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可为》三四两

46、死去的记忆活不过来

　　回到家，何昔一头扎进地下室，和景西呆了一整晚。那天晚上，他跟景西说了很多话，从童年的快乐时光，到他被人掳走，从他第一次陪酒，到第一次做任务，第一次用枪，第一次投毒……最重要的，还是和景西一起的那一个又一个的第一次。就这样，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一整夜。
　　他并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觉得口干舌燥，才想起来上楼去找点水润润嗓子。彼时，慕知音已经把三套完整的婚礼方案摆在他面前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所以就按以前景西说过的婚礼模式简单地做了三个方案，时间有限，或许会比较潦草，你将就将就吧。”与慕知音做过的任何一份计划相比，这份婚礼策划案都显得十分草率，但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经尽力了。
　　方案的时候，慕知音想起五年前她问过景西，如果可以结婚，他希望婚礼是什么样子的。
　　“……形式不重要，开心就好。”
　　“咱们也没什么亲朋好友，不用摆酒席，你给我证婚就行了。”
　　“只要那个人是我爱的人，就怎么都是对的。”
　　何昔将慕知音准备的三份策划案，在他看来，不论哪一个都算是豪华的，并不像她说得那样不堪。也正因如此，简单的选择题变得难以抉择。
　　“他会选择哪个呢？”
　　“他之前说，只要证婚的是我，对方是你，形式不重要。”
　　只要对方是你。
　　何昔红了眼眶。
　　原来，对于景西来说，一切都那么简单。
　　“其实我很喜欢这个中式传统婚礼，但是这条条框框……”
　　“可以改，反正是你的婚礼，你说了算。”
　　“哦……那就这个吧，我还是更喜欢这个风格。”
　　风格确定之后，便要敲定各种细节。
　　礼服他选了红黑搭配的仙服样式的婚服，色彩冲击很强，也足够精美，同时还很仙；至于婚书，他想到景西留给他的遗书，便决定也用同样的纸写一份同款样式的遗书，然后跟景西交换。
　　那几天，何昔和慕知音一起买了许多婚礼用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二人要结婚，就连婚庆商店的店员都会奉承一句：“您二位可真般配。”
　　刚开始的几次，他们还会解释，尽管解释之后，那些人看他俩的目光会变得非常奇怪。后来，他们干脆放弃了，两人竟心照不宣地想着同一件事——反正婚礼之后就要死了，那些不相干那的人说什么都无所谓。
　　不管怎么说，筹备婚礼都是一见劳心费神的事情。有好几次，他们都累得直接睡着在一桌的婚礼素材上，若是梦中惊醒，便就手继续做。日复一日，直到一个月之后，两人终于将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若不是这一次，慕知音恐怕永远都不知道结婚是一件比做任务还要累的事情，不论如何，她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即便如此，慕知音还是为何昔准备了一份新婚贺礼。婚礼前夕，她神秘兮兮地蒙起何昔的眼睛，驱车去往目的地。
　　“知音，这是要去哪啊？”
　　他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婚礼的事情，总觉得还有很多环节没有对好，只想赶紧回去，不想其他。
　　“到了你就知道了。”慕知音秉承着往日故弄玄虚的风格，三缄其口。
　　“啧，别闹了，还有好多活儿呢。”何昔非常焦虑，恨不得现在就掉头回去。
　　“谁跟你闹了，今天这事儿跟明天的事儿一样重要。”
　　“是有多重要……”在何昔看来，慕知音不过是在恶作剧。
　　慕知音自顾自地往前开着车，对何昔的不屑不予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
　　“到了？”
　　“嗯，你再等我一会儿。”
　　她下车去扶何昔，并且明令禁止他摘眼罩。何昔放弃挣扎，任由慕知音摆布，只觉得像是向前走了几步，上了几个台阶，又转了个弯，停在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
　　“Surprise！”
　　本来想直接把何昔的眼罩摘下来，可是25㎝的距离真不是开玩笑的，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还是站在后面的花坛上，才一把摘下来的。
　　何昔突然被摘掉眼罩，眼睛还不太能适应外界的强光，几秒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夫妻合葬的墓碑。
　　上面写着两个名字：何志国，周梓欣。
　　他大脑空白，隐约能感觉出来这两个人应该是他的父母，但时间这把杀猪刀，带走的不光有青春的容貌，还有美好的记忆。
　　“你妈妈把你弄丢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太好，你爸爸一直在照顾她。后来她自己偷跑出医院，再找到她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冻死的。你妈妈走之后，他没过多久就跟着去了，你家亲戚把他们合葬在这个地方。
　　“本来我想把他们的墓迁到景西的私人墓园里，但是我不是他们的亲属，没有这个权利，你要想迁，我就帮你办手续。”
　　找到何昔的父母对于慕知音来说易如反掌，而真正难的，是要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后来，何昔要结婚，慕知音才想到，无论如何也应该让他父母知道，所以在婚礼前一天，她带着何昔来到了这里。
　　“爸，妈……”
　　沉默良久，何昔才开口叫出这个他二十多年都未叫出的称呼，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生疏了。
　　“对不起，儿子不孝，现在才来看你们，但请您二老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对了，明天我就要结婚了，你们会祝福我的吧。”
　　本应是至亲，生疏至此，莫过于世间最为悲凉之事了。
　　他似乎是想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可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思忖片刻，随着一声叹息，他还是将手扶在了墓碑上。
　　“爸，妈，虽说我现在的遭遇都源于你们弄丢我的那一刻，但我不怪你们……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我也遇不到他，所以，您二老……安息吧。”
　　说完扭头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这样的场景事慕知音没有料到的，见何昔就这么走了，她才匆匆鞠了一躬，小跑着追了上去。
　　“……我还联系了你家亲戚，约了一会儿去拿你父母的遗物，不管怎么样，人家也只是代为保管，你身为儿子，还是要去把东西拿走的。”慕知音急匆匆地说道。
　　“好。”
　　这是他俩相识以来，她最看不懂他的一次。
　　二人驱车驶离墓园，很快来到松桥区的一栋居民楼前。
　　这一片的居民楼差不多是十几年前城区改造的时候建设的，十分老旧。墙壁上有些许斑驳，电梯和楼道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小广告，楼道里几乎堆满了杂物，只留中间大约二十厘米的狭窄过道，放眼望去都是安全隐患。
　　“啧，这素质啊。”
　　尽管慕知音是情报专员，却从未真正走出过清淼区，毕竟她的目标人物都是住在清淼区的富豪们，像这样的城区，大多时候也只是驱车路过罢了。她没有机会见到这样市井的景象，眼前的这些，着实令她厌恶。
　　想要通过如此拥挤的路径，不弄脏衣服是不可能的，慕知音也因此第一次知道，东西堆在楼道里，是会积灰的。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个绛紫色防盗门前。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审视地看着眼前造型精致的年轻男女。
　　“阿姨，您好。我是之前跟您约好的来拿许志国夫妇遗物的。”慕知音顾不上妇女防备的眼神，努力从满脸嫌弃中挤出一丝微笑，秀眉却依旧微蹙着，掸灰尘的动作也不曾停止。
　　“哦……”慕知音的动作使得妇女的戒备中多了一丝嫌恶，瘪起嘴，转而看向一旁的年轻男子，审视地打量着他，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何昔？”
　　相比较之下，何昔的不为所动倒显得正常。他二话不说，把自己身份证亮在妇女面前，以表明身份。
　　那妇女盯着身份证跟面前的人比对了许久，才将信将疑地让两人进屋。
　　两人勉为其难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妇女进屋里搬出一个箱子来，扔在他们面前。箱子上落满了灰尘，落地的时候还荡起了许多，呛得两人赶忙捂着鼻子。
　　妇女双手叉腰，刻薄地说道：“你父母的东西可都在这了，还有啊，当年你妈治病可没少花钱，跟我们借了不少，遗产是没有的，你还得把欠的钱还了，顺便……这箱子放我这也有年头了，占用了我家地方，你也知道，我家这地方，心寸土寸……”
　　“麻烦您提供一下收款账号。”
　　这妇女出言不逊且十分聒噪，慕知音明白，她说得再天花乱坠无非就是想要钱，还是先堵住她的嘴为妙。
　　“呦……显你有钱了……”
　　妇女一听，习惯性地白了慕知音一眼，音量倒是小了不少，却依旧阴阳怪气。她嘴上说着嘲讽的话，却已经把账号递到慕知音面前。
　　慕知音扫了一眼，立刻打了二百五十资源点过去。而后不顾妇女的阻拦，从洗手池旁拿了一块抹布，将箱子擦得一尘不染，抱起箱子带着何昔离开了妇女的家。关门的一刻慕知音还听见妇女在身后用尖锐的嗓音吼了一句：“嘿！你个小蹄子，骂谁二百五呢？！”
　　呵，分明心里都乐开了花。
　　慕知音摇头，赶紧拉着何昔离开这个鬼地方。
　　全程，何昔都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直到回家之后，看着从不知名的亲戚手中获得的遗物，回忆起了自己走丢之前的事情，冷漠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慕知音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她第一回见有人能势利到这种地步，或者是丝毫不向外人掩饰自己的势力，但不论那种，都着实令它开了眼界。也好在这个女的贪财，给了资源点便是一了百了，六根清净。
　　何昔缓缓打开盒子，映入眼帘有些许小玩意儿，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充满年代感相册。
　　他缓缓打开相册，童年的回忆扑面而来。
　　慕知音自然是十分好奇的，凑过去跟他一起看着相册里的老照片。
　　“这是你小时候啊？”
　　“嗯。”
　　“还挺可爱的，怪不得会被拐跑。”
　　“……”
　　“欸？这个是谁？”
　　慕知音看到一张合照，上面是两个男孩。两人站在一颗合欢树下，表情一个比一个冷峻。
　　“应该是我父母朋友家的孩子吧，不记得了。”
　　何昔连自己爸妈的样子都要靠这些照片才能勉强回忆起一个模糊的影子，哪里还记得别人。
　　然而，这张照片却引起了慕知音十足的好奇心，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见过这样的场景。她将照片抽出来，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禁咋舌。
　　慕知音这神情倒吸引了何昔的注意力，凑到慕知音跟前，问道：“你认识？”
　　“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