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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千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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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千禧
时间就和这小城的猪肉价格一样,窜得飞快。每每听到拐子李和老爸打电话时,都在抱怨方楚的妹妹简直是个资本家,一点没有从前革命先辈的共同富裕精神,开的工资比她的智商还要低。
沈立总会笑道:“行了,你自己要跑路的,人家校长当时不是还跑到你家去求你了吗?而且谁要你去那个资本家的幼儿园去当老师。咎由自取好吧。”
“你个赖皮懂不懂我心意啊,不是你家俩活宝去那里上幼儿园,我至于委身到他那里去吗?”铁拐李在电话那头怪吼怪叫。
“行了行了,你这不是没在他妹妹那里出卖廉价劳动力了吗?怎么还碎碎念。莫不是你对他妹妹心存歹念?”
“我呸!表里不一、衣冠禽兽的男人婆谁要!”李戈说着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真可谓“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说起这李戈老师可真是个奇男子。陈曙离和沈念檀掰扯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没猜出他多少岁数。听他那和老爸讲话的语气,应该是和他之前共事过,可怎么样看上去李戈都只像是二十来岁。放在古代都能当他们老爹的儿子了。听闻高中数学竞赛全国金奖,大学却选了物理专业,最后当了个语文老师。还理直气壮地说:“整天看着机械的数字与公式容易使人面目可憎。只有浸淫在博大中华文化中,才能愈发光彩动人。”
所以陈曙离得到了两个显而易见的结论:第一,你读了多少书,成绩再好,学了些什么可能和你将来工作真的没有关系;第二,李戈为了保养真的什么事儿都能信。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不敢让李戈知道半分的。
小城的日子很慢,但也很快,1999年12月31日,这个备受瞩目的日子,就这样隆重且平淡地到来了。
小学早早的就放了假,小朋友们激动的收拾好书包,急冲冲地奔往校门,找到早在门口翘首以盼的父母,欢天喜地地回家去。
方楚和李戈早就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方楚的妹妹方慈和陈芷汀一起在厨房忙活着,桌上已经摆了一大桌菜,但她们丝毫没有停火的意思。沈立还在公安局坐着最后的安排部署,以保证今年能平安度过,不出什么乱子,倒是还没有回家。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小孩子,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看着电视——血腥的恐怖片。他们倒是从未见过,陈曙离更是好奇,便跑到厨房去问老妈:“母后大人,那沙发上坐着的小朋友是谁啊?”
“那是我哥的儿子,一直扔在隔壁城市他奶奶家住,现在才接回来。”方慈倒是接过话茬,“我当时就给我哥说不能让老人带小孩,惯得一身坏毛病,回来也不给我哥好脸色看,一说了什么就大喊大叫,真的是皮痒!他到时候和你俩一个班,帮姑奶奶我好好收拾他!”
陈曙离看着方慈如同怨妇一般骂着那个小孩,心中好笑。八成是那个小孩被方慈骂了之后把她宝贝的口红给折了吧。也确实是个厉害角色,竟敢招惹连李戈都躲避不及的女人。
约莫九点钟,沈立才急匆匆赶回来,带着满身寒气。
“赖皮,你咋这么慢。”方楚道,“我都把医院的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了,你这个办事效率着实是有些低啊。”
“别来啊。”沈立洗着手,“这公安局和医院有什么可比性?今晚是跨年夜,不是你的主场好嘛。吃饭吃饭,饿坏我了。”
推杯换盏,大朵快颐,好不快活,三巡罢。方楚拉着李戈说:“老弟啊,孩子不争气,就靠你帮忙了。”言罢,还看了沈立一眼。把沈立看得是不明所以。
“还有你们俩。在学校多照顾一下方舍予。”方楚话没说完方慈便接了过去,“可别,说不定是谁罩着谁呢!你俩明哲保身就好,记得远离斗争的漩涡。”
啪——方舍予把碗向桌上一摔,阴沉着脸站起来一句话没说就走到一旁去了。让方楚很是尴尬,“方慈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方慈见哥哥有点怒意,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了。
窗外正巧传来了烟火的声音,倒是把屋内的气氛给冲淡了不少。沈念檀借机大声说:“我们一起去天台看烟花吧!”陈曙离也是走到一旁,拉着方舍予的胳膊:“新年前夜,别板着脸了。”伸出手放在方舍予嘴角向上用力,“来,笑一个。嘴角向上扬,没什么难的。”
方舍予在陈曙离伸出手时,胳膊微微抬起颤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了多余动作。
远方一团团姹紫嫣红交相升起,在空中绽放出绚烂夺目,而后消散在夜空,煞是动人。今夜本是愁云浓重,星影和月光不见丝毫。但寂寞深邃的寒夜仿佛是在此刻被点燃,渲染成朵朵七彩祥云,满目火树银花。充斥着人们幸福、美满、团圆以及万事胜意的憧憬。即是一秒、一瞬,是粉身碎骨,是消弭人间。但义无反顾,前赴后继照亮漫漫长夜,照亮鳞次高楼,照亮昏黄街灯,照亮异乡孤独游子,照亮坚守岗位之人。天涯共此时,不过如是耳。
远方的鼓楼传来杳远的钟声,古老、沉重、质朴。沈立低声叹道,“新的千年了啊。”陈曙离能很明显的感到沈立的气场在一瞬间低了下来。忙道:“外面天冷,我们就先回家了啊。你们聊着。”
陈芷汀更是拉着方慈道:“我们和你们一块儿下楼。”而后匆匆离去。只不过陈曙离刚到家门口,便又偷偷折回天台,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他隐约听见李戈一改往日嬉皮笑脸,悲壮地唱着一阙戏词:
“自古多情伤离别
一别就此成永诀
人已去恨未竭
心撕裂痛难歇
生为人杰
死也壮烈
伤心欲绝
谁与冤魂昭雪
文章一卷传千古
大路朝天人孤独
惆怅情怀向谁诉
留一部天书后人读”
空气中纵使弥漫着浓浓的硝烟与节日气息,也阻挡不了悲凉的情愫扩散开来。一曲听完,陈曙离红了眼眶,一股思念的感觉,从他的内心深处崩出。一时间,天地为景,灯火失色。仅是在当中,勾勒出独吟的一人。这不同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清浅愁思离绪罢。陈曙离倏然想到,那卷从他记事开始便一直跟随着的那首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原来成人与孩童最大的区别,就是学会了掩饰。掩饰喜怒,掩饰好恶,用更坚硬的外壳掩饰悲伤。
因为他们无人可诉,且无退路。
就是这么一瞬间,陈曙离觉得自己成长了。就是这么一念之间。
脚步声突然传来,越来越近。陈曙离想要躲起来已是来不及。眨眼间李戈便走到了自己面前。
“是你?”李戈显然没想到躲在阴影里良久的人竟是陈曙离,“这么冷你在这里站着干嘛?”
“外面风大,我妈让我来叫你们早点下楼,家里暖和些。”陈曙离赶忙编道。
李戈突然笑了,笑的满是欣慰。“走吧,回去了。”他对着还站在天台边上的沈立和方楚叫道。
“失去的终究失去,我们只能缅怀。”陈曙离在楼道里听见不知是谁嘟哝了这么一句。
但这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