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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与虎谋皮 ...

  •   彼时,小姝从外间回来,在看到应止玥抬过来的眼时,下意识侧身避开了她,将手掩到水里,直到清澈的净水变成透明的赤红,而自己的手洗净回原本的白皙肤色时,才起身走过去。

      在看到桌案上的信笺时,她的脚步骤然一停。
      ——和于隐周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或者更恰当一点的说法,是被黏上一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脱。

      小姝的眼神极好,瞬间就扫到了这信笺上的“范”字。

      想起应止玥对范老爷的憎恨,小姝的眉头蹙得更紧:

      自己布下的网已经收紧,哪怕没有清音观主提供的证据,也能让范老爷生不如死。

      大小姐应该不至于急到这个地步,为了搞掉范老爷,宁肯去找于隐周帮忙吧?

      -
      应止玥却没留意小姝的神情变化,只看到了净手的动作。

      只是,小姝藏得虽快,但应止玥就算眼睛没看见,也嗅到了浅淡的血味。

      应止玥打趣:“你又去杀人了?”
      但却没有追问的意思。

      或者说,正是因为小姝是个杀手,大小姐反而更能把杀掉于隐周的计划和盘托出。

      早间,于隐周托人送过来了信笺,里面自是情意绵绵,为自己上次推翻桌子的不当行径道歉,说一定是吓到了她,这次想要约来赔罪。
      前面的这些全都是废话,应止玥扫一眼就过,到最后才是重头戏。

      “乃闻清音观主所述,言范老爷或行不义之事。倘若有人揭发其罪,此事见于天日,负责审案之刑部尚书正系吾旧识。”

      后面又巴拉巴拉说了一下最近的天气有多好,京城新出的胭脂成衣,还说他最近新打到了两只大雁——

      “故欲邀应小姐今夜一会。”

      应止玥也是没想到,她上次对着于隐周胡诌的那一堆话,于隐周别的没有信,反倒是相信了最离谱的一件事——
      应大小姐其实非常尊敬自己的父亲,至于之前的不和传闻,可以理解为是她在口嫌体正直。

      甚至于,于隐周相信,应止玥听说自己的父亲可能犯了事后,一定会忧心忡忡,用尽各种方法救自己的爹。

      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书房灯火通明,纤细的美人跪于下首,嘤嘤垂泪:“将军要怎样才肯救我的父亲?”

      坐在高椅上的将军身形高大,如鹰般牢牢捕捉住他的猎物,抬起她小巧的下颌,冷酷地说:“用你自己来换。”

      美人一顿,哀求地看向他,可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指解开大氅……

      红帐春暖,雨声消歇。

      无人知,她是大将军初见时就贪婪觊觎的高傲小姐,一朝得偿所愿,终于成了他掌上燕。】

      应止玥:“……”于隐周是不是不知道,范老爷的罪行就是她本人苦苦收集来的?
      为了范老爷去求他,她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不过这样正好,应止玥对镜扫了眼鬓间别着的钗子,她都不需要再想理由去找于隐周了,可以就势直接干掉他,保证连点灰都不剩下。

      但是应止玥还有点担心,之前两个人没什么龃龉,于隐周都会给她下吐真剂,这次他的目的都摆在明面上了,她才不信他会两手空空地上门来。

      还好,她有小姝。

      但小姝今天回来得太晚了,时间紧急,她索性直接开口:“我今天要和于隐周见一面。”

      可小姝的反应很奇怪。

      小姝直接夺了笔,挥毫如落纸云烟,银钩玉唾:“你不是答应过不随便见他吗?”

      两人还因此“吵”了一回,以大小姐强吻了自己草草收尾。

      想到这里,小姝眉目更冷一分:应止玥到底把她看做什么?

      “是,我确实答应过。”应止玥有点没耐心,毕竟于隐周随时都可能会来。何况这是随便见面吗?

      于隐周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这就是最后一面。

      应止玥思忖,小姝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计划,她已经为此计谋了很久,得赶紧和小姝盘算一遍,不能再出差错。

      她轻声道:“小姝,我需要你……”
      帮我杀了他。

      但这句话在小姝落下的最后一个字中停住了。

      那是应止玥本人的字迹,因为小姝就是描着她的书贴写的字。

      银钩虿尾,姝丽精巧。

      却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不”。

      应止玥愣住了,怔怔然抬头看小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你不愿意吗?”

      这样说虽然很矫情,但她虽然想让于隐周死,却不想被他的血喷到。
      太脏了。

      她只能接受小姝的血。

      可是眼前的侍女身姿颀长,黑漆的眼被冷雨洗濯一般的疏离,寒霜覆于其上,显然是真的不愿意。

      纷云流暮,山起泠雾。

      应止玥指骨用力,一些小姝陪伴在身边后,已经很久没出现的惊恶之情席卷而归。

      微弯唇角的时候,那股恶意的冲动已经主导了她的身体。

      应止玥想,不愿意就算了。

      -

      在小姝丢下笔后,应止玥长久没说话。

      正在小姝抿住唇,强压着怒火准备告诉大小姐自己的筹谋,劝她不要听信于隐周的谎话时,应止玥笑了。

      也是到了此时此刻,小姝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对方的表情。

      大小姐的眼角眉梢是上扬着的,唇角牵起的弧度都是工笔精细勾勒,然而眼中的神情却极淡,窗外再溽热的水气酝到她眸中都是静潆的细雪。

      应止玥是没有心的。

      她唇珠上的口脂都是小姝亲手调制,可此时,也是含着这甜蜜香气的少女轻盈地开口:“不愿意吗?那滚吧。”

      小姝的姿势未变,脸上凝重隐怒的神情却逐渐冷淡下来,窗外的蛾子不知疲惫,翅翼敲击在窗扉上,沉闷的“啪”一声响,照进来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光尘浮动,逐渐盖过小姝浓黑的羽睫。

      房间太静了,撞击在窗扉上的虫子翅膀扇动声都清晰可辨,愈衬得两人对峙时的沉静旷久。

      即便是应止玥也像是无法忍受这安静似的,主动倾身去抬眸看小姝的眼,“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

      樱桃的甜蜜味道过浓,也成了苦味,应止玥放轻了声音,似在与她呢喃细语:“小姝,你也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不杀我,总不会是舍不得吧?”

      她讥诮道:“说话啊。”

      闪电穿破晦暗的氛围,照得小姝本就偏冷肤色惊人的苍白,暴雨随即倾盆而下,无边水细密冰凉,蔓延过光影缝隙,瞬间湮没所有垂死挣扎的飞蛾。

      应止玥轻蔑一笑,凝淡美丽的外表下,终于让人窥见泠泠的高傲残忍:“哦,抱歉,忘了你是个哑巴了。”

      “轰——”

      惊雷终于在此刻落下,而和应止玥相对的小姝霍然起身,即便在此情此景下,脊背依旧是笔挺的。

      不同于世家贵族教养出来的谦和温润,应止玥倾向于将这种笔直描述成寒剑出鞘的煞气。而黑眸冷沉,平静看过来的那一眼——

      应止玥无意识地咬紧了唇,苦涩的樱桃香气病态地缠裹住她的口腔。

      该说是杀意吗?但却并不太准确,用恨或者厌恶来表述都过于单薄,这道目光的锋利感已经落于实质,要更为浓烈的形容才可以。

      应止玥自小性子孤寂,对大多世事也淡漠,可却在今天不恰当地运用了她最为瞧不上的粗鄙用词,更是连一句精确的形容都遍寻不到。

      她闭了闭眼。

      正在应止玥以为小姝会实践第一面就早该做的事情,划破她的心脏,掐断她的气管,或者做出她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混沌其他时,小姝移开视线,冷漠地转身离开了。

      几乎在门被阖上的一瞬间,应止玥原本平静的表情维持不住,手指带颤地撕掉了桌案上的宣纸。

      裂开的“不”像是个嘲讽的笑脸,冷冷讥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但是……但是没关系。

      应止玥的睫毛不受控地抖了两下,再睁开时已经冷静下来,遥遥望着窗边走近的于隐周。

      她本来也是一个人。

      她一个人也可以。

      -

      小姝很清楚,于隐周一行人就是来找应止玥麻烦的。
      应家这位大小姐虽然性子含霜带雪,但确实有着再娇贵不过的皮囊,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是在瞧不起野禽。

      想来应止玥根本就不知道,这次会面意味着什么。

      好一点可能只是语言挤兑,糟糕一点可能把她当做从犯押送回去审察,脾气躁烈不管不顾的人,甚至可能会直接杀了……

      小姝倏地止了步。

      雨水冲刷过明晰的眉眼,旁边的手下噤若寒蝉,一时竟没人敢抬头去看小姝的神情。

      还是跟在身边最久的副官开了口,字斟酌句劝道:“您若是不放心,不如……”

      “不如何。”冷沉而哑的声音打断了他,在死寂般的沉静中,小姝讽刺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即便是杀了又如何,那不正好如她所愿?

      厚重的雨滴敲打着窗扉,发出沉闷的低响,那些游曳在无数个夜晚的油灯黯淡下去,没有人会再去捻烛芯,微弱的光芒模糊着,随时都会褪色。

      烧好的鸡汤本来要充作晚饭的,可是没来得及收锅具,想必冷雨已经搅混了油润的香气,而以应止玥这样的挑剔性格,怕是饿死了也不会吃。

      暮光早就黯淡下去,正如视线远处不大的木屋,于隐周一行人的脚步已经惊醒了窗前水洼中奄奄一息的飞蛾。

      旁边的手下顺眉低眼,极小声地催促着:“陆大人?”

      也对,本来就是毫无交集的人,自然没什么必要去关注。

      更不必说,应止玥早就巴不得自己赶紧滚蛋。

      小姝漠然地收回视线,向着雨更深处行去。

      -

      冷雾捎着雨汽冲开门,带着泠泠的杀气。

      应止玥指尖勾住袖子里滑落的暗器,藏在暗处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入侵者,却在看清的那一刹骤然松了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很轻地问道:“小姝?”

      来人的身影挺拔而峻秀,然而却并没有急着去床榻边看她,而是重新点亮了油灯,这才不疾不徐地漫步过来。直到借着亮光看清了应止玥的面庞,才骤然加快了步速。

      而应止玥在清疏的熟悉味道贴近时,就伸出手臂环绕住对方,含混道:“小姝,我好难受。”

      黏腻的浓稠甜香充斥在榻上,不需要旁人告知,应止玥自己都能意识到飞速上升的体温不对劲。

      于隐周这个下作的东西……

      不管小姝愿不愿意,于隐周今晚必须得死了。

      应止玥努力遏制着急喘,却在摸到站着的人紧蹙眉间时一怔,怀疑道:“这香是思琦春……小姝,你不是杀手吗?”

      这都闻不出来?应止玥脑子已经开始混沌,却还是不由生出疑问,这种臭名昭著的采花贼专用单品都闻不出来,还怎么做杀手啊!

      香味来源的竹筒早就被小姝踩熄,然而药效已起,应止玥本勉强凝成形的思绪再度溃散掉。小姝的气味虽冷,但身体温热,微涩的疏淡感替代了甜腻的香料,却不经意地令应止玥更加难以控制呼吸。

      她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揪住小姝的袖子,因为力气微弱,分辨不清是拉近还是推远:“小姝,帮我打一桶冷水,我需要沐浴。”

      然而小姝一时之间没动,借着油灯晃悠的朦胧光线,应止玥才意识到对方想说话,可此时她眼前光影混乱,只有大片大片的堆积色块,实在难以用眼去辨清对方的唇形,下意识就用手去碰,“你说什么?”

      指尖下薄而凉的形状忽停,就在应止玥想挣扎着起身,重复自己的问题时,对方的唇再次动起来,为了迁就她识别的能力,还刻意放缓了语速:
      好,很快就回。

      应止玥松了一口气,明明理智上告知自己要快松开,可手指悖离主人的意愿,生出自己的神智,装作没明白的样子,逼着对方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这才怏怏地松开手,点头道:“一定要快点哦。”

      待到门板轻微关阖的声音响起后,应止玥才把手移到自己的面前,有点困惑地歪着头回想——

      是错觉吗,小姝的嘴唇好像变热了。

      门再次被推开时,锐而凉的雨梢惊亮了应止玥的视野,她恍恍然去寻小姝,然而眼前晦淡的色块难以拼凑出完整人形,比视觉更清晰的是嗅觉。

      在冷淡的涩苦雨水外,更加冰凉尖锐的血腥味盈入鼻间,带着种冲击认知的肃杀感。应止玥的脑子转不过弯,下意识把所想的说出来:“只是让你去打点水,你怎么还顺趟杀了人?”

      ——小姝不愿意,可还是帮她把于隐周给杀了。

      思绪混沌不明,却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骤然一清,翻上来的是柔软酸胀的情绪。

      应止玥不合时宜地想笑,这个傻子。
      害得她计划全白费了。

      即便是视觉不清晰,她也能感觉到对方停在塌前的身影一顿,但应止玥管不了那么多,意识彻底搅成一团前,理智催促她问出最后一句:“你净手了吗?”

      小姝:“……”

      即使看不清也听不见,但应止玥依旧能感到对方嗤笑出的气流,她用手臂环住小姝修长干净的脖颈,虚弱地命令道:“抱我过去。”

      有别于小姝衣衫下适宜的温热体温,浴桶中的水无疑是极为冰凉的,冷到足以刺痛神经。

      思琦春没有解药,但是应止玥感觉口腔中呼出的都是甜腻腻的恶心香气。

      即便有更为简单直接的解法,她也愿意和小姝亲近,但她并不想变成被药香控制的鄙陋野怪。

      她思绪混乱,说不清。

      但自愿和受药物影响,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对小姝也不公平。

      指尖触到寒水的下一刹,应止玥已经倾身将周身浸入其中。

      她很快昏昏睡了过去。

      -

      冰凉的月色铺在平静的水面上,木桶中的大小姐面色苍白,即便是被香料催发出来的嫣红春色,此刻也被这样冷的温度冻成浅淡的粉。

      她眼尾沉静地阖在细眉下,发丝氤氲在她额角,看上去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神仙,但嘴唇呼出的气终究暴露出有别于外表的端倪。

      小姝知道应止玥不想被旁人察觉到此刻的不堪,将她放入水中后转身欲走,却在抬步前蓦地一顿。

      身后传来极细小的拉扯力道,两三根纤白的手指轻轻搭在黑色的袖口处。

      手指的主人眼睫都未抬,只是在下意识地拉住。

      应止玥的力气并不大,更不用说最脆弱的现在,小姝有理由怀疑,大小姐可能连神智都不清楚,只是个没有意义的动作。

      早前的怒意沉淀下去,小姝的理智回笼,自然知晓拨开对方,离开这里才是最恰当的行为。无论是于隐周恶毒的想法,或者是应止玥自身,都是和她本无相关的人和事。

      先于被应止玥戏谑的取名,“小姝”本人的情绪要更为寡淡,何况应止玥是有着想法和计划的大小姐,本不该受到任何干涉。即便走的是死路,也是应止玥自己做出的选择。

      小姝眼睫微垂,黑瞳中的细小情绪化作冷淡的漠然。
      她平静地拂开袖口的手指,即便之前有着些滑稽混乱的牵扯,“小姝”都不该、也没有理由继续逗留下去了。

      正如预料,应止玥没什么气力去拽住她,被拂开后的手垂落在浴桶外,冰凉的寒意覆上去,曾经被自己亲手涂抹上去的鲜红豆蔻褪了色,无意识地铺盖住冷清月色。

      应止玥嘴唇微动,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她模糊的呓语:“小姝?”

      倘若说世间武材大能,可用啸声便催人内伤、五脏六腑俱裂,那应止玥的嗓音怕是连水滴都不能吹动。

      可又为何,小姝却惊觉这细微喃声催生出千钧之力,坠得她清醒的神智都沉在这无边细雨里?

      大小姐的面颊柔嫩,即便是中了暗算,肤色都是干干净净的细白,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对于旁人而言,反是种无知无觉的残忍。

      小姝不由得生出点无名的恶意,滚烫的呼吸晕红了应止玥浅白的耳廓,到了这般境地,已不在意是否会被发现并非口不能言的事实,暗而哑的未知情绪,“又想叫我滚吗,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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