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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畸形的三角状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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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有奇怪的传言,说是太阳被月亮缠住,光芒渐隐,再也无法庇佑众生。终至……苍生覆灭。
这个传言太过可怕,很快就传遍了琉璃国大街小巷,吓的百姓惶恐不安,纷纷猜测起由头。谁是那个能隐住太阳光芒的月亮,人们心中很快有了答案。于是夜晚,当皎洁的月光洒遍琉璃国的国土,当空灵的箫声响起的时候,人们感觉到的再也不是美妙仙气,而是真真实实的恐惧,深到每一个毛孔被放到了无数倍的死亡的狞笑。
天女宫外的守候着的人日渐稀少,直至恢复到只有宫中两个人的寂静。一个吹箫人一个听箫人,望着同一天的月亮在同一段时光下老去。
天女宫和朝堂同时都忙碌了起来。
一批一批的奏折送上来,堆满了君王的眼睛,他不做批示,只在其中一点一点扒拉着,满屋子的紧急,竟然没一样事与天女宫无关的。看完最后一本奏折,他合上抬手疲倦地扔出去老远,墙角,整个屋子,已经堆满了这样的疲倦。
太监总管在外面回禀,又有大臣来觐见,又有新的奏折从更远的地方送过来,他没有出声理会,任由外面喧嚣着。不用见,也不用看新来的加急军情,反正内容都是一样的,一个谎言,一个全国上下串通好的阴谋。
头疼得厉害,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被阻住了,让他根本就没有精神没有体力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想要推开的念头如跗骨之蛆追随着他,让他无处躲避。这时候喝一杯酒让身体的血液流动起来会更好吧,血液流动了思维也会跟着流动,这像被钉子钉着的头痛的感觉也会随着思维的流动而流遍全身,终究被冲淡吧。
看着墙上格子里变了形的金樽,他的手掌不自觉地用力,想要拿起它的念头一直驱使着,然而又有什么奇怪的一直在坚持,强行压迫着他的行为,不让他走向那个方向。两种力量拉扯,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再瞥一眼,他攥紧拳头放下,回头拿起案上的一本奏折翻开,另一手拿起蘸着朱砂的笔,殷红的字迹落下。
不能够食言啊。再也不在寂寞的时候喝酒的约定。那一日在天女宫外醒来,嘴里还带着丸药的香气,想起她给他准备药时失望的神情,他发誓再也不让酒控制他的心智,要成为一个睿智的君王,成为可以保护她,成为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她没在听,他也没跟空气说,只是自己跟自己做了约定。没有第三人在,但他一直在遵守。
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光他微微笑着——跟心的约定怎么能不遵守呢?她可在他心里啊。
君王在这边忙的焦头烂额,天女宫那边也没有半点的清闲。不过比起君王面对的没有鲜血的战争,莫主人这边每一场交手可都免不了的鲜血淋漓,人命消亡啊。于是每天晚上莫主人的曲声,又转变成了对亡者的超度,对生命的惋惜。
那样的曲声回荡在琉璃国王宫,比肃杀更令人心惊。琉璃国一时间成为了诡异的所在,那附近很快便空了下来,人们望而生畏,再也没人敢靠近。哪怕是白天。
刚结束了一场攻击,外面的人退败,狼狈地甚至没能带走同伴的尸体。莫主人在高楼上望着满地的鲜血,漠然、转身。倒在窗边的藤椅上,合上了疲惫的双眼。阳光刺目从窗口投进来,打在莫主人的白衣裳,脸上,照出她玉一样的精致。她抬手,掌中内力冲出,如一条无形的绳索,锁住窗扇,窗扇随着她手掌在空中的方向移动,只一个瞬间便哐的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窥视的眼睛。
眼皮太薄了,薄到除了月光什么都抵挡不住。莫主人翻了个身,窗户两边厚厚的幔子自动从两边向中间靠拢,直至最后合上,挡住了外面已经微弱的光,不但外面看不进来,连里面的眼睛也看不到自己了。
莫主人蜷起身子如同婴儿,在这样可以安心的黑暗中闭上眼睛,闭上心的眼睛,沉沉地到另一个世界。
君王把如山的奏折打回去,并且在朝堂上斥责了丞相,责怪他没有魄力,连一点谣言都镇不住,扰得民心动摇百官自乱阵脚。这样一下子就将莫主人的问题转移到了政治斗争上,丞相知罪,并且很快地就全力投入进去,事情暂时朝着君王预测的方向发展。
朝上朝下又是一片血雨腥风。刚刚出现的万民一心的“和平”被打破了。
暮色中他走出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天女宫,看着如以往一样紧闭的大门,没有走进去,在几步之外便停了下来,抬头望阵法之内的宫殿,仙源古韵十足,在没有月色的夜中也是亮的,如一颗夜明珠。事实上也的确是夜明珠——天女宫里有多少颗夜明珠来照明连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最大一颗夜明珠有两个成年男人合抱那么大。那么多夜明珠聚在一块将天女宫照亮成一座会彻夜发光的宫殿,有着琉璃国独一无二的傲气。
因此就算想要无视,这里也是一盏灯,永不熄灭地照亮着某人永恒的夜晚。
她在这里两年了。从谣言四起被攻击也有六个多月了,两年来从未间断过的曲子是他知道她还在的唯一途径,以前是为了证明她没有离开,现在是为了证明她还活着,还没有被那些人杀死。
两年来的坚持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改不掉的习惯,每天夜晚听着曲声响起、消失,他既欣慰又心酸。针对她的刺杀一波比一波密集,一波比一波凶狠,不断地变换着兵器,方式,来人的擅长,甚至有专门的人来研究天女宫的阵法,试图在此突破。有好几次甚至已经破坏掉了第一层防守差点闯进去。幸亏最后杀手都被折损得差不多了,他们才被迫放弃离开,莫主人这才有机会修正、替换。
看守的人将天女宫围了个密不透风,没有人能够接近,饮食上的供给早已断了,更别提是那些修补阵法所需的材料。没有在人的眼皮子底下有动静的人是如何一次次处理这些难关的,一直到现在都是个谜。
人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希望莫主人最后撑不住死掉,希望代表她还活着的曲声在某一天忽然断了,然而一天一天罪恶的祈祷并没有什么作用,每天那个时间不管阴晴圆缺暴雨还是风雪,它都会响起,准时的让人崩溃。
在这过程中甚至有人因为祈祷的太用力而心力交瘁,没有等到莫主人一点衰弱的迹象他们变现撑不住,提前到另一个世界报道了。
“看来得活得长久点才能看到结局啊。”君王看着孤傲绽放着光芒的天女宫,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然而内心终究是孤独而冰冷的,笑意没维持多久便消失,重新被沉重取代。
心力交瘁的何止那些憎恨恐惧她的人们,还有他。这些日子一方面要面对四方拥挤来的巨大压力,不断地在那些变化的嘴脸中周旋,还要分出心来担心这里。她一个人,没有一点可以借用的势力,是怎样面对那些明枪暗箭的呢。他至少还可以利用人心有周旋的余地,可是她呢,什么都没有。甚至无法听到一句他无力的庇护之语。
是他把她拖下地狱的啊。眼看着她被众鬼啃食,他却……
今夜的曲子准时响起,是不常听到的琵琶。君王今夜有太多事情要处理 ,一夜都未必能安眠,本来只是看看就要走的,并没打算多呆,但不知不觉就等到了那个时间,等到了音乐响起。或许是白天的搏杀比以往惨烈,也恰好艰难但没出大纰漏地将陷阱告一段落,比以往更迫切地想要心灵的涤荡。他没有离开,在墙角找了个地方坐下,靠着,头仰起看着无月的夜空,静静地听着,空气中有她的气息,虽然隔得那么远闻不到,但他知道。
34
王后又派人来送吃食了,那么固执。
三年前那场大病痊愈后她就变了性情,好像一夜之间就把所有的悲伤都忘记了,每日神采奕奕面对所有人,将宫里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行使一宫女主人的权利,时常宴请贵族夫人们,联络感情,在背后默默为前朝做一份贡献。
她站在那个不能被空悬的位置上,将一国之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并且做得那么好。君王因为她的识大体而没有成为真正被天下背弃的人,至少表面不是。
她的忍让平静给了君王空间,让他的偏执冲动冷静下来,有时间有机会去理性思考两人的关系,最后的结果有之前刻意被剥去的愧疚重新生出来,死死腐蚀着他的心。在这过程中他的残忍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因为不想在意,所以才假装不存在。
王后的退让终于让他动容,有那么短暂的时间他后悔自己的过于残忍——如果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必须要挣脱的人,她也是那么的无辜,而且人又是那么好,受到这么多伤害只是因为跟他牵扯上,未免太过可怜。
他的愧疚和悔意只存在了没多久就被另一种悔意取代,让他重新成为冰冷的人,甚至比之前更加残忍——他的表情才刚开始柔化,心还四面冰壁地面对着她,王后却好像受到了特赦令,紧随其后地靠向他,试图重新回到他的世界。
那样的急功近利显得那么卑微,反而让人更加厌倦。君王意识到自己的心软给了王后错觉,为了不给人们新的他回心转意的希望,让她以后的日子再走一段地狱式的车轮战,他即刻冰冻了自己的心,将心内对他们的最后一丝柔软从灵魂里移除。
几天漫长的等待,没有一丝音讯,进出的人隔三差五,每次都是心惊肉跳恨不得成为隐形人的表情从她面前经过,来往都是不同的人,却没一个是她。她每天送不同的东西,但结果是一样的。王后被君王拒之门外的消息很快又传遍后宫,传遍了朝野,传遍了琉璃国。
局势再一次紧张。
王后默默离开,退了一步。她不再要求见君王,只是命人将她带来的东西送进去。她这样子,君王便再也无法进一步狠心拒绝,否则就真的无情无义,小家子气了。从那以后王后送来的东西,再也没送出去过。
今天送来的是一条汗巾,王后的针线。从成亲开始他的生活中的琐碎便由她打点,碍于她尊贵的身份,有些东西是要交给下人做的,但是像香包汗巾璎珞这种贴身的小物件,她有时候也会做一些,没有外人的时候送给他。他总是格外珍惜。
如今针线依旧,只是做的人和收的人变了,再看着心情也就截然不同了。
今天只送来了一条汗巾,却勾起了锦衣华服也无法给予的回忆,君王略略地失了神,很快就又回到现实,抬手如往常一样挥了一下,太监们会意,拿起汗巾出去,收进了库里,入册登记。
额外空出的大殿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的屋子里,收藏了王后全部的心意——君王从没有用过。
送走了汗巾,转眼内侍又端了食盒过来,里面装了什么,君王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
为了照顾自己的丈夫,这位琉璃国可是连底线都没有了,竟然挽起袖子每天出入厨房,灶上灶下地忙活,亲手为君王做羹汤,美味或是补身体,她好像特地为此去学了,君王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都从她手里做出来过。其它物件是隔三差五地送过来,这汤是一天一次,几年未间断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