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灵前传》断罪之花99

13、(十三) 沉迷岁月

　　除了庆祝孩子出生以外，谏山家还有更加重要的节日。

　　不但要求每个族人都必须在场，而且还需要当代家主全程主持的一场祭祀和盛宴。

　　为期长达令人惊诧的七天，原则上所有人都必须停留在举办场所——也就是谏山本家里，不得外出。

　　尽管这段时期是如此漫长，但由于仅仅是三年一届，也并不使人觉得不快。

　　若是太过于奢侈，惹人诟病也不是什么好事。

　　作为驱魔世家，本就无需任何名声。

　　潜藏在为人所不知的角落，完成斩杀恶灵的工作，才是作为所有身怀退魔术的人的本分和责任。

　　况且祭祀也不仅仅是枯燥的仪式，同时也是谏山家的盛宴。

　　所有族人都会到场，共诉衷肠，觥筹交错，在酒水飞溅间，在或愁或喜的谈论中...

　　熟悉的，不熟悉的，本就关系不错的，原本互相看不上眼的，都会放下一切芥蒂和担心，尽情地宣泄着积存于心中的压力和悲苦。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也许三年后，这里在座的某些人就不复在场也说不定。

　　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是他。

　　所以，仅仅在现在，无论什么缘由，族人们都不曾因私人恩怨起过争执。

　　但祭祀的本意还远非如此简单。

　　除了祭奠先祖和祈愿谏山家继续繁荣昌盛、以及释放压力以外，每三年的十月五日到十月十一日这段不短的时间内，族人们都会各自放下手上的工作，从不同的聚集地赶到本家，满怀兴奋和欣喜地等待祭祀的开始。

　　其实祭祀还包含了「选拔资质优秀的下一代，为家族战力填充活力」的意思在内。

　　没错。

　　那就是和三年一度的祭祀一起举办的「见习退魔师遴选赛」。

　　这也是和祭祀和力量一起，从久远的过去，谏山家先祖处继承的智慧之一。

　　每到了这个时节，不管参赛与否，每个谏山家的一分子都会一脸狂热地讨论谁家的孩子才是优胜者候选。

　　甚至为彼此的选择和认知不同，争执不休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分任何界限，仅仅以喜好区分阵营。

　　就算是一家人意见不同的话，也同样是这样。

　　原本不相识的人拥抱在一起尖叫，而悖逆之交的同伴却互相敌视。

　　但是，今年却有些不同了。

　　人们为之争执的不再是谁将成为胜利者，而是那个人是否正如如传言中的一样。

　　不过，现在的大会场里虽然人满为患，却没有安静得连彼此间的呼吸都无比清晰。

　　祭祀已经进行到最后，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上。

　　这种时候绝对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如果有谁做出了什么意外的事情，那么就请做好到谏山幽那里叩扰的觉悟吧。

　　所以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许多人按捺不住，但还是忍耐着等待漫长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缓缓走在祭祀场所中央留出的一人过道上，谏山奈落一脸肃穆地看着手中的烛火。

　　过道的尽头是一排灵牌，上面尽是生前死后均无愧于家族的英雄的名字。

　　谏山奈落以手中的烛台点起正中央一副远大于其他灵牌前沿的香烛。

　　不久，一股青烟缓缓升起。

　　四周的人影忍不住不断晃动，好像就要激动得站起来举手高呼。

　　西西索索的小声说话声从四方溢出，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看似祭祀就要因为所有人的情绪激动而被打断，坐于所有人最靠近祭坛的一位中年人蓦地站起。

　　「肃静——！」

　　全场静默。

　　现在的话，恐怕一根羽毛掉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也说不定。

　　因为那个人就是如此令人感觉到恐惧的存在——谏山家的刑罚断夺的最终决策人：谏山幽。

　　谏山奈落轻轻向谏山幽点点头，然后把未熄灭的烛台递给对方。

　　谏山幽无言地接过烛台，随意地回头朝某个方向说道：

　　「冥。」

　　于是那个地方又是一阵慌乱，外加少数人不断的惊呼，人影不断攒动，其他地方也由于连带效应就欲动起来——

　　骚乱的气氛再次沉默。

　　只因为手持烛台的人一个漠然的眼神。

　　然后那个地方站起了一位少女。

　　身着纯白色和蓝裙的巫女服饰，以一种无可名状的姿态缓缓站起。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不放过每一寸每一尺，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不同来。

　　但是他们失望了。

　　站在那里的少女是如此普通，除了姿色尚可以外，根本和传言中的那个人相差甚远。

　　果然世上名不副实的事情太多，这次也毫无意外的是如此吧。

　　然后，

　　少女睁开了眼睛。

　　那眼中深邃得宛若渊海，似乎要把每一个目光与她相触的人都深深地、深深地吸进去！

　　那是冷漠，是嘲笑，是稳重，是诙谐...

　　是对无知的庸人的俯视。

　　许多人甚至不敢与她对视而低下头去。

　　「是。」

　　少女一步步从人群中神态自若地走出，不用任何话语和提醒，周围的人影如波浪一般散开。

　　少女走到谏山幽的面前。

　　两人目光相触。

　　看着这样的女儿，谏山幽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是......欣慰？

　　骗人的。

　　从父亲手里接过烛台，谏山冥走到祭坛前，将烛台重新放好。

　　环顾四周。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目标。

　　径直走过去。

　　那个方向的族人开始轻微的慌乱。

　　不理。

　　在一个少女前她蹲下来，轻声问道：

　　狮子王，借我一下好吗。

　　接过对方手中递过的长条状物，谏山冥转身重新朝祭坛走去，另一只手剥去裹住手中物件的布条。

　　黝黑发亮的剑鞘。

　　抽出同样漆黑如发的刀身。

　　仿佛朝拜一般，谏山冥痴迷地摩挲着寒冷的剑身。

　　眼神一凝。

　　整个大厅中的气势都集中在中央的那个身影身上。

　　然后——出刀！

　　直刺向正中央那已被点燃的烛台！

　　风起！

　　明明没有风，但是看着挥出的那诡异莫测的剑身，所有人都禁不住眯起眼睛。

　　待‘风’停时，举眼望去——

　　少女早已回鞘。

　　再看眼前的祭坛。

　　所有的灵牌前的香烛，都燃着小小的火焰...

　　全场再次静默。

　　不过这次却不是因为恐惧。

　　所有人都用呆滞的眼神望着刚才那宛若神迹的那一幕...

　　单纯以气势、不靠任何灵力就足以引动自然力量的刀术...

　　而且还能精准地控制到如此令人惊惧的程度...

　　应该说...不愧是谏山家下一代家主...吧？

　　不，就算是历任家主，甚至是土宫本家也未曾听说过有能媲美眼前少女的存在...

　　不知是谁第一个站起来大声叫好。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好像人影一片片地凭空出现一般，到处都是不断浮动的海洋和波浪。

　　人群尖叫着，述说着什么，或者已经不知道该喊些什么，仅仅是遵循着心中的热火和沸腾的胸膛宁愿扯破喉咙也要喊出一些无意义的断句和声音...

　　强者为尊。

　　强大的实力能让胆怯的人变得自信，同时也能使人敬畏和崇拜。

　　谏山家每一任家主都是当时毫无疑问的最强者。

　　没有例外。

　　但是，这一次是空前的、史无前例的。

　　一位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了从未有人能够达到的剑技。

　　就算是家主大人全盛之时，也未必能够做到同样的事情。

　　而且她还是这么年轻。

　　这说明...她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虽然剑技并不等于战斗力，少女也远非够格作为奈落的对手...

　　而且少女展现的力量也不是人们所想那样纯粹是高超的剑技...

　　但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少女的表现已经征服了所有人。

　　本来少女之名就已远近皆闻。

　　许多人耳濡目染之下都对少女——这个谏山家最为出色的继承人抱有幻想和憧憬。

　　然后，今天——

　　确信了。

　　少女正如自己想象那样，貌不惊人地出场，然后默默地以完美的姿态谢幕——这难道不是对那些对她心存犹疑的人最好的讽刺吗？

　　谏山家拥有这样的家族继承人，简直是先祖对驱魔后裔前所未有的遗泽...

　　仿佛谏山家百年来的隐忍，为了生存不惜屈居于他人檐下——

　　以这全部的一切作为代价，换来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

　　一个家族想要延续，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一个贤明而强大的家主。

　　多年前谏山奈落因伤而退居幕后对于所有族人都是个巨大的打击。

　　所以他们需要着，一个没落家族的崛起的机会。

　　那就是——一个出色的家族继承人。

　　对过去辉煌的回忆和憧憬让他们一直寻找着。

　　但是...一直都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

　　无数次的失望让所有人都灰心丧气，许多人都开始放弃追溯过去，接受现实。

　　然后——少女就这么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疯了。

　　是的，所有人都疯了。

　　不要命地叫喊着，尖叫着，无意识地狠狠舞动着手臂和拳头，无序地摆动着身体和四肢，甚至连被别人撞到、或是砸到别人也毫无知觉...

　　到底有谁知道呢。

　　为了这一刻，多少族人在黑暗中不为人知地苟延残喘，有的时候就连死去都是最好的结局。

　　生为退魔师，尤其是一个半没落的退魔家族的退魔师...眼瞳里从未映出过希望和未来。

　　就连类似的幻影也是。

　　虽说沉溺于镜花水月也仅是饮鸠止渴，但是他们就连做梦的权利都被掠夺了。

　　比起痛苦地永远活在现实的残酷中，人总是宁愿暂时地拥有所渴求的。

　　就算，那不过是虚幻而已。

　　所以，没有一个人清醒地意识到，其实眼前的这个少女未必会成长为他们所期望的那样。

　　那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或「选项」。

　　而「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是，就算仅仅是这样，也足以让许多空虚而干涸的心灵有了期待和寄托。

　　纵观整个会场，唯有少女一人身处所有人围绕的中央...

　　接受所有人的顶礼膜拜和疯狂叫喊。

　　闭上眼睛。

　　微微仰头。

　　啊——

　　少女沉醉着。

　　啊——

　　是的，少女沉迷着。

　　啊——

　　这种感觉——

　　这，这是——多么的...多么的——

　　是的，少女被俘虏着。

　　令人——

　　不可自拔啊。

　　台下。

　　一个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果然还是没有遵守当初的约定么。

　　看着台上少女沉醉的模样，一个人得意地大笑着，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看法。

　　现在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注意到。

　　什么，你终于开始明白了嘛！

　　一个人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身处所有人中央的那个耀眼的身姿。

　　紧紧的、紧紧的握拳，直到指甲深陷掌心也毫无知觉。

　　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一直都在身边，所以才看不清楚吧？

　　你的强大...

　　紧紧的，紧紧的。

　　几滴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滴在冰冷的地面，和她惨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点一点的，在不经意间，寒意从皮肤渗透了血肉，然后冻僵了骨骼。

　　并非愤怒。

　　也不是嫉恨。

　　就要失去了。

　　只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从心底感觉到的——

　　不想就这么失去。

　　不知所措和——

　　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