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间杂记》入牧归

8、黑猫

　　下大雨了，我直起身，盯着在旁边一直在晃的蜘蛛网，没忍住，扑了上去。
　　就好像看见她，就忍不住自己的狩猎本能，想要争夺地盘，弯腰屈身扑上去，结果结局往往都是被她躲开，或是是很少时候，她心情很好也可能是很差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手放下来逗我玩。
　　猫龄尚幼，躲也躲不掉这种玩具就在自己眼前的诱惑，便一直像扑蝴蝶一样的扑过去，然后玩具却又在关键时刻跑走了，逮也逮不到，猫生耻辱。

　　她看着陷入自闭的我轻声笑了起来，我抬着头，望着这个逗我玩的姑娘，年轻与朝气确实存在于她的眉目，可暮年的绝望与衰败也残留在她的发间。
　　那里有白头发了，我听到一个年长的女人心痛的对她说，而她只是不在意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她不在意，她确实不在意。
　　就像她在很少见的时候抱住了我，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轻声的念叨着“总要过下去”的一样。

　　我不喜欢她那个时候的样子，哪怕她是在给我梳理毛发，我都不喜欢她那个样子，永远也不。
　　暮气沉沉，面容疲倦，眼神放空，而眉头却是紧皱的。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中肯的评价，隔壁家的花猫总是笑我年纪小小，发情期都还没来过就想那么多，我只是瞪着他，一句话都没说，他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离他远点。”
　　离她远点。

　　她来了，我轻快的跳上了早已闲置的木头箱子上，蹭了蹭她垂着的手，不速之客早已因人类的行迹而远去，这个时候，这儿只剩下我和她了。
　　所以说，放松你紧皱的眉头好吗，小姑娘？这里只有你与我，这里只会有你与我，所以说，对我说说话吧，哪怕我只是个不能开口人言的猫儿。
　　她哭了，哭得毫无预兆，也哭得稀里哗啦的，没有美感，眼泪糊了她一脸。
　　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只是抱着我，在这个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吼，有的仅仅只是她无法咽下去的呜咽声。
　　她的脊背弯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击溃了。
　　沙漠中的旅客又一次看见了绿洲，可走近了，那只不过又是一个幻影罢了。

　　绝望让人窒息，离开让人崩溃。
　　大约是很久以后了，我在一个阴雨天知道了她哭的原因，不是什么狗屁的学习压力，不是什么狗屁的学校寝室，是因为比她年长数十岁的表姐想要自杀。
　　她比谁都珍惜疼爱自己的亲人，她比谁都了解这个他们这一辈年纪最大的长姐的心，无时无刻，每时每刻。
　　她的妈妈以一种嘲弄的语气在饭桌上谈起了这件事，她很冷静也很理智，平静过了头，她说了一声我吃饱了就离开了这场至亲之人带来的荒诞狂欢。

　　我担心她，我怕她也想不开，我怕她和她的表姐一样，一语不发便已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打算。
　　房间中穿来了木材折断的声音，瓷器的碎片遍地都是，没有人敢说话，她的妈妈听到这个动静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小姑娘撇了撇自己的妈妈，像是懒得抬眼一样，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出去”，声音又干又涩。
　　她看着依旧呆在屋子里的人，突然扯着嗓子吼道“出去！”

　　构成的堡垒突然间架起了炮弹，对准了这场狂欢的发起者。
　　所有人都走了，我轻轻地绕到她的腿边，她被瓷器碎片划破的手心渗着血，床单被血染透了。
　　“一帮蠢货，”她骂骂跌跌地找到了自己的医疗箱，拿出了碘伏洒在自己的手上，“一群八婆。”

　　她的指尖依旧滴着血，伤口狰狞，小姑娘突然看向了我。
　　她抱住了我，用她尚未受伤的手，刹那间，委屈和无奈冲垮了她的堡垒，于此，她不堪一击。
　　“为什么，为什么？嗝……嗝……”她边哭边打着嗝，“一群傻逼，还嫌我姐不够累，还嫌我姐活着不容易，还嫌我姐身上压力不够大吗？”
　　颠三倒四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
　　“我知道她累，知道她不容易，嗝……她今年只是三十二，又不是六十二，嗝……他们要逼她到什么啊……”

　　“相亲，相亲，相个屁的亲，不婚就是不婚，她……她又不是罪犯，她……嗝……她是真的不容易，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们就不能让她缓一缓吗？”
　　我舔了舔她捂着眼的手，咸咸的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我靠着她，妄图给这幅早已冷透的躯壳传递温暖。
　　我看得比谁都明白的小姑娘啊，别伤心了，亲代与子代的距离相隔得是那么近，可时代与时代的距离却又隔得那么远。
　　表姐知道的，她知道的，就冲她对着你哭，对着沉默的你诉苦时你就该知道，在那时，你就早已收获她的全盘信任。

　　所以，答应我，走下去，哪怕前路荆棘，哪怕前途黑暗，深渊在前，光明亦在更前方。
　　所以说，别哭了啊，我的小主人，我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送给我自己，也送给我挚爱的人。
向前走，不要怕，哪怕前路黑暗，可黎明却也在黑暗之后，不是吗？
能过去的，光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