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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水果刀(10) ...

  •   部落武装的车带着他们和其他一些伤员向战线后方撤离。

      车上大部分士兵伤情类似于湛桓,虽然影响行动,但只算轻伤,除了一个被炸断腿的;有一个士兵情况不容乐观,躺在过道的地板上,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他腹部的伤口用绷带草草一扎,挡不住巨大又可怖的创面,乱糟糟的组织或骨头从不该它出现的豁口里冒出来,黑红色的血液泉水一样随着游丝般的呼吸不停涌出,弄得车底板滑溜#溜黏腻#腻的一片。

      照顾他的只有一个大概是临时上岗的“军医”,他跪在伤员旁边,时不时呼唤他一声,调节一下吊针的流速,神色也不怎么慌张,眉梢眼角是一种见惯的疲惫。

      太阳渐起,车厢里更加闷热,汗味儿和血液浓郁的腥臭味溢满了这个#逼仄的空间。湛桓捂着简单处理了一下的脑袋,头晕目眩地打开了车窗,呼吸了两口外面混着沙尘的空气,才压下本来就因为眩晕而引起的反胃,觉得自己还算活在人间。

      车还没到后方的医院,那名士兵就停止了呼吸;那种肠子肺都流出来的伤口会让人觉得这才是注定的结局。所幸军医给他扎过吗#啡,最后一刻应该是没什么痛苦的。

      军医长长地松了口气,拔了针,起身坐在湛桓旁边的空位上,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满手的血渍。车内一片漠然,没有人为这条逝去的生命而悲痛,仅仅有两三个新兵看得出是在自哀于这可能很快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未来。

      对,只要拿起枪,总有一天下场会变成这样,或许都来不及等到同伴的救援——或者叫收尸——在和自己手中同样的武器下死得奇形怪状,没有全尸,身上开个洞,这缺一块那缺一块,火#药的味道和血腥气纠缠在一起,然后死去的血肉慢慢地腐烂在荒野的泥土里。

      湛桓向窗边挪了挪,轻轻地抚#摸抱在怀里的冰冷的枪管。

      他也会像这样躺在地上的,迟早也会。

      两个小时后,车辆行驶到了目的地。军医先指挥人把那具开始散发腐臭味道的尸体抬下去,随后人们一一下车,自行前往不远处的医院检查。

      技师就没受伤,他算是叛军调回来的,搭了个顺风车,很快要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不过中间也有一点可操作时间,就陪湛桓去检查了一下脑袋。

      不出所料,那块石头砸出了个脑震荡。

      这状况是不能折腾了,技师看着湛桓乖乖躺上病床后才走。单人病房,每天只有护士来查个房送个饭,湛桓不乐意跟人搭话,又不方便动,这伤还要求心态平稳,不能多思,简直无聊到发疯。

      有时候稍微不那么难受,他就自己削个苹果吃,吃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打开临着床位的窗,瞄着楼下偶尔出来活动下身体的白大褂扔苹果核玩儿,一扔一个准。

      这种熊孩子行径持续了几天后,好容易有空过来给他结赏金的幽灵在问病房时被医护人员一把揪住,诉了半天苦。

      他也很无奈,管他是管不了,但人家显然觉得他们是一个组织的,话里话外都是泪,就盼着有人能帮他们出头——出于对病情的考虑,可怜的医护人员还不能冲上去发火,全指望着幽灵好好劝劝。

      要说后悔,幽灵最后悔的可能就是“趁着有空把钱结了”这个想法,谁他妈能想到有人住个院都能惹出事儿来。他一边反思着自己的失策,一边思考是不是真的要劝劝,为了这么一个编外人员搞得和人家的医生关系很差是不可取的,他们的医疗主要还是靠叛军的医院来提供药品、场地和设备,万一把人家真惹毛了就不好了。

      不幸的是他也不擅长言语,再加上湛桓不一定会……不,是一定不会听他的,熟悉湛桓的技师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这事儿竟然还挺难办。

      幽灵头疼地推开门,门板稍有滞涩感,门后骨碌碌滚开一只玻璃瓶。他一惊,立刻让开只开了道门缝的门口,拔#出手#枪来大喊一声:“Walther!钱不要了?”

      一个经典的警戒陷阱,所需材料就这么个瓶子。既然这玩意儿出现在这,那看来医生心里的苦肯定不止被砸苹果核。

      马上,里头传来青年清越的声音:“进来!”

      幽灵没敢放松,收枪后按着枪把小心地推门进去,倒是没出意外。他扫视了病房一圈,视线从地上那个空的输液瓶上移开,落在湛桓身上。

      湛桓把手#枪藏回枕头下,懒洋洋地半躺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里的水果刀,几下玩儿腻了,接住刀柄一掷,刀子一下插#上床头柜上的一只苹果。苹果还有几个,都是技师走之前买的,勉强算是慰问,省得他没法动弹,几天下来再缺乏维生素什么的。

      “这是医院,”幽灵皱着眉,“你会误伤医护人员。”

      湛桓打了个哈欠:“他们走路声音不一样的。”他随手指了指玻璃瓶,“双重保险。”

      在自己阵营的医院还要警惕到这个地步的,幽灵也是第一次见。他不再关注对方的精神问题,把枪收回枪套里,走上前把手机里做了勾选的名单给他看:“确认一下,如果没有错误,过几天叛军会从哈瓦拉把钱汇到你们指定的账户。”

      哈瓦拉是在中东一带非常盛行的地下钱庄,主要以信用为基础运作,所以经常被人用来进行洗#钱之类的操作。

      湛桓眼睛一亮,接过幽灵的手机仔细数了数总计里面的数字位数,一下子就觉得这几天没白躺。

      钱啊。还是有钱踏实。

      他从来不掩饰这个。大多数佣兵就是为了钱才甘愿成为战争的走狗、过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他一开始时也不例外;现在嘛,则是为了不至于让自己连个目标都没有。

      幽灵从他手里抽走手机,说道:“我们后续还有很多安排,你尽快恢复,回到战场。”

      湛桓饶有兴致地应了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尖尖,说道:“是不是要搞大的了?”

      幽灵没有正面回答,顺了一只苹果在手里掂了掂:“听说你的有效射程有两千米。”

      湛桓挑了挑眉,靠在软枕上:“听说啊?真遗憾,要不什么时候体验一下?”

      还记仇呢。幽灵并不想体验,也不想再和他多说,揣上苹果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想起那堆可怜的医生,斟酌了一下,回头说道:“你这几天……安分点。”

      湛桓漫不经心地跟他摆摆手,一看就是没听进去。他也无可奈何,离开时左闪右躲的,硬是没让怨念颇深的医护碰上。

      又过了两天湛桓就出了院。本就是轻微脑震荡,他年轻,身体素质又好,医生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同意了他出院,并热泪盈眶地订购了点苹果,晚上通知食堂做了苹果派。

      听说这个消息时湛桓已经回到前线了,怪可惜的。他对甜甜的东西稍微有些偏爱,这算不上奇怪,人总可以有点自己的喜好,以作为存在于世的一种证明。

      他于是很心安理得地剥了块薄荷糖吃,伏低了身体避开头上嗖嗖飞过的子弹,逮着机会架起枪瞄准。

      这几天塞讷阿的战事时断时续,十分胶着,双方都阵亡了些人,受伤的更多,伊维亚南部的战线也建了起来;湛桓在帮着叛军在塞讷阿推进了一条街后,渐渐地跟着一部分士兵向南方战线转移。

      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他在一次转移时被流弹擦过小腿,只好光荣地加入了伤员营。条件不太好,设备简陋,药品稀缺,他终于也体验了一下无麻药缝针,结束之后一身冷汗跟掉进水里了似的,但医生的缝合技术可比他好太多了。

      他意识到自己莫名想起一个月前给冷锋缝伤口的时候,这回他咬着牙忍着疼记住了医生怎么运针,企图做到有备无患——万一以后再有什么突发情况要他来缝伤口,还能缝得稍微漂亮点儿。冷锋那个……哎,那个就那样吧,总不能再给人划个伤口好好缝一回吧。

      当他有点心虚地一瘸一拐跳进“住院部”那个帐篷时,一眼就看到一堆大老爷们儿里躺了个雅典娜。

      技师不在,湛桓只能经常跟她打配合。战场上没有性别,天天枪林弹雨里来去都蓬头垢面的,又都穿着防弹衣和战术背心,作风粗犷,让人差点忘了她是个女的。

      看样她伤得不重,起码没缺零件,在一帮断胳膊断腿儿视觉效果极为血腥的重伤员里看起来好像当场就能回前线,大熊还来看过她一次,俩人莫名吵了一顿嘴架。

      而作为最像没事儿人的那个,湛桓在这里住了三天,就被急缺人手的军医使唤了三天,又是帮着打绷带递手术刀打夹板,又是给重伤员端茶倒水,走的时候还被雅典娜带头起哄拿了个“优秀服务员”称号。他很是感到沉痛,总算相信了天道好轮回,对被他用苹果核砸过的医生深表同情。

      ——但如果有下回,他还会这么干。

      他伤好后,幽灵打来电话确认过,之后技师前来和他汇合,两人带着任务又回到了塞讷阿。

      今天休战,无风,天气阴沉,不知是阴云还是硝烟笼罩在城市上空,灰蒙蒙地压下一种肃然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情报是说目标将在下午两点左右离开机要大楼;机要大楼七点钟方向的两公里外,在前两天是交火最激烈的地方,到处是残垣断壁,几乎没有平民敢再住在这儿,这点倒是方便了湛桓他们寻找狙击阵地。

      不能再往前,前面是政府军牢牢把守的防线,在那里向机要大楼开枪无异于找死;技师也无法代劳,他没有超长距离狙击的经验。两千米,即使特制的子弹可以保持其动能和穿透性,在它飞行的途中也有太多未知了,能命中的运气要素要远高于实力和天赋,要想做到一发击中,大量的经验必不可少。

      “再一次确认目标,”幽灵在无线电里说道,“在你开枪之后叛军就会开炮,一定要击杀目标,明白?”

      “明白。”

      湛桓在楼顶天台上趴下来,架好枪,啪地打开瞄准镜调整倍率,直到两千米外的机要大楼下活动的人影从一粒微尘变成了一只大蚂蚁。他用甚至难以拂动灰尘的速度缓缓收回手、握住枪把,食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

      “周围安全,”技师低声说道,“随时可以开枪。”

      湛桓没有再回答。他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静得像一块从始至终就躺在这里的石头,只有一双亮得惊人的眼里氤氲着凛然的杀气,让他看起来像是活着的。

      一个多小时后,时间将近三点,首脑同志从楼里走了出来,旁边围了一圈保镖组成的人墙。在湛桓瞄准镜的中心点,那颗花白的脑袋每每只露出一小边,很快又被保镖们的身形挡住。

      从楼门口到防弹车只有短短十米,目标步伐很快,不到十秒已经走过了五分之四,眼看着就要失败,但湛桓依然没有贸然开枪。他毫不紧张地跟随着目标的位置微微移动枪口,食指慢慢收回,扣在扳机上。

      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保镖的护送下匆匆走到了车前。似乎是感到了安全,他猛地放松下来,累日的疲惫将他淹没,一时没能抬起腿来,在车门前趔趄了一下,栽倒在车座上,一个保镖弯下腰去搀他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被搀扶着起身首脑浑身一颤,胸口#爆出一团血雾,霎时抽搐着瘫倒在地,保镖们慌忙将他拉到车后试图堵住他胸前那个海碗大的洞,另一些守卫和士兵迅速围成警戒圈;然而下一秒,几颗炮#弹纷纷落在他们周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四起,还有人类绝望的嘶吼。

      而罪魁祸首刚刚松开无线电的发射键,就像刚才汇报“命中”的那两个字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样,拉栓退出那枚滚烫的弹壳,一脸轻松地抱着枪爬起来,说道:“收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水果刀(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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