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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   我的平凡人生在十九岁时戛然而止。
      十九岁。在一切发生之前我从未重视过这个数字。无论如何,我总以为特殊情况的发生也应该在特殊的年纪。那个年纪或许是十八,或许是二十四,总之可能是个令人舒坦的偶数,但绝不该是十九岁。我才刚刚接受自己成为成人一年,和父母以真正平等的姿态进行一次远途旅行。
      然后这一切毁了。
      旅行回来后,我的眼前开始出现羽毛。一朵朵洁白的、蓬松的、像神迹一般凌空飘落的羽毛。起初我以为这是幻觉,但我能轻易地触碰到它们。它们摸起来比我拥有的任何物品都要柔软,形状也不似我所见过的任何动物的羽毛。而且最重要的,除了我,其他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他们都看不见这一大团一大团的羽毛。我试着把这些羽毛揉成一团,让它们呈现出尽可能不一般的形状,但一切都是徒然。其他人只会茫然地盯着我的手心,然后问我到底要给他们看什么。所有人都相信我病了。连我自己都快这么觉得。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些的?他们问。
      旅行结束后。我垂着脑袋说。起初我还没有把这些质询当回事,甚至有心情编排些故事整整他们,但后来我见的医生越来越多,这些医生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我发现玩笑已经不适合当下的情况,只能依依不舍地丢掉它。
      旅行中发生过什么吗?你是不是遇到过什么危险?他们又问。
      我知道找出幻觉的激发点对于他们诊断我的病情至关重要,但这一切根本不是幻觉,又何谈治疗?我只能沉默。旅行中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我和父母像所有旅行者一样遍览各地的文化古迹街道市场,根本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更别提危险了。
      异常的发生就在我们旅行宣告结束的归途上,我已经厌倦了对一个个面貌迥异的医生重复这些事实。在返程的飞机上我开始从身上各处摸出一根根羽毛,但父母却视而不见,而当我回家时,这些羽毛变本加厉地直接从半空中飘落下来。直到我开始歇斯底里我的父母才开始重视,但从那时起就没有一个医生能解决我的羽毛问题,反倒是我把他们的问题都背了个滚瓜烂熟。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能碰到这些羽毛,那你能控制它们的出现吗?或者说,你能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想这是他们唯一有价值的问题。起初我以为这些羽毛的产生毫无理由,它们从我周围任何角落冒出来,然后被我踢到一边不知在何时消失无踪。但后来我发现它们的产生的确和我的意愿有很大联系,实际上,现在我已经能控制它们的出现与否,并在空中盘旋出我想要的形状。但当我情绪激动时这些小把戏就不太管用了。它们会不受控制地大批涌出,将我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直到我能冷静思考为止。
      也就是因此我怀疑,这羽毛是否与我自身的情绪与思维相关,我试着去控制它们的出现,这过程很艰难,它们似乎属于我更深层次的思维控制,换句话说,我刻意的想法影响不了它们,但有时下意识的念头却能控制这些羽毛自由组合聚拢。不过我还是发现了它们的某些功效:有一次邻居家的小猫在翻越围墙时摔坏了腿,小家伙疼得叫声凄厉,手边实在没有包扎的工具,我情急中直接将那些突然出现的羽毛覆在了小猫鲜血淋漓的断腿上,但它们并未想我以为的那样包裹住伤口,而是直接溶解在了暴露的皮肉中。随着羽毛的溶解,小猫的伤口也迅速愈合,待邻居闻声赶来时,小猫已经与平常一样绕着我的腿喵喵叫着了。
      从此我开始更积极地尝试运用我这一份“能力”,我的羽毛,它们几乎能治愈一切生物的伤口,从打架受伤的流浪狗到偶然从巢中落下的雏鸟,我差不多在身边所有动物身上都试了一遍,……除了昆虫。我在对待虫子的态度上永远做不到一视同仁,或者说——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害怕这种多腿的生物。但截至这时我的实验还是卓有成效的:显然,这些受我思想控制的羽毛们拥有治愈的功效,但其局限性也很明显,——它们只能治愈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的明显伤口,但对于内伤或者没有明显损害的伤,它就没有任何功用。虽然它好像能渗透皮肤,但其治疗一块淤青的速度甚至要到以小时计,这当然不太划算,不过打发时间还不错。
      然而我一切的尝试都无法让我的父母知晓。虽然他们已经非常努力地去试着相信我的确能创造出“羽毛”,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相信所有人都知道的现代医学还是比相信自己根本看不见的东西容易得多。我的父母到底还是普通人。于是我不得不跟着他们奔波于各处,父亲的同学,母亲的朋友,从报纸上看来的名医,某个教堂不外传的秘方。我恍惚错觉自己跑遍了全美国的医院与诊所,长久的奔波让我的父母也疲惫不堪。我的母亲,我见过的最聪敏的女性,她的父亲是一九二零年便来到美国的华裔移民,生下我母亲这一个女儿后便全力抚养她成长,我的母亲也没让他失望,凭着顽强的意志熬过幼年乃至青年时周边恶劣的环境和歧视,硬是一路读上大学成为哪怕现在都罕有的高学历华人女性,现在却开始相信她根本都没接触过的中国的民间秘方;而我的父亲,一位乐天派并且笃信科学的纯粹美国人,现在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科学体系里并没有治愈她女儿“幻觉”的解药。他们从开始的无措到强作镇定,直至现在开始爆发出从未有过的争吵,而我只能缩在车后座,盯着公路边一棵又一棵飞速闪过的树。
      在抵达最后一站前我们停在了一座教堂前休息。我的父母不信教,但尊重我的宗教选择,不过那时我也纯粹是为了逃离他们的争吵才溜进了那座小小的教堂。
      木质的屋顶是温暖的橙黄色,在车上呆了将近半天的我这才意识到今天其实天气不错。阳光从旁边的窗户照过来,我眯着眼向窗边看去,突然发现那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着黑衣的神父。我没有被吓到,实际上我至今都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开场、又是怎么将我最近的处境叙说与神父听的。那位发间已有白丝的神父只是静静地听我急切到有些啰嗦的叙述,他没表现出任何信与不信的神情,只是待我终于沉默下后沉静地开口。
      “那么,你是否给它,给你的这份能力取了名字?”
      “什么?”我第一反应是惊诧于怎么神父这种清心寡欲的人也这么满脑子中二,还想着给能力取名。不过神父显然轻易看出了我心里所想,他为窗边玻璃瓶中的植物换上水,而后才又一次开口。
      “这并非玩笑,我的孩子。名,意味着你真正接纳了这份能力,你愿意正视它。只有真正面对你的心,你才能运用好你的能力,化解你生活中的困境。你说过它随着你的心情而动,这正是证明。”
      我的喉咙梗了一下。我没有接纳我的能力吗?不,迄今为止我已经帮助了不知多少动物和在公园跌伤了腿而哇哇大哭的孩童,这都拜我的能力所赐。但我的潜意识却的确在排斥它。我的家庭因为它而失去平静,我的父母为此争吵不休。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这算什么,是超能力还是诅咒,它的功效又能持续多久。也许不久后它就会自己消失,那么我也不必再去为它费心。……是的,除却那次意外让我知道这些羽毛有治疗的功能,我就再未主动探索过这份能力。也许我真的在逃避,是我的懦弱才让事情拖延至今都没有解决,如果我愿意深入了解它,事实可能并不那么复杂。
      母亲的招呼声隐隐传来,我慌忙从座位上起身。神父正在为最后一个玻璃瓶换水。
      “谢谢您,神父。”我冲着神情依旧安详的老人道。“您的话是对的,我想将它命名为……心之形。这些羽毛,希望我的心能指引它们发挥出真正的能力。”
      神父放下瓶子,有晶莹的水珠从瓶口滴落,经过窗外照进的阳光时突然折射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他凝视我片刻,随即走来,将一个古旧的银色十字架塞进我的手中。“不用谢,我的孩子,主将保佑你,你要理解你的心,你的使命……你不会孤单。”
      我跑出门外。
      父母已在车中等我。我兴奋地钻进车内,刚要向父亲诉说我的决定,却没料到父亲先开了口。
      “我和你母亲已经商量过了,小姑娘。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为了这狗屁理由跑到这么远看什么见鬼的医生,不管这次有没有用,都是最后一次了。等这次完事之后,我们就再不管你的什么羽毛小问题了,反正它也没什么副作用,是不是?”
      母亲显然对父亲刚才话里蹦出的脏字不太满意,不过她仍微笑着从副驾驶转过身,抓住我的手。母亲的手干燥温暖,我心中立刻充满了安全感。“是的,我们认为再这么折腾下去也不会有用,既然找不到有用的解决方法,那就只能静观其变。”
      父亲也高兴地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他故意学着母亲轻微的口音,这是他最喜欢逗我和母亲的方法。“是啊,静观其变。说不定你以后还能跟我一样当个医生呢。我们……”
      然后一切都仿佛突然按了暂停键。
      我的脑内突然一阵轰鸣。我听不见我是否在尖叫,我感到母亲的温暖突然离开我的掌心,她的长发缓缓甩动,父亲的目光慢动作般从后视镜转向前方,他开始猛打方向盘——
      但来不及了。车前的大卡车头已清晰可见。我最后看见的是满眼雪白,紧接着,一切都陷入黑暗。

      距我的父母去世已经将近半年。我没再走进任何医院。那次车祸对任何人都是噩梦,醉酒的卡车司机逆行加超速,除了我们一家外还有数辆车遭影响。但因为我父母是在前排正面受冲击,当场死亡。实际上我能活下来,甚至只是轻微的磕碰伤都是奇迹。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偶然,在出事的一瞬间,我的心之形又一次发动了,但这次它的作用却不是治疗而是保护。我在它的保护下才捡回一条性命,但它却没能救下我的父母。
      而现在,我已经别无他念。我知道我只剩一条路将走,——去寻找。去寻找我这份能力的来源,它的奥秘。它是怎么产生的?世界上还有其他与我有相同能力的人在吗?我不想与大众合流,但却难以自制地感到孤单。我的父母因为替我找寻心之形的秘密而死,我不能再假装对它视而不见。只有找出它所有的秘密,……唯有如此我才能心安。
      但我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情报困境,毕竟这种能力我连描述都不知道怎么描述,又该怎么打探消息?我走遍大街小巷的占卜摊和鱼龙混杂的集市,听遍大大小小的秘密和传说却无一和我的能力相关。我失望透顶,开始宅在家中重新收拾房间。父母的房间自从出事后我一直没有再挪动其中的物品,但这次我终于鼓足勇气想要整理他们的遗物。门一开,父母熟悉的气味便迎面扑来。我心下一酸,险些蹲在门口哭出声。
      父亲的牙医资格证书,母亲的发簪,父亲的望远镜,还有我小时候为他做的树枝戒指,他都收藏在箱底。我拼命才没让眼泪再落下,胡乱拉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放着的是一摞日记。
      我揉揉眼睛,伸手将它们取出来,封面是母亲熟悉的笔迹,记录着每本日记的年份。我知道她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没想到她竟然坚持着从童年一直记录至今。我随便捡出一本翻看,这是她青少年时代的日记,也许我能看到母亲是如何与父亲相恋的?
      我迅速翻了翻日记,母亲年轻时心气甚高,对于周围对她华裔的歧视统统都是以十倍的凌厉还回去。我本指望能看到父亲英雄救美的剧情,结果通篇都是她如何自己反击,甚至还护住替自己出头的朋友的故事。
      朋友。
      我不得不注意到母亲日记中出现频率相当之高的另一个女孩,母亲与她的关系非常好,她似乎是唯一一个跨越种族的差异、平等地对待和欣赏母亲,而与母亲成为好友的女孩。母亲甚至还经常到她家里做客,这在我那万事保守的母亲几乎算是全身心信赖那个女孩的体现了。女孩的家庭似乎也非同寻常,尤其是她的父亲,“……先生经历过许多波澜壮阔的冒险,他的经历哪怕只是讲述一小段,都足够把我俩吓得惊叫。他在许多国家旅行,了解的风俗传统古怪知识几乎是无人能及的,我想不会有他不知道的事。……”
      我心头一跳,迅速翻了翻之后的内容,母亲没再多述她朋友父亲的内容,但单这段话就足够我去拜访这位先生一次了,风俗传统与古怪知识……也许这位知识面宽广的老先生能知道些什么。我将他的名字仔细抄写下来,又重新读了几遍母亲的日记。我挥舞手臂,让羽毛在空中拼写出那个至关重要的名字。
      乔瑟夫·乔斯达。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一开始只是想把女主当成工具人,不过越想越有意思所以完善了好多……不过不嫌麻烦看到这里的人真的有吗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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