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劫》不言木

13、悬空

　　她将如凝雪一般的手伸向窗外，这天的天气还算好，虽然已经下午六点了，天还很蓝，有几朵浮云做点缀。有风，她可以感觉到风在轻抚她的脸庞和手臂。
　　望着远处被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对面被照得反光的大楼，心里很平静。
　　看着手腕，白皙的可以清楚的看见那几条青色的血脉，右手轻抚着左手的手腕，她笑着。
　　发丝在轻轻的飘扬着，她并不在意它们的凌乱。
　　好像有一种魔力，只要割开它，就可以看见很美的景象。
　　将早已放置在窗台的刀片轻捻着拿了起来，那刀片薄如蝉翼，光滑如镜，如果你愿意的话，它可以是一面镜子，但是显然，这时候它的作用并不在此。
　　这是她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轻轻的用被锋利的那一面，慢慢的从左手手腕处划过，起先，是一条细细的红色的线，随着刀片经过的范围越大，线也开始越来越粗了。
　　一滴一滴的掉落到与她相隔十几层的地面上，她看不见它们的绽放，有些遗憾，但是她心里知道，这一定会是这世界上最美的花。
　　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所以将刀片放下，右手的手掌接住，这时候血流的速度更快，她的右手很快就填满，溢了出来。
　　起初她是笑着的，这多美啊，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象，多快乐啊，不用再去思考那些繁杂的琐事，这时候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真正的一个人。
　　笑着笑着，眼泪滑过脸庞。
　　她将她的三十年岁月都付诸于努力生活，但是她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生活带来的快乐，或许是神在呼唤，或许是自我放逐，总之，这一刻起，什么都结束了。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这样结束，毕竟曾经的她对生活是充满热情的，她认为自己只要满心满意认认真真的生活，即使不会飞黄腾达，至少也可以简简单单的，有自己比较满意的生活方式。
　　她很平凡，长相很平凡，身材很平凡，学历很平凡，工作也很平凡，在芸芸众生中她就是那根掉进大海的针。
　　看得见什么？又看不见什么？好像从来都没有答案，只知道路在前面，如果你不走，生活都会推着你向前。
　　曾经拥有过梦想，想要做科学家，想要做明星，想要做社会精英，但是大学毕业以后，却只能做最简单的工作，每天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做最简单却又最琐碎的小事。
　　乐于享受生活的她不觉得这些让她难过，不是因为她不会难过，而是会忘记难过。
　　和很多刚出学校的人一样，心里有很多的想法，自己可以做自己理想的事情，但是现实总是在她脸上扇耳光，她虽然会疼，但是也只能选择接受，接受这些看起来是注定的安排，心里却始终不甘心，想着随着时间和经验的累计，自己也一定能够到达自己想要去的位置。
　　可这些年过去了，她原本就不怎么尖锐的棱角被磨得平滑，虽然难以接受，但是还是接受了，过着普通的生活，上着普通的班，和普通的朋友聚会，吃最普通的餐。
　　是的，很普通的平凡人，即使抬头能看见阳光，却觉得阳光并不是想照在自己身上，她只是恰好在那个本该照射的人旁边而已。
　　她的自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原本就是一个内向的女孩，不怎么爱说话，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她最喜欢的生活方式就是自己待着，但是随着后面的圈子越来越多的时候，她也会有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朋友，只是他们并不懂她，只是在合适的人合适的场合下说合适的话而已。
　　家庭的普通，长相的普通，身材的普通，还有成绩的普通，总是让她在所有圈子里都不显眼。她有经历过别人在背后偷偷讨论的事，觉得他们说的是事实，所以不敢站出来反驳，后来当有人在某个位置似有似无的看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会很紧张。不想成为焦点，因为她不会是焦点，只有一种情况，出丑的时候。
　　伪装是她这些年来最厉害的本事，她可以很快的融入那些她其实并不是很熟的圈子，她会尽量和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即使她本来就不愿意说话。
　　爱情是一剂良药，可以医治这世上大部分的痛。
　　她的爱情不是偶像剧里的浪漫剧情，可以说他们的开始也不是因为爱情，但是她的确爱过他。
　　他们是因为朋友介绍认识的，他是一个销售，因为职业的关系，所以能说会道，再加上性格原因，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本来只是抱着认识一下的心态，之后在微信上聊天次数多了，他对她也有点好感，就又见了几次面。
　　两个人都觉得还不错，就在一起了。
　　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爱情，没有山盟海誓的浪漫宣言，生活上有一些嘘寒问暖就是这偌大城市里最好的安慰，所以她爱上了他。
　　她第一次谈恋爱，虽然不擅长经营一段感情，但是也在努力往对方靠近，尽力去想他所想。
　　在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上班围绕工作，下班围绕着他，生活一下子充实了许多，也就没有时间去想不开心的事情。
　　爱情本来也不是偶像剧，谈恋爱也不是真的每天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就可以了，它是围绕着生活的，很现实，问题没有暴露之前，可以像偶像剧一样很浪漫，说些关于爱的字眼，为对方看得见的付出感动，但是当问题暴露了，那些粉红泡泡会消散，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他们破裂的导火线。
　　原来他们会为了谁做饭谁洗碗吵架，会为了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争执，会在收入不平衡的时候担忧，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也是在考虑范围的事情，父母的偏见，朋友的眼光，这些小事情一件件的累加起来，让他们的感情一击即溃。
　　爱情那么甜，会忘记所有的苦。
　　爱情又那么苦，苦到忘记其他所有的苦。
　　舍不得分开却又没办法再在一起，是他们爱情的结局。
　　她是那种错了一次就怕再错的人，所以在失败之后，她没有多大的勇气去寻找下一段感情，或许一个人的生活也不错。
　　一个人的城市，即使人群喧嚣，也会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个城市很大，容得下两千多万人，人群和车辆来往不绝，灯火通明，只是夜里，即使生活在一个有两千多万人的城市里，也难以抵挡孤单和寂寞。
　　她曾经尝试过和别人合租，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室友，很漂亮，身材也很好，爱打扮，喜欢穿漂亮的衣服，性格也很开朗，这是她最想要变成的一类人，但是他们两个却不能有共同的话题，每天面对面都不一定能说出一句话。
　　室友爱玩，每天的安排很满，下了班后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聚会，漂亮衣服总是扔得到处都是，高跟鞋进门就脱在门口，垃圾从来是随手就丢，不收拾。
　　她会在有空的时候帮忙整理，但是显然，室友并不领情，他们还为此有了争执，本就还算和谐的他们相处的氛围变得更加的奇怪，两个从见面不言语到争锋相对，这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搬走了。
　　那次之后，她就是一个人住，不想为了适应别人来改变自己，在这个空间，她就是她自己，没有曲意逢迎，没有假意附和，她喜欢一个人待着。
　　可是一个人的夜里，关掉电视和音乐，结束了一天的所有聊天后，躺在床上，那种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孤寂就会爬出来缠绕着她。
　　享受，是她学会和自己度过漫长夜晚的一种方式，她喜欢在夜里去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快乐的，悲伤的，愤怒的，嫉妒的，所有奇怪的思绪会在这个时候涌进她的脑子，枕着它们入眠，第二天睁开眼，走出这个房子，她再一次戴上面具。
　　即使不愿意，也要工作，因为在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就没办法生活，但，为了钱，也丢失了生活。
　　忙碌，是这个时代的代名词，你不忙碌，就赚不到足够的钱，没有钱，就租不起一个人住的房子，吃不到还算可以的饭菜，买不起漂亮的衣服，没有钱，就什么都没有。
　　所以为了钱，就只能忙碌。
　　每天两点一线，准时打卡上班，下班时间到了却还是要坐在工位上加班，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所以才要留下来，但是她知道，这是老板延长工时的手段罢了。所以，加班是没有工资的。
　　工作的内容很无聊，每天接通客户的电话为他们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还要听他们的唠叨、谩骂，甚至会有投诉，即使如此，她的声音也要是甜美的，让人听着就像黄鹂鸟的鸣叫一样悦耳动听，所有情绪都得掩藏起来。
　　掩藏，是她最拿手的技能。
　　即使是长得普通的她因为性别的原因，也会在公司聚会的时候被推出去敬酒，她被要求穿好看的衣裙，化漂亮的妆，在合适的时候端着酒杯和其他女同事一起，去给领导和客户敬酒，这种时候，即使被揩油也只能微微笑着。
　　喝酒，她并不擅长，小口小口的抿会被说不尊重，所以为了不被关注，不扣工资，只能和大家一样，一饮而尽，一杯接着一杯，聚会结束，一个人醉醺醺的打车回家。
　　这个时候即使很不舒服，也要分出心来关注周围的环境，因为已经很晚了，来往人群和车辆并不多，她不知道这个司机是不是一个好人。
　　回到家，抱着马桶吐半天，有的时候第二天早上醒来自己还躺在马桶旁边。
　　喜不喜欢，这种社交也不得不接受。
　　每个月拿到的工资并不多，她会在工资到手后认真计算这笔钱的归宿，固定的房租，水电费，生活所需费用，再留一部分备用，然后将已经所剩不多的钱存起来。
　　是什么时候生病的呢？
　　或许是妈妈住院的时候吧，妈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那场并不算严重的车祸却让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知道自己即将带来什么的时候，妈妈选择了离开医院，拒绝治疗。
　　她很坚持，一定要让妈妈治疗，妈妈甚至用节食来威胁，她用自己这些年学过的很多话来劝妈妈，甚至是骂，最后却只能用妈妈的方式来威胁妈妈，最终拗不过她，妈妈躺回了医院的病床。
　　为了照顾妈妈，她请了太长时间的假，本就在公司可有可无的她就这样被公司劝离了。
　　她失去了工作，即使在那座城市里工作了那么多年，她没有多少积蓄，而妈妈治疗需要花费的钱却如流水一样。
　　钱花光了，最终的结果却是没有留住。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将自己悬着空中了。
　　送走妈妈的那天，正好天空在下雨，她没哭，老天爷却替她哭了。
　　那以后，失眠是她最常有的事情，每天夜里都要两三点钟才能睡着，躺在床上，那些她明明可以很享受的孤寂却变成了诅咒，她没办法再枕着它们入眠，她恐惧，焦虑，害怕，悲伤。
　　那时候她二十八岁，好像把所有在这个年龄会遇到的问题都堆在了自己身上。是什么问题呢？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漂浮着的，周围渐渐变成了黑色。
　　后来她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还是客服，还是每天要听很多的抱怨，难听的话比比皆是，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
　　她的生活变得无趣，没有朋友吃饭逛街，没有喜欢的电视剧，所有绚丽的颜色在她眼里都是黑白灰，她看到别人的喜悦心里会难受，热闹的人群让她觉得嘈杂刺耳，她除了上班，就是将自己关在家里。其实，她甚至不想去上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病了，她想。
　　可是她不愿意去看医生，因为，她确实是喜欢现在的自己，或许原本的自己就是这样的。
　　直到，她开始幻想死亡。
　　死亡是什么样子的？
　　哦，生命只有一次啊，所以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想好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有蓝天，有白云，有风，这是一个不错的天气，很舒服。
　　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