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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安得今人心 ...

  •   时间倒回苏媚离开落霞镇前一天,清萍山雾气弥漫,正当黎明。

      早早出门上山,过了午后,乌云已堆在山头。

      “又要下雨了!”冬娃抬头看着天,呼喊着跳起从树上摘下斗笠往自己头上一盖,一边往前跑,一边在手中挽着霜花剑,剑光一凝,借着头顶那第一滴雨水,练手中的剑。

      脚下刚迈出几分灵活诡秘的步伐,冬娃鼻一缩,耳一动,在身后人从后当头直劈的剑势下,一个斜身避开,反撩横削而去,自是刺不中的,杨争一个纵身已从霜花剑尖点过。

      这力道点的冬娃一个趔趄,下盘不稳,师父的利眼已经射了过来,冬娃看着枯木老人瞪过来的眼睛,带着几分心虚,昂首回头道:“大师兄,再来!”

      这为渊驱鱼者,獭也。讲究涛卷浪打而不落,不动声色贴敌借力,以矫健的动作渡剑而去,出手之奇诡,世所罕见,正是枯木的拿手剑法,门下弟子除杨争外还没人学会。

      柳双双天赋极佳,若是肯下苦工倒能是第二个,可她偏生不爱这样奇诡的剑法,反学了枯木老人门下第二套剑法,袖里青蛇剑,还学的特别好,无奈,枯木老人只能将门派传承的希望一股脑放在了冬娃身上。

      至于赵文博,虽说并不算合适,但在小弟子强烈要求下,枯木老人也教了,只是进度实在跟冬娃不能比,目前堪堪学到第四式,学了许久都没学好,枯木老人一向是学好一式教下一式,赵文博即便是眼馋冬娃的进度,也没办法,谁让每一式剑法的口诀运气大不相同,只能下苦功继续练,没空在白日里跟冬娃别苗头,又嫌弃冬娃聒噪,默默去另一边山腰练功去了。

      只见杨争抽、压、劈、搅,手上的渔泽剑寒光凛凛,剑招多变,却刚猛至极,冬娃接了几招,就跟个被欺负了猴子似的嚷嚷开,再没有昂首张扬的果断,瘪着嘴愤愤跟自家师父告状:“师父!我不要大师兄陪练了,大师兄下一趟山,剑势都变了……”

      他们“武渔”的剑法,素来都缥缈带着仙气,大师兄常年练得接地气就算了,出去一趟竟变成了这个样子,从前是大开大合磊落的很,如今多了几分奇诡的刚猛,冬娃实在摸不着头脑,“大师兄这剑意,真没走火入魔吗?师父,你还是探探大师兄的内息吧!”

      枯木老人花白稀疏的头发淋了雨水后凝成一络络,闻言甩了一长袖的雨水到旁边的树上下,吹胡子没好气道:“这还要你小子说?不许偷懒,继续练!”

      “那不要我说,怎么也不管管嘛。”冬娃好奇。

      “你大师兄啊,师父管不着了!”

      “啊!”冬娃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这几天师门内莫名压抑的氛围,不由看向杨争,露出惊恐的神色,“大师兄你跟师父吵架啦?”

      杨争一脸镇定:“没有。”

      “孽徒!”枯木老人憋了好几日的怒火,终于在杨争的镇定中破功了,“还有胆子说没有!做了朝廷的鹰犬,倒教你张狂起来了!”

      杨争收剑还鞘,也不分辨,直接就朝枯木老人跪了下来。

      他这举动一出,枯木老人就觉得热血往头上涌,自杨争幼年做了个怪梦后,这好好的徒儿,就成了个犟牛似的人物,从前学的好好的“渔”剑忽然就不学了,英雄铁令也不收着了,还硬是要让他多收两个弟子以防万一。

      “渔”剑不学是没门,他没同意,杨争倒没坚持。

      只是英雄铁令,每次给这小子,这小子就乘着夜黑塞回他枕头底下,一来二去,枯木老人也倔起来,别人想要他还不给呢,杨争越不想要,他越想给,杨争就干脆给他跪下了,这膝盖跟灌了铁似的,能在他门前跪个三天三夜。

      问原因,又说:说过了,说不清。
      再追问,只摇头。

      简直能气个古稀老儿半死!

      至于杨争“说过了”的那个怪梦,枯木老人全然当无稽之谈,他一生遵循“乐天知命”一说,相信人生变易,规律万千,唯有增长智慧乐观以待方是正途,因着一个怪梦对未来之事顾虑忧愁,实在无法说服他。

      等杨争背着他跟朝廷搭上线,枯木再怎么气愤惩罚,杨争是他养大的,最清楚杨争的心性,那是一旦决心的事情再无回转,只好又收了两个徒儿带到山中悉心培养。

      冬娃呆愣着看杨争跪下的举动,又抬头看看枯木老人气愤的神情,一时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在脑子里扭住,叫他忽然也跑到杨争身边,摘掉斗笠一同跪下了。

      跪的心发虚,人乖巧。
      头顶童髻被雨水冲得软趴趴,一大一小,瞧着怪可怜的。

      枯木老人是豁达老人,气得再厉害,被冬娃这怪模样一气笑,涌上的热血就落回了经脉当中,心想:反正也管不着许久,不跟这犟牛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左右前几年便已想通了,待冬娃把这第八式学会,便将这孽徒赶下山去,省的在他跟前讨嫌!

      “行了,起来!继续练!”

      冬娃即便再好奇杨争“朝廷鹰犬”的事情,枯木老人这会儿发了话,也就不敢再问,老老实实继续跟杨争比划起来,一边比划一边给自家师兄使眼色,但杨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仅没理他,手里的动作还加快了,冬娃只能收敛心神好好练剑,山中雷轰隆一声,雨水连绵,潮湿的雾气很快就弥散满山。

      晚间回到石屋,冬娃还惦念着“朝廷鹰犬”这个陌生的词,不敢找师父问,便想找大师兄问问,可推门进屋,却没找着自家大师兄,就连大嫂子也没瞧见,倒是苏媚的几个家丁见状说了句:“冬娃少爷,我家大小姐下山办事去了。”

      “办事?嫂子去办什么事?”
      “那小的就不清楚了,听回风姑娘说,是要下山去拜会什么亲戚,采买东西。”

      “哦哦。”冬娃摸摸头,问家丁里跟自己混熟的那个,“小福哥,你瞧见我师兄了吗?”

      车夫小福回道:“姑爷刚从澡房出去,好像往竹林去了。”

      冬娃想去赵杨争,但秋大娘招手让他帮忙穿针,等对着豆大的油灯将那细细的绣花针穿进针孔,冬娃便已经忘了杨争的事情,累了一天,不一会儿就趴在秋大娘的床上睡着了,秋大娘给他拉了拉被褥盖好,在油灯下缝冬娃跟枯木老人的破衣服。

      她手巧,能将破的地方缝补的看不出丝毫痕迹,就是年纪上来了,总是没法自己穿针。

      山里的雨就爱作怪,在外头时候连绵,回石屋反而停了,地上的小水洼里积了浮萍,绿油油看着喜人。

      柳双双一下雨就不想练剑,躲着偷懒,这会儿子雨停反而摸黑出去耍耍,像她这样练了多年武的,便是再懒,一日不耍耍剑也手痒,今个不去老地方,柳双双往山后的小竹林去,没几步,却见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大师兄!”柳双双眼一亮。
      杨争转身,停下脚步,“师妹。”

      柳双双有些踟蹰,她这几日没少骂过杨争,只是苏媚一下山,山中只剩下她跟杨争时,便又好像跟从前一样,生出了一股亲近感。即便大师兄还是一脸寡言少语的样子,可只要看着杨争伟岸的背影,她心中的茫然便定了不少,一时有些后悔说过的那些难听话,可又拉不下脸道歉。

      杨争停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便转身向前走。

      “大师兄,你带这么多外人回山里,是不是想逼师父搬地方……”柳双双追上去,轻声在杨争身后道,“去年你下山的时候,我听师父说,你想让咱们搬离青萍山……师父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嗯。”杨争看了柳双双一眼,移开视线,“你跟师弟们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在山里住着。”

      “难道你想我们也去东陵?”柳双双自以为猜到了杨争的想法,“所以你在东陵城入赘成家?”

      “不是。”杨争并不想解释自己只是路过东陵,阴差阳错入了赘。

      当初他看好的地方,也不在东陵城,而是希望师父顺着漓江西走,去螺洲一处名为“罗绮”的小镇。那里是战起时最泰平安稳的地方,有当今皇后的母家在,他在幼年的梦中曾去过,是个很好的地方。

      集市比落霞镇热闹,当地的人也热情好客。
      那里与师妹遇见游啸天的地方南北相隔,若是有可能,杨争想在螺洲给柳双双找一门亲事。

      “那要去哪儿?”柳双双看着泥地上坑坑洼洼的水洼,“咱们师门在青萍山已经呆了两百多年,就是石屋上的剑痕,都是师叔祖刻划过的,师父不会走的。”

      杨争沉默了一会儿,道:“师父走不走,自有我跟师父说,你呢,你想走吗?”

      “我……”柳双双自然是想离开山里的,只是她年纪没到,只能在心里想想,实际上她想离开清萍山想的发狂,她喜欢镇子上的繁华热闹,对于清萍山的一切早就烦透了。

      “你想走。”杨争忽然一语道破柳双双的心思。

      柳双双一震,有些掩饰般支吾道:“怎么会,师父对我们这么好,大师兄你出门一趟,怎么变了这么多……”说到变,柳双双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抬头看着杨争的背,其实大师兄的想法,她也一直没看透过。

      柳双双是在杨争被枯木老人捡回来第二年入门的,那时候的杨争对她有求必应,可没几年,再一个杨争被噩梦惊醒的早晨,她睡眼惺忪上桌子吃早饭,找杨争拿帮她藏起来的那半颗酥糖时,杨争却没搭理她,她气呼呼看着杨争吃了三碗饭,自那天起,一切就变了。

      仿佛那个帮她吸过毒血的大师兄,只有她一个人记着。
      这几年大师兄在她跟前越发威严,总是像长辈一般跟她说话,这次回来还径直让她喊那个女人嫂嫂。

      倒也不是难以喊出口,可柳双双心里憋屈的很,一股萦绕在心头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憋屈,她看过许多话本子,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大师兄,可一想到跟大师兄成家生子,又不禁皱眉头,有些不甘心,始终忘不掉那江湖皇后在市井中流传的只字片语。

      江湖之中,“武渔”门下,她不信自己会被那江湖皇后的功夫差,也不觉得自己生的没有那农家出生的姑娘好,即便是那商户里堪称绝色的大小姐,也不过比她多几分颜色而已,柳双双想着若自己盛装打扮起来,未必比苏媚差。

      “不要总贪睡偷懒。”杨争看向柳双双腰间的细剑,“再这样懈怠下去,冬娃过三年就赶上你了。”

      “大师兄你怎么跟师父似的……”柳双双不耐烦听这个,“你到底怎么跟那个女人遇见的,为何要入赘,大师兄我真的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的,我……”

      “闭嘴。”杨争停下脚步,带着几分严肃看着柳双双的眼睛,“我说过了,这些与你无关,师妹,媚儿是我的妻,你当如尊敬师长一般对她。”

      “别像个老头子一样跟我说话!”柳双双奔溃大叫一声,“师兄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跟你说话都没多客气,还想让我对她如敬师长,大师兄你对我说话能不能别这样!”

      杨争颇具威严道:“听话。”

      “烦死了!烦死了!”柳双双恨恨抽出自己的青蛇剑,朝着杨争抽去,柳双双的剑法比冬娃难缠的多,杨争身子一侧,没有硬接,兔起鹘落脚步几个轻点,便已擦着树梢离开柳双双这一方地界,徒留柳双双在原地气愤跺脚。

      林间飞快穿梭,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杨争眼角眉梢几分笑意,待他停到竹林中央,望向天边的明月,脑海中忽然浮现那晚苏媚点油灯看账本时影影绰绰的圆光圈。

      念着娘子记挂的小桃红之事,若是如他梦中那时,定然提剑杀去那姓李的男子家中,可幼年一场大梦,回首又是好几年过去,杨争曾在月光竹林中反复思量,对自己梦中种种行事陷入深思。

      梦中,他曾为救一人,做过不少违法范禁之事,但后果却不尽如人意。

      动机是好,结局未必是好。

      他曾在悬崖救一人,那人在战时做了土匪,屠了整个村子。相同的事情,或大或小,并不少见。世间利益纠葛无休无止,并非一时意气可以终止。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好坏的评判,若是因一人,去侵犯了维护众多人的律法,孰好孰坏?一场大梦醒来,杨争选择了比梦中更早去接近了朝廷,比起从前拔剑而起,他选择了将这件事传递上去,调查清楚还小桃红一个真正的公道,加大朝廷威信,也可乘机将他手中的名单多添几个官名。

      世间种种错误难以得到遏制,究其原因是律法没有完善,更不要说落实至民间。

      当今圣上英明果断,朝中正默默推进变法,变法一途,并非一朝一夕可达成,纵然再没有梦中那等磊落名声,杨争也不后悔,他早已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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