存心的..只是不小心失手...失手...

　　钱浅逆光而站，窗外已是黄昏，夕阳落在她侧边脸颊上，忽明忽暗，散落下来的发丝被夕阳温柔地镀上一层熠熠生辉的光芒，孟睿在光与影的交替中看到了女生没心没肺的笑容，脑子一傻，居然愣住了，连恶声恶气找对方算账也忘了。

　　好不容易才捡回了大脑，孟睿立马假装生气地别过脸掩饰自己心中的异样，可是心却跳地厉害。

　　见鬼了，他狠狠在心里骂道。

　　陆琳叉着腰，站在讲台上满意地环视了一圈，点点头，“好啦大功告成，大家可以回家了！”

　　孟睿仍然僵着脸别扭，钱浅笑嘻嘻轻推了他一下，“行啦，那个东西能看清名字就行，你要实在气不过，我的名字贴随你折磨，我绝对没有半点怨言。”

　　班车早就开走，她和钱明瑟需要一起回家，对方已经背好书包站在教室后门等她，钱浅连忙也背起自己的书包，临走时朝那个别扭万分的少年笑着摆手，“走啦，拜拜。”

　　“哦..走吧…拜拜..”

　　女生的马尾有几缕头发被压在书包下面，孟睿看得难受，很想伸手给她拽出来放好，随即又懊恼自己今天的脑袋绝对是灌水了，一点儿都不爷们儿。

　　锁门的男生看见其他人都走光只有孟睿还傻站在原地不知发什么呆，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青地变换着颜色，不耐烦地叫道，“孟睿，你还走不走了？我要锁门了！”

　　孟睿被惊醒一样的，连忙拎起书包，“噢，就来。”

　　抬脚要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课桌上的姓名贴，跟他现在的脑子一样，皱皱巴巴。

　　他想，回家的时候，一定要去买瓶冰可乐清醒一下自己。

　　钱浅、钱明瑟默默无语，一路无话，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以及马路上来往行驶的车辆，时光寂静流淌，大家都在悄悄改变，钱浅心中原本对钱明瑟的情绪也在慢慢消褪，她开始正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家人。

　　在学校里，钱明瑟是耀眼的，可也从未仗着自己的美丽和夺目对其他人颐指气使，她耀眼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不刻意隐藏也不刻意凸显，做事周到，落落大方。

　　钱浅要承认，这样的钱明瑟很有魅力。

　　两人背着书包安静走路，林荫树被风吹得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搅扰着两个女孩儿的心绪，最终还是钱明瑟比她厉害，打破了她们之间沉默已久的隔阂。

　　“明天家长会他们谁来？”

　　“哦..”钱浅偏头看了钱明瑟一眼，女孩的侧脸依旧漂亮，她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鞋子，慢吞吞说，“..谁来都行吧。”

　　“我们到哪里坐公交？”

　　“就在前面。”钱浅柔声回答。

　　眼看两人又要陷入沉默，钱浅抬头刚好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冰激凌店，她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吃冰激凌？”

　　她抬手指着那个店铺，“它们家的冰激凌很好吃，我和杨苮祎经常来。”

　　钱明瑟有些惊讶，随后惊讶转为灿烂的笑容，“好啊！”

　　钱浅被对方明媚灿烂的笑容晃得一时有些呆，神思恍惚，喃喃说了一句，“你笑的真好看...”

　　钱明瑟闻言愣怔，很快又绽开一个更为灿烂耀眼的笑容。

　　“我说真的。”钱浅急忙解释。

　　钱明瑟收敛起笑容，被钱浅满脸认真的夸奖搞得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笑了，钱浅也弯了眼睛，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融洽了许多。

　　她们去买了冰激凌，巧克力口味和香草口味，或许是因为冰激凌很甜，或许是因为天边的晚霞很美，她们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说说笑笑，聊喜欢的明星、聊班级里的同学、老师的八卦、聊哪个女生最漂亮哪个男生最帅...欢乐融洽的背影任谁看上去都是一对亲密的好姐妹。

　　一派大好气氛。

　　过去将近三年的淡漠疏离、芥蒂隔阂好像都在两人灿烂的笑容里慢慢稀释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钱浅咬着甜甜的冰激凌，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明媚起来，她也可以变得很幸福，钱明瑟并没有很讨厌，陈阿姨对自己也很好，她们可以慢慢相处，然后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你这个戴着不难受吗？”钱浅指指钱明瑟黑色的美瞳。

　　“一开始会有点儿，不过后来习惯了就好了。”

　　钱明瑟看看她，笑着问，“你要戴吗，回家我可以帮你。”

　　钱浅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手太笨了，自己要费好大劲戴上去，万一摘不下来就完蛋了。”

　　大概是觉得钱浅说的话很好玩，钱明瑟忍不住大声笑起来，钱浅看着钱明瑟的笑容，心中感叹，美女就是美女，大笑、微笑、露齿笑，抿嘴笑，随便怎么笑都动人，都好看。

　　“其实刚开始我也不会戴，试了好多次才戴上，但怎么也摘不下来，又不敢去找我妈，也不敢哭，只能害怕地忍了一晚上，第二天到学校才让张欣然教我摘下来。”

　　钱明瑟说完，长抒了一口气，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其实你不戴美瞳也好看，”钱浅认真地说，“你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很漂亮，我很喜欢那种颜色。”

　　“唔..或许吧，哈哈..”钱明瑟朝她调皮地挤挤眼睛，“不过时间长了看着也会腻歪啊，所以想换换花样。”

　　两人哈哈大笑着往前走，彼此都很开心，坐上公交车后一路上继续聊女生们都很感兴趣的话题，直到走进家门，她们还在对学校最近新发下来的款式土气的校服疯狂吐槽。

　　钱浅爸爸和陈阿姨见两个小孩儿这么晚还没回来，正着急地打算出门去学校找，没想到恰好和欢声笑语走进来的两人碰上。

　　穿好外衣的两个大人愣在原地，钱浅爸爸的一只皮鞋还没有穿上，半张着嘴吃惊地盯着两个女孩儿，半天缓不过神——姐妹俩前所未有的亲密。

　　太过震撼，以至于做了一分钟的静止雕塑。

　　“妈，你干嘛？没事儿吧？”钱明瑟伸出手在自己母亲眼前挥了挥，“我们都要累死了，又被留下打扫卫生了！”

　　说着把书包扔下，半是躺半是瘫地歪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好饿，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陈阿姨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又换上拖鞋从厨房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笑道，“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们俩了，快过来吃吧。”

　　钱浅和钱明瑟都有些饿了，坐在桌前狼吞虎咽，时不时抬头说几句话。她虽然没有表现地像钱明瑟那样夸张，不过脸上的开心也是很明显的，两个小女孩在此刻真的像一对亲姐妹一样，感情友好，亲密无间。

　　钱浅父亲和陈阿姨又盯着吃得正香的两个孩子看了一会儿，相视一笑，也慢慢坐下来加入到女孩们的谈话中，这顿晚饭是他们结婚以来吃的最热闹、最欢快、也是最融洽的一顿。

　　很多年后钱浅回忆这天发生的事情，她能清楚地看到两个小女孩彼此之间赤诚真心的友爱。

　　未经历一切命运、不公、背叛、欺骗、嫉妒之前的赤诚和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