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可为》三四两

44、遗书

　　景西跟慕知音成为搭档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的代号其实是慕知音起的。就连选搭档之前一年里的训练计划都是慕知音安排的，而他当然也是慕知音早就选定的搭档。
　　他那时候又是漂亮的小裙子，又是蛋糕棒棒糖的哄了慕知音许久，慕知音才终于松口告诉他，她选他的原因。
　　“因为你从不屈服。”那时候慕知音觉得跟这种性格叛逆的人一起做任务才有意思。
　　“就因为这个？”他觉得慕知音没跟他说实话，以慕知音少年老成的样子，原因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嗯……你长得……”慕知音目光扫描了景西一遍，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这个最重要的原因。
　　“我长得帅？”景西说着，不禁撩了撩头发，心想着果然还是美男计容易俘获小女孩的芳心。
　　“……你长得像我爸。”
　　“也不用这么亲切嘛，叫什么欧巴……”
　　景西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这副盛世美颜，根本没听清慕知音说了什么。慕知音看着景西这个自恋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摔门走。
　　“我说——你——长得——像——我的爸爸！”慕知音真是服了景西的信息接收能力，永远都能自己把信号加工处理成自己想听的内容。
　　“啊？像你爸爸？”景西本来还春风得意的脸笑容逐渐凝固，又对着镜子思索着自己有那么老吗？
　　“嗯……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慕知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
　　跟慕知音相处的这段时间，多少也培养了些许默契，他察觉到这是慕知音内心深处柔软的地方，把慕知音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一边帮她梳理着碎发，一边说道：“小知音，以后你就把我当你爸爸，我替他宠你。”
　　这样话的确容易让人感动，说话间慕知音眼底泛起了泪光，但她并不想哭，就一直忍着。
　　这是慕知音少有的脆弱，看得景西心都碎成了饺子馅，他在心底暗自发誓，这辈子，只要自己活一天，就要让这个女孩在父爱里长大。
　　想到这，景西觉得自己一分钱不花，白捡个闺女，划算。
　　“小知音，你是个女孩子，想哭就哭出来，不丢人。”他怕这孩子这么憋着会憋出内伤。
　　心智上再少年老成，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慕知音终于忍不住了，带着自己最后的倔强，趴在景西肩膀上，小声地啜泣着。
　　景西不胜唏嘘。
　　慕知音很要强，只哭了一小会儿就不哭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声央求景西：“Orca，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跟别人说，尤其是沈航。”
　　“你是指你哭这事儿啊，还是指我是你爸爸这事儿？”
　　“都不能说！”慕知音语气不容反驳。
　　“为什么？”景西拿起纸巾帮慕知音擦着眼泪，像极了一个慈祥的父亲。
　　“进来的时候沈航跟我说，作为一个优秀的特工，不能被感情左右，”慕知音认真地看着景西说：“我们曾经还参加过一次训练，那个训练考验我们的冷漠程度，所有动了感情的人，后来我再也没再见到过。”
　　那恐怕是处死了。
　　景西如是想着，但没敢跟慕知音说，他觉得这句话还是暂时不要让她知道为妙。
　　“我不怕死，”慕知音像是听见了景西的心里话，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自从我进入组织之后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所以我不怕死，但我不想离开你……你是整个SH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了。”
　　“行，我答应你。”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痛苦，以后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就只有他们两人能够相依为命了。那他无论如何也要多活几年，让这个孩子多看看这个世界，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那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有事不能瞒着我，不然我没办法帮你。”慕知音抓住机会，开始约法三章，她认为自己有必要知道景西的一切。
　　“好，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都会如实回答的。”景西抚摸着慕知音绸缎般的头发，语气中带着宠溺。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景西觉得这话不像是一个问句，更像是一个陈述句。慕知音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说这话只是告诉他，她知道自己的秘密。
　　“不是。”
　　“那你为什么总是带男人回家。”
　　“有趣。”
　　“……怎么个有趣法？”慕知音觉得景西表情开始变得诡异，提问变得迟疑。
　　“比起女人，征服另一个男人让我觉得更有成就感。”
　　“这不还是喜欢男人。”
　　“除了你，我不喜欢任何人。”景西看着慕知音，目光恢复了刚才的温柔，好像刚才的一幕只是慕知音做的梦。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早睡早起才能长高。”景西哄着慕知音去睡觉——她今天知道的有点多了。
　　“我想搬出去住。”
　　闻言，景西开卧室门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自己的动作，进门把慕知音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等你成年了，我会给你买房子，”景西这算是对慕知音的回答，“现在，在法律上，我还是你的监护人，你必须好好跟我住在一起。”
　　“我们都干这行了，还讲法律？”
　　景西这理由颇为荒唐，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的人，竟然在讲法律。
　　“作为伪装身份的时候，还是要讲的……睡吧，晚安宝贝儿。”
　　这声“宝贝儿”着实令慕知音肉麻了一下。
　　他不给慕知音再提问的机会，替她关了灯关好门。而后，他托着高脚杯坐在落地窗旁，看着外面安静的街道，回想着自己和慕知音刚才的对话。
　　她一定是看到了。
　　他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该不该看到那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她心理健康。但转念一想，日后还有杀人如麻血流成河的场面等着慕知音，这种场面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时候，他只想，尽人事听天命。

　　回忆起这些，慕知音觉得自己心里被剜走了一大块，她突然特别想再听景西跟她说：“晚安，宝贝儿。”
　　再也不会有了。
　　那段时光是慕知音全部的花样年华，是景西整段的青年时代；那些岁月里，他们日复一日地刀尖舔血，他们年复一年地苦中作乐。
　　而何昔，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特工，却让他们的生活从此万劫不复，景西更是以自己的鲜血献祭，只为成全何昔的往后余生。
　　慕知音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现在。
　　“其实那时候我们手里也有一份任务书，是刺杀你的。但景西一直在纠结，直到你那个任务出现，你说你有机会获得自由，抉择的天平就偏向你那边了。”
　　这个故事听的何昔瞠目结舌，他不相信景西只是因为自己一句不确定的话就能义无反顾地赴死，他也不相信，竟然是自己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人命关天，他该有决定权。
　　“这是他的遗书。”她没有理会何昔的质问。
　　现在就是说再多如果，景西也回不来了。
　　慕知音拿出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封尚未启封的信。
　　何昔接过遗书，小心翼翼地切开封口的火漆印，从中拿出厚重的黑色信纸，上面有景西苍劲有力的字迹，是标准的瘦金体，还烫了金。
　　他从没见过景西坐下来静静写字的样子，所以当他看到这封遗书，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想象出景西写这封信时候的场景，只能对着这张早就没了温度的纸流泪。
　　实属凄凉。
　　连遗书都做得这么精致的，也就只有景西了。倘若这张纸是红色的，何昔或许就会以为，这是景西给他留的一封婚书。

　　阿昔，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成了你的标本，我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标本，但这一次，我认为是完美的一个——毕竟主角是我。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我的死法，最终，我想，我唯有死在你怀里才能瞑目，你不要怨我。
　　我希望你不要哭，你哭，我心会疼，你要学会坚强。我手上染了太多的血，上不了天堂，没办法化成天上的星星陪着你，但我会化作泥土里的一粒尘埃，你走到哪里，我也依然可以陪着你。
　　我知道你不太会表达感情，而我有时候可能会伤害到你，但我知道，你已经原谅我了。所以不要遗憾，那些你没说出口的话，我都懂。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特工，比我还要有天赋。如果你能跨过你心理的障碍，那你将成为下一个业界传奇。你是最有希望活到退休那天的特工，我希望你能努力活下去，永远不要放弃希望，不然真的太可惜了。
　　冰箱里我给你冻了包子，你要是饿了拿出来热一热就能吃了，吃腻了就让知音给你做别的，她做的虽然不如我，但也挺好吃的；药箱里各种跌打损伤的药都有，做咱们这行的磕了碰了都正常，但一定要好好处理，你别不当回事儿，不然老了你就知道错了；水电我给你买了三年的，本来想给你买三十年的，但是人家不让，就只能买这么多了，没了就让慕知音再给你买。
　　卧室抽屉里有一份笔记，里面有家里东西都在哪的清单，还有一些我这么多年做特工总结的经验，希望对你有帮助。
　　我的所有财产已经转到你名下了，银行卡的密码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你不想工作了，这辈子也够用，别累着自己。
　　下面这段我是在我生日前一天刚补上的，我没想到我会活不到生日那天，不过没关系，所谓善始善终大概就是如此吧，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最后，阿昔，好好活着，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