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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被迫逃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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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应止玥逃命的第二天。
好吧,修正一下。
这是应止玥被迫逃命的第二天。
僵尸的怒号声被挡在轿帘外,应止玥的手指轻轻划过垫子上厚实的波斯羊毛,烛光被车顶的蓝色刚玉折射,泛出点幽而亮的光,复又拢进车案上固定好的紫油梨花瓶中。
随着车厢前行中摇曳着,娇艳的花瓣坠下滴明露,恰好落进她的掌心。
她垂眸去看,宛若庭前一株未雨的菡萏,那点余香也要尽数没入温暖的云纹披风里。
书影稀稀,少女眉目似月,好一幅清雅的雪时美人揽书画。
“笃笃。”
然而,两次低而快的叩击声打破了这恬静悠然的气氛,应止玥合上手里的书册,不耐地抬手微掀开一点轿帘,“什么事?”
肃风严雪,卷过马上之人吹进时,一点冷冽的杀气。
他手上的剑已砍至卷刃,血珠子滴落,周身都浸在暗沉沉的褚红色调里,唯有五官在烛光的照耀下是清晰的,一点半凝未干的残血浮在眼尾。
原本清净的一张脸,也因此显出点殊丽的艳色来。
然而,大小姐别说是感到心疼,连眉头都没挑一下。
她嫌弃道:“别进来,你是想熏死我吗?”
“抱歉。”陆雪殊侧过头低咳两声,隔着张干净的帕子,递进来一个尚还温热的精致食盒,“姑姑,该用晚膳了。”
说罢,便要合上轿帘,转回身去。
“等一下。”
却在这时,一只纤白的手指搭上来,袖口间仍盈着一点微淡的香气。
因为前倾着探了身,应止玥的视角更宽广一些,看到了五米开外嘶嘶缠上来的僵尸,也看到一张凉透的饼子。
陆雪殊有点局促地将它掩了掩,因为久没喝水,嗓子很干,“姑姑别担心,我已经用过饭了,这是用来喂猫……”
非常拙劣的借口。
僵尸之潮影响的只有人类,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狐狸过得还滋润的物种,那就只有甩着尾巴四处悠哉乱逛的小猫咪了。
但应止玥只浮光掠影地扫过去一眼,随即忽略了它,将花瓶里新鲜的水仙随手抛掉,“这花我看厌了,明日清晨我要见到蝉兰。”
她语调轻柔,还像是在府里的时候,令他得闲时折一枝花来插瓶。
现在正是蝉兰的季节,因此这不算是很过分的要求。
——如果忽略掉嚎叫着要扑上来的,无穷无尽的僵尸的话。
“好。”
陆雪殊敛了眸,挥动剑将妄图冲向轿帘的僵尸劈落,轻声说:“姑姑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应止玥轻声笑了一下。
他可真会自作多情,谁会等他?
而陆雪殊已经转回身去,手起刀落,寒冷的血洒在沿路上,一朵朵盛开的红梅盛放开来,仿佛不知疲倦。
——用另一种角度去解读“仿佛”的话,意思就是,他当然也是会累的。
而应止玥轻飘飘放下帘子,重新坐回温暖舒适的轿子里,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将厚重的绒被盖到身上,吹熄了灯烛。
外面偶有刀刃没入骨头的劈砍声传来,不算大,但是对于敏感浅眠的大小姐来说,还是很影响睡眠的。
第三次翻过身时,应止玥不满地支起身子,“轻一些,好吗?”
长剑捅破骨肉的“哧”声倏地一顿,剑当啷落在雪地上,随即只有马车疾行时,凛冽冬风刮在车窗上的轻微沙沙声。
应止玥终于舒适地闭上双眼,一夜好眠。
次日睁开眼睛的时候,薄薄的晨光透过车窗上的帘布渗进来一点,浅绿的长叶斜生着,中间是静静舒展着幽香的蝉兰。
马车的速度很慢,随着她慢慢坐起身,轿帘被掀起,陆雪殊掷下马鞭坐进来,摆放热粥的时候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把昨晚递给她的食盒移开。
那只食盒是满的,应止玥完全没有碰。
应止玥接过来勺子,舀起几口,不紧不慢地吃了,这才抬眸打量了陆雪殊一眼。
比起昨夜冷着眉目搏杀的样子,现在他面容干净,净水濯洗过的五官留有些微的水汽,看上去更像是无害的俊俏公子。
他看她没再吃,便也放下碗箸,“味道不好吗?”
应止玥恹恹地嗯了一声,甜粥的味道本身是好的,可是——
“你身上有股血味,就算包扎了也很浓,闻不到吗?”
不用问也清楚,普通的符咒术法对僵尸没有作用,她连陆雪殊用剑都嫌吵,更不用说其他诸如火..药的热.武器。
但这样说起来,即便现在僵尸遍地,两人一路引来的僵尸数量和别人遭遇的也不是一个数量级。
这么说吧,在小苹顺利到家后,心惊胆战地向她描述了夜间行路时遇到的唯一一只僵尸,她和它斡旋了半天,最后是趁着僵尸扑向她的一瞬间,往僵尸身上丢了一把应止玥送给她的“迷视沙”,趁着僵尸卡壳的瞬间一溜烟飞奔逃走。
而在这个时间段,她和陆雪殊少说也遇到八百只活蹦乱跳的僵尸了。
别说迷视沙,普通的沙子都用得一干二净。
应止玥当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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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还在应府的时候,她将视线从僵尸血染红的窗纱上移开,漫不经心地拨弄一下腰上的五刑玉,“僵尸多公平啊,对人对鬼一视同仁,要咬一起咬。”
最妙的是,还恰好是在应止玥刚突破第三个刑口,可以自由转换人鬼身体的时候发生的。
她勾了下陆雪殊微凉的掌心,轻柔道:“你要收拾行囊离开也可以。”
晚上新湃过的梨果甜香从她微抿的唇间溢出,应止玥抬手轻轻拂过他的眼角眉梢,细嫩的膝盖温吞挪过去,和他只离了短短的几寸。
应止玥去寻他脖间的小痣,亲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又将手搁在他的腰上,面颊泛出醉了也似的一汪薄粉,“你想不想要这个?”
大小姐是这样幽袅如月的清妍美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他的眼眸也是静中砭着一点冷的。
要是一般的郎君听到她这样说,怕是会兴奋得难以自持,榻都来不及上,就要就地吻倒她了。
唉。
应止玥轻轻叹口气,觉得很头痛。虽说她身子弱,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从来没真的拒绝过他。
不仅如此,她此刻还得将事情挑得更明白,慢吞吞地分开一点,起身轻轻坐在他的腿上。
有别于柔软垫子的触感传来,他看着无害,腿部肌肉却坚实而紧致,富有张力。
这样讲起来,虽然她自认为和陆雪殊很亲近,说到底也只和他的手与唇齿有过亲昵接触。
虽然因为未知有点发憷,但既然是陆雪殊,她也没怎么太紧张。
然而,鉴于他什么都要问“可不可以”的恼人行径,她将自己埋在他散着冷香的怀抱里,提前给出准许:“无论想和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听说刚开始会有点痛。”
说这话的时候,应止玥声音有点闷闷的,大概暗自也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继续道:“我应该会骂你,大概率也会给你挠出血。”
“但我不会生你气的。”美人的气息香且幽甜,怕是圣人在世也抵御不了她的吐息,“不要怕,好吗?”
察觉到他的手移上来,应止玥睫毛轻颤,轻柔的呼吸变得急促,莹润的肌肤漾出一点细汗——
随即便被掐住腰,平稳地从他的身上移开。
应止玥都懵了。
她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没有魅力,也不至于怀疑陆雪殊不喜欢她,由此得出的结论便也很简单。
“骂你两句怎么了,你不是一向很会装聋作哑吗?”应止玥愤愤地从塌边跪坐起来,去揪他的领口,“实在不行你再戴个耳堵,我就当没看见还不行吗?”
因为陆雪殊身上的衣服本就是松松搭着的,她这么一拽,大片光洁的肌肤露出来,让人看着就脸红心热,唯有后背上几道未褪的横斜疤痕,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这些伤疤,是为了她才留下的。
应止玥眨眨眼,松开了手,看他默不作声地将衣袖掩回去,严严实实地将带子系牢。
实在是非常无辜的良家子作态,把她衬得更像是什么恶霸了。
应止玥轻哼一声,绕着床幔玩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承认她确实自制力不强,只好泄气妥协道:“我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的,要不然你像之前那样用绸绳绑住我吧,不然肯定会挠伤你。”
挠得估计会比之前更厉害。
但她到底是任性怕痛的大小姐,紧接着加道:“但这样的话,你就不许戴耳堵了。我虽然不能动,但若是哭出来——我是说真的哭出来的话,你动作还是得放轻一点。”
应止玥觉得,她是真哭还是假哭,对方还是能分辨的。
她皱着一张脸,觉得世界上没有比陆雪殊更麻烦的人,这些话居然都需要她讲,过了一会儿又伸腿踢踢他,“……你不是吧,真的要我自己绑自己吗?”
应止玥说到这里,也实在没办法再讲下去。
终于被握住手的时候,她眼眸雾盈盈的瞧了下他手里的绸带,很快避开视线,轻声说:“陆雪殊,你真的要讨厌死了。”
应止玥真的很无语,在之前的设想中,应该是陆雪殊每天都挂念这件事,求着央着她去做的。
总要三番五次磨上个几次,她再狠狠地刁难几回,欺负到他急得快要掉眼泪,才肯骄矜地点头答应,而不是现在这样——
这也太挫败了。
不过……算了,事关他的设想,就没有几次能成真的。
应止玥有点不高兴,但还是主动向讨厌的陆雪殊伸出手去,露出两段细白的腕子,示意他可以绑了。
他平静伸出手,然而绸带没落在她的手腕上,反而是她微乱的长发被他温柔拢起,绑上漂亮的结扣。
陆雪殊直视她的眼,声音低沉:
“姑姑,我要的不是这个。”
不要这个的话……
应止玥当然清楚他想要什么,皱了皱眉,收回手,那一抹情热也就消散干净了。
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功夫,窗纱传来爪子挠破的声响,陆雪殊的姿势未变,唯有左手微扬,一柄小刀准确无误地钉穿了那只试图伸脸进来的僵尸。
应止玥嫌恶地避开差点溅到她身上的血,拿起一块帕子,将血渍掩盖在地上,这才勉强舒出一口气。
“那你要什么,要我跟你逃命吗?”
在代城的时候,她愿意乔装打扮,一是因为事关报仇,二是因为她知道那只是短期的。
然而,现在的京城早已今非昔比,她大仇得报,范老爷化成僵尸后不知道被谁钉死,脑袋瓜破开一半,连全尸都没留一下,死前还在狠狠地掰扯肩头挂着的一只咽气的小僵尸。
至于尸潮——
京城的防线已经崩溃,别说是普通百姓,皇帝连同贵人们都仓促离京,昔日繁华的上京城早已人去楼空,唯有僵尸在不断徘徊。
他不否认:“应府不能再住了。”
瞥他一眼,应止玥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知道啊。”
不需要陆雪殊提醒,她也清楚,应府已经不适合活人居住。
随着僵尸越来越多,很多的旧识都登门劝她一起走,连李夏延都冷着脸说可以留她两个位置。
但她婉拒了,而随着地牢从内部被攻克,此处已是连鬼都不剩几只了。
这样不适合生存的地方——
所以才说,正适合应止玥。
清澹的夜色浓稠厚重,隐约遮住了他的眼。
陆雪殊没再说什么,唯有喉结轻滚了一下,重新牵住她手的时候,指尖愈凉一分,但握得更牢,宛若和她密不可分。
应止玥打起心思,认真回应他:“你觉得我这个样子,真的适合逃命吗?”
她是天生的大小姐,也许可以为了复仇,在代城的九宿道观蛰伏几个月,也愿意任自己的脸被涂抹成一副怪丑的样子。
但现在,应止玥没有执着要完成的目标,也缺少非要活下去的动力。
她或许可以容忍几天,但不可能一直生活在破烂之中。
让大小姐衣衫褴褛,沦为流浪的乞丐,每天都惊惶地躲藏着僵尸的威胁,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被咬住脖子的恐惧,整条衣裙都污渍斑斑,再看不出从前的好颜色……
她是没办法忍受的。
可能有很多人不觉得这算什么,毕竟没什么比抬眼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更重要。
斗争与顽强的生存,是人类史上永不能被轻易抹去的悠远议题。
瘸了一条腿,才从僵尸手边抢来的半口窝窝头何其珍贵,苦难锻就了人类的韧性,生命的强大可见一斑。
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问题就在这里了,应止玥要未来做什么?
对于骄奢淫逸的大小姐来说,绵长珍贵的时间组成的未来,似乎远没有她此刻翻阅的古籍一页来得重要。
她就是要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裙,鞋履上的珍珠要璀璨夺目,饮入口的茶水都得用梅上扫的雪烹煮,每日都要濯洗沐浴,半点委屈都不肯受。
让她拖着被僵尸咬断的腿去摸爬滚打,还不如一刀抹了她。
应止玥毫不羞愧地承认,“我很矫情。”
是了,有更多人比她更珍惜能争取的一切,比她更坚强不息地与命运抗争,也比她更配享有生命的乐趣——
所以。
活着好累,要不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