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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冷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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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我基础底子在,赤手空拳便将那几名壮汉撂倒。
他们见不讨好,立刻怂了胆,走老远啐了一口提着农具离开。
大门关上,我扶着娘进屋。
“娘,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刚坐下,我连忙问着。
她抬抬手,上边赫然一个血口子,汩汩地往外冒血。
“刚刚给那人不小心给砸到了,不碍事,我包扎一下就好了。”娘还想去拿绷带,被我坚决要求去了医馆。
医师却告诉我娘因为那个血口子得了伤痉,现在只能紧急治疗,活命的几率也只有五成。
五成。
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全家被捕,就我一人逃出的绝望。
“没事啊方良,还有五成不是吗?娘也这么老了,一切因果轮回,都是正常啊。”娘却是笑着说的。
“胡说,娘至少还可以活三十年呢。”
“就你嘴甜,我活那么久做什么,当老妖怪啊?”娘还有闲心与我玩笑。
才不是玩笑。
娘在医馆治了一夜,我便在医馆待了一夜。
清晨的暖光撒在我眼里,略微不适让我醒了过来。
此时一名医师走过,看见我还坐在医馆的凳子上,嗫嚅一下什么都没说。
“医师,我娘怎么了?”许是看见了阳光,我微微笑了起来,站起身朝他走了几步,问道。
医师看见我的笑容,表情有些怪异。他终于语句清晰地说出口:
“你娘,走了。”
他口中的走了和死了,意思是一样的。
我清楚地知道。
一次不记得我犯什么事了,触怒了爹。他打完我后,娘帮我揉淤伤时说这样说。
“方良,不要忌恨任何人,最重要的是爱自己。太阳之所以会绕着头顶旋转,是因为他不想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我的态度淡定到出乎我意料。我走入医馆内室,看见了娘的遗体。
她脸上没有痛苦,依旧温柔慈祥,仿佛这几十年吃过的苦在她死时一笔勾销。
我只看了一眼,就拿白布遮住她的脸。
第二日,香菱馆的小月告诉我,任务已完成,我丢给她一锭金子,她笑的十分灿烂。
对的,我雇人为娘报仇了。
但我依旧什么都得不到。
后来我将娘葬在了姐姐身旁。
我爱的人,不论在哪都要在一起。
只是曲周清,你为何还不回来呢?
我寄出的信,问的问题,没有一个回复。
我身边的朋友,亲人,不是有着自己的家庭,就是已经离我远去了。
此时此刻,我真的是一个人了。
我以为我会哭的,我应该要哭的,没有谁会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不哭。
但是我又怎么会哭呢?光是想着这些我爱的人,想着他们带给我无尽的温暖,就会觉得自己幸运无比。
如此幸运的人,没有资格哭泣。
街头的那棵枫树落完最后一片落叶时,日子已经到了小雪。
流国的将军已经由今年武试状元待任。
流韫说若曲周清还会回来可以选择继续担任,将功赎过。
我知道流韫作为君王已经很宽容了。
但将功赎过。
可是曲周清又有什么过呢?
我不知,流韫不知,天下的百姓都不知。
可他依旧有罪。
他离开的时间太久了,只有那块“清良府”牌匾,那幅挂在正厅的肖像画和那满园的浆果子和梅树,真真切切地提醒我。
我与曲周清,是真心相爱。
流韫下了诏书,凡是扰乱朝中重臣之人,皆斩立决。再加之我身上时刻佩戴着匕首,现如今人们就算再不满都不敢上门打扰了。
这段时间我过得倒是清净。
春节时期,举国欢庆。彩色的烟花,刺耳的爆竹,欢闹的人们,团圆的家庭。
家中的仆人都回家过节了,清良府就剩我一人,冷冷清清的。
这天我采了一布包的浆果子,在温府盛开如血的梅树下靠着看着日头升上又变为夕阳。
曲周清,你食言了,你说好每一年你都要陪我看梅花的。
曲周清,你种这么多梅树,手疼不疼?
曲周清,我记得你信里说过梁国没有种梅花,那今年你就看不到了。
谁让你不回来。
“方良,你原来在这啊。”一个女孩子声音在我耳边亮起。
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的女子是笑溪。
她穿着大红外袍朝我走来,脸上的笑容比冬阳还温暖。
“小傻子说你一定会在这,我还不信呢。不过这满园的梅花真的惊艳到我了,真好看啊!是你种的吗?”
“曲周清种的。”我站起身,任由梅花和雪片顺着衣衫滚落在地。
“啊,差点忘了。这是曲周清给你的信,刚刚在驿站翻到的。”笑溪搓搓冻僵的手,翻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立刻来了精神,那信我几乎是一把抢过,连道谢都来不及,就扯开了看。
第六封信:
“温方良,我在梁国过得很好,你不要等我了。我不值得,也不会回来。”
信的内容简短,看完的瞬间我仿佛陷入冰窖。这封信仿若一个扎手利器,我几乎立刻就将它扔在地上。
所以,这一年来的等待,都是我自己白费心思吗?
你不值得,那谁还值得?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连你也不愿当我亲人吗?
原来我们之间,都是我一厢情愿。
笑溪还在这,我不能哭。
我紧紧地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不会受伤。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楚风诚。
是情毁了他,是爱毁了我。
对吗?
“方良,这封信.......你别在这坐着了,冷,去我家暖暖休息一下吧?”笑溪见我不说话,捡起信看一眼。拉着我往公主府走。
笑溪的儿女都像他们娘,嘴甜得不得了,一见我便“干爹”“干爹”地喊着。
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环绕耳周,满桌飘着暖的饭菜让我暂时忘记了那封信。
第六封信还是被我捡了去,同样耐心地叠好,藏在枕头下面。
冬季的夜晚总是寂静地诡异,只能听见雪落的声音。我点起一盏烛灯,摊开纸笔写下回信。
回信:
“曲周清,我会如你所愿。你在梁国也要照顾好自己。咱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冒着雪连夜赶去驿站寄走。
我拍拍身上的雪,撑一把纸伞慢慢的走回家。
大厅内的肖像画我将它拆下卷好,连同温府的钥匙一起收进暗格中。
看吧,就算他这样,我还是不愿将画撕毁,我还是要留着这些东西。
给谁看呢。
翌日,我将曲周清写给我的信交给流韫,他看过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
他只是写了一份诏书,盖上玉章后交给一旁的侍从。
“曲周清从此不再是流国将军,温方良你同意吗?”
我点点头,默然。
随即跪下请求流韫写一封诏书昭告天下:我温方良与曲周清从此再无瓜葛,一心为国为民,为朝廷隳肝沥胆。
“你确定好了?”
“是的陛下。”我回答道。
深呼吸一口气,我没有错。是你先抛弃的我。
皇上的公示果然比自己出面有用。流言蜚语顿时消失不少,再加上这些年的苦力奉献,一切喧嚣都归于平静。
从此我只要顾好朝中事务便好,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
偶尔想你了,我也只是写信,但从不会寄出。
温府的梅花和满园的浆果子,我再也没去过。
繁颜一日闲来无事找我下棋,盯我许久忽然开口说:“小美人,西洋商铺里的娃娃人偶见过吗?这些年来你和它们如出一辙。”
“那又如何?”我挑眉看他一眼,顺势吃了他的白子。
繁颜懊恼地下一步黑子,“心狠手辣了不少,变成冰美人了。”
我笑着获胜。
流国国历十年。
如今的流国说得上是完成了一个大飞跃大发展,整体上了一步大台阶。
世人称此为“霁月盛世”。
但梁国同时也在发展,不过两国还是处于势均力敌之态。
两家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梁国也不似从前咄咄逼人,这几年来倒是平安无事,各自安好。相通贸易,生活愈加富饶。
这日早朝,有礼部尚书上报,说后两日便会有梁国使者前来觐见皇上,加强两国交好。
流韫挥挥手让他和以往一样安排即可。
我则刚刚解决完关于玉州发洪涝的修整和救济,将所花银两全部上报后,便无事退朝了。
这几年的孤独一人,不知不觉间使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年立春都在家中梅树下埋桃花酒,埋至冬季除夕之时才会拿出来享用。
这酒不醉人,却可醉心。
娘给我做的衣服我全部收起,当做珍宝一般塞在柜子里,还要在旁边放上除虫草。这些只有每年扫墓时才会穿上。
除此之外家中衣衫全都是清一色的白,款式也相差不多。
不为何,仅因白色简单舒适,可衬得腊梅愈艳而已。
和往常无差,接待使者的宴会只需走走流程便罢。待全部人坐定,使者才会慢慢的走来,与流韫二人说上一堆客套话。之后我便要端着酒杯找他碰杯,笑着说些公式化的语言,之后回到座位上随便发呆都行,有官员找自己时甚至都不需要说话,听对方客套奉承完后碰杯即可。
这光是样想着,我都快要打起瞌睡来。
一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百官徐徐入座。一手掏出一块铜币,抛掷着玩。
“有请使者觐见——”
我目光盯着桌面上的铜币,看它旋转着旋转着停下。
哦,这次是正面。
我正好奇为何他们还不开始说话时,抬头懒懒地瞥一眼,却不小心手一抖,铜币灵巧地滚了出去,直直的滚到使者脚边。
巨大的尴尬之感让我僵直在原地。
所幸使者大概是没注意到,开始和流韫说起话来。
流韫的声线依旧平淡,面对使者没有丝毫热情可言,这已是常态。
不过这使者的声音听着倒是有些熟悉。
或许是梁国常常派他来吧。我没有在意,看着门外跳进一只麻雀,东啄啄西跳跳,憨态可掬。
差不多了,宴席开始,流韫先是与百官碰杯,之后大家便可各自走动。我调整出笑容满上酒往使者落座出走去,首个与使者敬酒是礼仪。
“梁国使者果然气度不凡,在下流国丞相温方良,敬您一杯,还望我们两国永久交好。”我说完便举起酒杯一口喝干净。
对方愣了一下,也跟着一饮而尽。
“今日一见才知流国如此富强,梁国能与此等大国交好,属实幸运。”他说。
那人生的比我高,我没有仔细看他长什么样。酒喝了,客套话也说了,我觉得差不多了,一时间想要转身离去。
我却听见了这个声音。
“阿良。”
我怔住了。不由得摇摇头,我怎么出现幻听了呢?定是我没有休息好。
还想走时,对方却拉住了我。
“请问阁下还有何事?”
我略微恼怒地转过身看着那位使者,看他到底还要做什么。
但是......
我怎么看见了曲周清的脸呢?
完了,幻觉幻听一起来,我应该等会去医馆治治。
“是我,等会宴会散了等我。”他微微附身悄声说道,气流吹在我耳边让人心痒痒的。
等我回到自己席位上时才反应过来。
曲周清回来了!
虽然是以梁国使者的身份,虽然过不了多久他又会离去。
但他的确就在这里!
我复抬眼细细打量着他:他的外表没有多大变化,但是全身透出一种稳重成熟之感,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之态。
但反倒像是,饱经风霜。
他正与他人碰杯,见我在看他,不躲闪反而抛之一笑。
我只好回笑,端起酒杯抿一小口,移开视线。
许久宴会散了,我有些微醺。走出门外吹着凉风,看着天边挂着的那轮圆月。
“阿良。”手被人捉住,迫使我朝他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