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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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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练流星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然而习惯使然,第二天她依旧在平日里起床的时候睁开了眼。她刚从房里走出来。空望了一夜黑暗的眼睛就因着格外明媚的阳光而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即使是眯起,她也一眼就望见了那个独自在桌前喝茶的熟悉的身影。
练流星愣了愣,她以为南宫今日不会来了呢。她沉默须臾,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只不过他们许久未曾发生过昨日那般激烈的争执了,以至于此刻练流星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故作寻常地开口问道:“吃了吗?”
“吃过了,侯上快吃早饭吧。今日的白粥熬得不错。”
南宫轻轻放下茶杯,依旧笑地云淡风轻,好像昨天的事情并未发生过。每天不变的对话和问候,练流星仿佛在瞬间就放下了什么重担。
不知从何时起,她们二人的早晨便拴在了一处。练流星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因为她一向不习惯与旁人一起吃早饭。但每次南宫来之前都会提前吃过早饭,最开始来这里多是因为要和练流星商议一些要事。后来渐渐地,南宫有事无事都要来蹭杯茶喝,练流星也习惯了打开门后第一眼看到那个悠闲饮茶的身影。以至于方才她再一次看到他时,心底竟然生出了稳稳的踏实感。
练流星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轻轻舀起一勺粥,未试温度便直接送到了口中。南宫既然让她喝,凉热定是没问题的。只是这味道...练流星想着是不是她早上起来味觉有些退化,于是细细地品了品,过了会,又品了品...
“账目莫问已经核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嗯。”
“今日各佃户会到府上来,需要借用侯上的印章给他们签发收据”
“嗯。”
“今早我已派了人去联系各地的药商,估计不出半月就会有消息。”
“嗯。”
“侯上,这粥是有什么问题吗”南宫终于发现了不对,从刚刚起就在无形中紧盯着练流星的眉眼浮上了些许往日少有的不安。
练流星抬头,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是,是...这粥,熬得的确好。味道很是不俗。”即使口里的粥因为放了过多的盐,咸的像是刚出罐的咸菜,练流星也不打挑明。毕竟食堂里的刘妈每天早起也不容易,只是南宫这口味,练流星有点捉摸不透了。以前也没发现他喜欢吃重咸的啊!
南宫脸上在暗处浮上一层薄红,饶是如此,还是让练流星发现了了,但她有些怀疑是因为她笑的实在太难看,把南宫吓到了。
“既然如此,那侯上多吃一些。”
“嗯...”
练流星只能默默地举起了碗,只是这一来一往,原本残余的尴尬一扫而空。两人交谈不停,直到练流星吃完早饭,南宫起身离开。南宫离开后,练流星简单准备了一下便独自去了药圃。
蜀侯府建的阔绰,但府中掌权者少,不过她和南宫两个,又没有家眷,故而招的仆人也少,大半的地方都被闲置了下来,练流星干脆将这些地方开辟成药圃,自己栽种药材供军中使用。
若是放在数年前,恐怕练流星自己都不会想到她能和医术扯上什么关系。毕竟那时的她驰骋疆场,统帅三军,身上看不出半分读书弄药的医者的影子。
可是后来,她的手废了。手筋被利箭射断,又在冰雪里埋了一天一夜,鲜血染红了身下的三尺白雪。与之而来的,是一场极重的大病。三秋皆如梦魇一般,醒后她便死活缠着那位老人教她医术。虽然只学了不到一年,但已经初有心得。
与开方看病相比,她更喜欢摆弄药草。整个院子栽满了南宫从各地给她寻来的药材,皆不算是奇珍异草,但许多都是蜀地不曾有过的。
练流星轻轻托起一株药草,细细观察之后,从怀里掏出个白纸麻绳装订成的本子,用炭笔仔细的记录下它的生长状况。蜀地药材多是野生,平常使用倒是足够,但若是想要供应军队,一些跌打化瘀,止血的草药就远远不够,练流星和南宫商量了一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摸索出种植药材的方法。难得她能帮南宫分担点东西,这件事上练流星坚持不用南宫操心,南宫无奈,就给她做了些可以随身的小巧的本子和炭笔,这样她记录起来也方便。那细密的针脚让练流星一度对这个貌似什么都会的男子很是敬佩。
她一心扑在药材上,不知不觉,日头已高。
“小姐,吃饭了。”一声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她与它们之间的平静。练流星抹了抹头上的汗,抬头便看见她的贴身侍女双露提了个饭盒跑来。练流星的狼狈样入了她的眼睛,果然引起了双露的不满:“小姐你又这样,收拾起这些草来就顾不上自己,这些草怎么就这么有魅力,难不成修成了草妖?你要是再不注意一点的话,以后我就不给你送饭了。”练流星笑嘻嘻的拉住双露的衣袖“好双露,难道你忍心让我挨饿么?我又不似你那般贤惠能干惹人疼,你要是不管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啊。”双露面上一红,嘟囔道:“总是用这种话来哄我,昨日让人家给你找衣服也是这样。也不来个信就突然回来,让人家一点准备也没有。身为侯上,连守信都做不到。”
然而练流星知道双露只是心疼她风尘仆仆地一路赶回来。
她悄无声息地摸过饭盒,打开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听双露在旁边发着牢骚,时不时附上一个认错态度甚好的点头。如今府里自己虽然和南宫认识时间最长,最为亲近,但令她郁闷不已的是南宫对她那叫一个恭敬。从前叫“将军”,现在叫“侯上”。即使有时会和她开个玩笑,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十分认真地把练流星当做自己的上级一样尊敬。练流星怎么劝也不管用。因此敢这么和她说话的也只有双露这个小丫头了。
不像从前,她若是做错了事,爷爷第一时间就会罚她面壁或是挑水,直到累得她腰酸腿疼才作罢。后来到了军营,旬阳叔叔是一代儒将,不曾体罚过她,可每每都要教育上两三个时辰。客行哥哥就在一旁不怀好意地添油加醋,账外是挤在一起忍笑着偷听她挨训的士兵...
从前觉得怎么从小到大她身边始终不缺训她的人。未曾想过这其实是岁月短暂的恩赐。
“小姐,你怎么了”
练流星手拿着饭盒,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地方,眼神也呆呆地。双露不经有些担心她家小姐是不是中暑了。练流星蓦然间回过神来,冲双露宽慰地笑了笑:“我没事,双露。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有的细节记不住了,就多想了一会。”双露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她。她家小姐刚刚脸上的落寞是那么明显,就像是孩子在怀念她被偷的糖果一样,眼睛里是浓浓的落寞。只是双露想不明白,她心中灿烂如烈阳一般的小姐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双露又想了想,貌似是有过吧,她听人说小姐刚来蜀地的时候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听说那时候的小姐,就连大粗汉子看着都心疼。幸亏当时有蜀相在。
双露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唉,蜀相啊,还好小姐身边还有那么一个人陪着她。
二人一时间无话,只留沉默散布在空气里。一个人吃,一个人叹。
“对了”练流星的脸从饭盒中抬了起来,问道:“蜀相还在忙税收的事吗?”一听这个,双露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神秘:“小姐不知,蜀相大人他正在忙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呢!”说完还神神叨叨地冲练流星眨了眨眼:唉,我的小姐啊,有蜀相这样的人,你可好好地珍惜吧!”
练流星被双露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地有些心慌,“双露,你是不是被草妖附身了,所以魔怔了”
今天双露奇怪的很,明明对这些药材什么的都不感兴趣,但却一整个下午都在药圃陪着她,帮她干活。练流星一头雾水,做梦似的提前干完了活,然后就被双露二话不说地拉走了。
远远的,练流星便看到了她熟悉的院子双露一见那院子就说自己在厨房有事,兔子似地跑走了。练流星奇怪地盯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看了几秒,转过头往院子走去。因着夕阳温暖的余晖,院子里的万物仿佛都被赐予了生命,一花一木皆是温情。刚进院门,练流星便看到了那个伫立在树下的男子。
他负手站着,一袭蓝袍闪着微光,白皙的面庞像是用暖玉雕成的一样,长发有些杂乱,几缕垂到了她的额间,让人很想伸手轻轻地为他别到耳后。
待看清那人后,练流星背着药篓的身影一滞,这么晚了南宫怎么在这,他在等她吗?只是下一秒,练流星就偏了偏头,转而看向自己院子里突然出现的那个奇怪的东西。见练流星停在原地,南宫招了招手,练流星还沉浸在对那把椅子的疑惑中,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南宫伸手为她解下背篓,稳妥地安放在一边,练流星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南宫,我院里何时多了这么一把奇怪的椅子?”
就用两根绳子悬在半空,坐起来南宫不会东摇西摆吗?
南宫先是一愣,继而看着练流星疑惑的脸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他原本还以为她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的自作主张所以才站在原地久久不过来。原来是这样。
不知是今日的阳光照得久了,还是早上那抹奇怪的微红未褪,此时南宫一笑,四周都染上了一层层暖意,练流星仿佛觉得他身后那座山上,山花骤然间开了满岭。
看着练流星更加云里雾里的表情,南宫决定决定继续逗逗她,“侯上,要不要上来坐坐?”
练流星一脸怀疑,“南宫,这椅子好像还没有造好,你看,它没有腿。”
南宫越发笑的像个狐狸:“侯上试试不就知道了?”话音刚落,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悲伤“侯上,我可为这椅子忙了整整一天呢。”
原来这就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坐坐坐!你这么用心的话我必须要给面子。”南宫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练流星觉得,自己要是不坐一下那还是人吗?说着,一屁股坐了下去,木板受力立刻开始震荡起来,练流星下意识的就要用内力,然而一想到南宫忙了许久,万一她掌握不好力道再弄坏了,又硬生生的收了回去,只能为保持平衡牢牢地抓住了两边的绳子。心下打鼓一般地不停跳动。她忍不住觉得,这个南宫,果然在捉弄自己。
练流星气呼呼的,正待起身与南宫争论一番,就在这时,南宫突然低下了头,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小,他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一双藏了星辰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
“侯上,抓紧绳子。”
温柔的声音带着几许若有若无的蛊惑性,练流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手上也加了几分力气。南宫笑了笑,再三确定好她抓地足够稳,这才向后退,撤回了属于他的气息。
练流星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背上就突然袭来一股子力气,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托着她的背,推着她急速向前。隔着薄薄的衣裳,练流星能感受到那双手似乎出了一层汗。她心惊的同时,想起了南宫刚刚的话,一双手又加了几分力气,然后,她发现自己没有掉下去,她仍坐在“椅子”上,“椅子”带她飞了起来。
夕阳笼罩着的安静的院子里,女子的神色逐渐由惊讶变得惊喜,眉眼间的笑意直达男子清澈的双眸。风吹动起她雪白的衣衫,带着她高高竖起的长发上下翻飞,好似蹁跹的蝶。
岁月静好亦不过如此,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啊,在最好的年华里轻推一把秋千架。
“侯上,昨日之事是我唐突了。”
练流星心下忍不住一沉,只听得南宫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但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选择说出那些让侯上不悦的话。尽管,侯上今生的是非功过,不该交于旁人评说。但是,”南宫顿了顿,缓缓道:“我希望侯上能够快乐。”
练流星沉默不语,每次短暂的停靠,紧紧相贴的接触,她都能感受到背后那双手,与他的主人有着相同的温度,不冷不热,像极了那个总是带给她春风般温暖的人。
她开口道:“南宫”
“嗯?”
“我现在很开心。”练流星转过头,迎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眉眼绽放出纯净的,毫无忧虑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的,很开心。”
南宫一用力,练流星再次被推了出去。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然而她却固执地以一种极不安全的姿态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南宫笑着看向她,他身后是熟悉的院落,草木皆是暖色。
练流星记得他们初遇时,那个便带着这令人安心的笑容。不知不觉,笑着笑着,他们就一起过了整整五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