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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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夜下了一场绵绵细雨，雨丝摇摇晃晃落在花白华发上，又滑到了衣袖上，蕴湿成一团小小的水渍，很快又消失不见。
白狐驮着老妇人趁着夜色入了镇子，止步变化作了容姿艳丽的女子，一旁的老妪撇了一眼，啧啧道：“不愧是狐狸精！”
白狐伸手就往老妪脑袋上拍去，那老妪看着年迈，身手却灵活得很，一个低头就躲了过去，嘴上还不忘嚷道：“臭狐狸你是想现在就弄死我吗！”
白狐哧了声，面上不屑，“我要是真想打，你还能躲得过去？”
“没打着还嘴硬！”
老妪顽皮跑出几丈远，冲白狐岁瑛吐了吐舌头。
白狐岁瑛翻了个白眼，“看在你有病的份上！本狐仙不和你计较！”
“你才有病呢！”
女子顶着一副年迈老妪的模样，却做少女神情双手叉腰，膈应了岁瑛一身鸡皮，愣是从中看出了骂街泼妇的神韵，嫌弃地撇着嘴道：“希望这次能给你找个好看点的壳！”
老妪撅了撅嘴，自然听出了狐狸嫌她丑的意思，没再和她呛声，低头闷闷不乐走半天，忽然问道：“我原来长什么样啊？”
岁瑛想了想，虽然身边的女子时常惹她生气，但不可否认，原来的她的确算个美人，女子哪有不爱美的，便也不再捉弄她。
“比风烟楼的春杏还好看不少。”
风烟楼是个百年前的妓馆，春杏姑娘艳名远播，二人曾扮作男子去看过一次，却是清秀有余，才情弥补了不少。
老妪满足笑了笑，不再沮丧。
指路的乌鸟盘旋了几个圈，一头栽下，落入了一户人家，在老旧的围墙上一下一下点着头，贪婪吞噬弥漫的死气，岁瑛揽着老妪越过了墙头，摸入了乌鸟盘旋不走的房间里。
屋内的床榻上睡着一位脸色蜡黄的年轻女子，瘦得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岁瑛肩膀撞了撞老妪，得意道：“这个好看！”
老妪伸着脖子仔细打量床上的女子，面上死气比她这个七老八十的人还重，没救了没救了！细品了品女子五官，虽然瘦脱了相，但瞧着模子养好了一定是个美人，老妪不禁也暗自欢喜。
岁瑛抬手在空中虚晃了晃，繁复的符文将屋子围了个严实，老妪指尖点在床上女子的额间，二人同时发出幽幽微光。
赵小鱼已经好久没有清醒过了，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人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去，想扶着凳子坐下，却摸了个空，本以为会一屁股坐在地上，却没摔下，晃晃悠悠飘了小半丈远。
赵小鱼环顾四周，瞧着是自己的屋子，可她却无法触碰到任何器物。
“我……我是死了吗？”
老妪正专心让自己融入床上那具空壳里，没空说话。
岁瑛有些同情年轻漂亮的赵小鱼，嘴上却毫无委婉：“死了。”
赵小鱼噢了一声，脸上有些悲色，也有些如释重负，嘟囔道：“终于死了。”
屋里的二人都不搭理她，赵小鱼偷偷撇来撇去，小半晌才鼓起勇气靠近自己的床，小声问老妪：“你在做什么啊？”
老妪闭着眼依旧一言不发，面上渐露灰败，岁瑛怕扰了她，一把将赵小鱼拉至自己身边，“反正你快死了，身体借她用几十年。”
赵小鱼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看床前的老妪又看看岁瑛，惊诧道：“我还没死？你们抢了我的身体？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占用……”
岁瑛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耐烦打断道：“我看你躺了至少有三四年，家人倾尽全力才拖延到今天吧？”
赵小鱼呆呆点了点头。
岁瑛又道：“你寿限大约还有十天半个月，对你一个活死人来说，有区别吗？”
赵小鱼几次张嘴说不出话来，低了头，有些委屈嘟囔着：“就算活死人，身体是我的，十天半个月也是我的。”
岁瑛撇撇嘴，“抢都抢了，你还能怎么样。”
赵小鱼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美艳的女人口吐如此无赖的话，眼泪都要气了出来，可这副鬼魂的灵体又哭不出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那老妪已经倒在地上，咽了气。
床上年轻女子捂着胸口从床上爬了起来，艰难道：“你这身体也太差了吧。”
“谁在里面！”屋外忽然传来男人呵斥之声。
岁瑛速度奇快，一把收了赵小鱼的魂魄，捞过床上的女子，跳窗夺路而逃。
赵小鱼听着身后撞门声越来越远，终是失望，没能再见她爹一眼。
赵小鱼同那个抢走她身体的女人一同被拘在绣花囊中，挂在岁瑛的腰间，内里灵气护着，也不算难受。
那女人用着赵小鱼的脸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叫陆渺渺。”
赵小鱼撇撇嘴往一旁缩了缩，“谁要知道你叫什么。”
陆渺渺还要说什么，忽然一阵颠簸，二人同时捂住胸口，缩成一团。
赵小鱼半晌才缓了过来，沮丧嘟囔道：“我都死了怎么还这么难受……”
“放下心中的结，散成这山里的一缕灵气，就能舒坦了。”陆渺渺揉着胸口扁嘴道。
赵小鱼愣了住，心里有些慌乱，却无人可述，犹犹豫豫半晌才小声问出口：“我真的……成鬼了？”
“嗯。”
“那……那我，会消散吗？”
“心愿了了就会，时间太久也许也会，被人捉了打散也会。”
赵小鱼松了一口气，“那我不会消散了！太好了！”
陆渺渺看着面前欣喜的少女，微微皱了眉，“不痛苦吗？”
“啊？”赵小鱼张着嘴，愣愣不解。
陆渺渺指了指胸口，重复了一遍，“不痛苦吗？”
赵小鱼捂着自己的心口，后知后觉道：“我还以为……是我痛习惯了产生的幻觉……”
陆渺渺枕着胳膊躺了下去，闭目养神，“死时的痛苦会一直伴随你，直到你彻底消失。”
赵小鱼没做过鬼，自然不知这些，回过神来才想起陆渺渺是占了她的身体的鬼，怯怯问道：“你……是怎么死的啊？”
“忘了。”
“嘁！”赵小鱼不满嘟嘴，“占了我的身体，连个问题都不愿回答！”
陆渺渺揉了揉胸口，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那好吧。”赵小鱼学着她的模样，躺在陆渺渺身边，偷偷看自己的躯壳，忽然有些艳羡，从前自己也照镜子，镜子里的病美人毫无生气，可换了陆渺渺的魂魄，她闭着眼也是飞扬的模样，是自己再躺七八十年也学不会的气度……如今虽然是死了，却终于能看外面的世界了，倒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绣花囊外，岁瑛化成了狐身狂奔了几十里路，才找了个山洞歇脚，放开了一人一鬼。
陆渺渺得了释放便蹦蹦跳跳黏到了岁瑛身边，岁瑛微微皱了眉，略有些不习惯新模样，心中暗暗劝说这便是臭丫头，这才放了松，任由她蹭着狐狸毛。
岁瑛撇过缩在一旁怯懦的赵小鱼，肩膀撞了撞陆渺渺，“她怎么办？要不就扔这儿吧？”
赵小鱼的目光若能成箭，岁瑛怕是能扎成刺猬，她却完全不在意，伸了个懒腰，蜷起身子将孱弱站不稳的陆渺渺圈在其中，蓬松的长毛柔软舒适，看得赵小鱼十分眼红，期望躺在上边的是自己才好。
陆渺渺瞥了眼巴巴的小女鬼，翻了个身，嘟囔道：“先揣着吧，等她心愿了了不就好了。”
岁瑛目光扫过赵小鱼，缩在洞口离她们远远的，瞧着又乖又胆小，确实也费不着什么事，白眼便翻了回来，故作不耐烦道：“再杵那儿等天亮了有你好受的，要是真心愿未了就往里面点！”
“噢……”
赵小鱼怯怯往里挪了挪，见岁瑛没说话又挪了挪，直到靠着一人一狐才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狐狸毛，竟摸了个实在，赵小鱼不禁欣喜出了声。
赵小鱼摸了又摸，不可置信问道：“我怎么……怎么会摸到……”
“你只是碰不到死物，本狐仙又不是死物！大惊小怪，真是丢人。”
岁瑛长尾扫了扫，嘴上说着丢人，却将赵小鱼也圈了起来，鬼魂之体已无丝毫重量，赵小鱼小心揪住一小撮松软的长毛，努力控制才让自己不会飘起来，像个人一样沉在地上。
成了鬼的赵小鱼再也不需要睡觉了，瞪着眼睛胡思乱想了一整夜，天明赶路时才被岁瑛又装进了绣花囊里。
“你们要去哪儿啊？”赵小鱼胆子大了些，主动问道。
“随便。”
赵小鱼眼睛睁大了些，惊道：“随便？”
陆渺渺想了想，“嗯……去离你家远的地方就行了，要不遇上了你爹娘，怪麻烦的。”
“……”
赵小鱼昨夜还努力为她开脱，她定是有重要的心愿，才冒险做这样的事，却没想到她的答案是随便，若是身体能抢回来，定要她好看！便也只能是想想，面上的赵小鱼除了沮丧还是沮丧。
“你呢？”陆渺渺问道。
“啊？”
“你的执念是什么？”
赵小鱼心思简单，很容易便被带跑了情绪，仰头想了想，纠结道：“其实……没有什么执念，只能算是心愿吧……吃吃喝喝……离家出走看看山河景色什么的……”
陆渺渺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钦佩之色：“这样的执念……也能化灵啊……”
赵小鱼自然是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哼了一声，“那你呢！既然没什么愿望为何还要抢别人的身体！为何……为何不散成这山里的一缕灵气！”
“我散不掉啦……”陆渺渺叹了口气，“自愿化灵者，心愿了去便得了解脱，我是别人的术法封住的灵，便由不得我的心意了。”
“啊？还有这样的事……”赵小鱼的心意由恼怒又转成了同情，冥思苦想片刻后，忽然喜道，“要不，你们和我回我家吧！我爹娘都可厉害了！我爹以前是凌云境君子峰的！我娘是云仙阁的人！他们一定有法子帮你的！”
绣花囊里忽然一阵颠簸，岁瑛停下了脚步，衣袖一挥便放出了一人一鬼，清晨的日光直接照在赵小鱼的身体上，烫的她声声惨叫缩成一团，陆渺渺眼疾手快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挡住日光。
“臭狐狸你这是做什么？”陆渺渺不满问道。
岁瑛冷笑一声，语调也拔高了不少：“你没听到她说什么？”
陆渺渺愣了愣，才反应了过来：“你爹真是仙门中人？”
赵小鱼怯怯点了点头。
陆渺渺挠了挠脑袋，目光在一人一狐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在岁瑛身上，讪笑道：“要不……要不我们躲远远的，又无妨嘛。”
岁瑛一把将陆渺渺拉到自己身边，指着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影子，恼怒道：“她爹娘一人属仙门！一人属鬼道！留在那儿的尸体身上有印记！她爹娘一看便知出了何事！”
陆渺渺心虚道：“那……那又怎样嘛……”
岁瑛声音猛得拔高了：“怎样？陆渺渺我弄死你算了！便是我知道的，就有七八种术法可以找到她！”
岁瑛指赵小鱼道：“你就算不想杀她，至少也要分道扬镳吧？”
陆渺渺偷偷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赵小鱼，轻轻扯了扯岁瑛的衣袖，底气不足道：“她的心愿也就是看看美景，我们就干点好事先带着她嘛！说不定……说不定半路她就心满意足了嘛！”
“那她爹娘追上来呢？”
“那咱们就扔下她跑！”
“要是有人追上来，老娘就扔了你自己跑！”
“好好好！”陆渺渺得偿所愿，也未将岁瑛的威胁放心上，一反常态亲昵搂住她的胳膊。
岁瑛嫌弃抽出了手，冷笑了声：“你今天算是闯祸了。”
陆渺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她这样三百年的女鬼抢人身体苟活，自然为众生所不容，瘪嘴叹了口气，未做反驳。
一人一狐沉默了半晌，白狐才冷冷笑了一声：“忘了恭喜你，又能勉强苟活几十年。”
陆渺渺切了一声，嘀咕道：“尖嘴的动物就是说话不好听，活该长不出剩下的尾巴。”
白狐懒得和她计较，收拾起二人继续赶路了。
赵小鱼察觉到周身凉意才从衣服里探了头，憋着嘴委屈道：“我还以为我会死。”
陆渺渺虽活了三百多年，但岁瑛一向不让她与人深交，难得认识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说话的新朋友，本是十分欢喜的，可刚才那一折腾，便有些胸闷难忍，兴致也耗空了，意兴阑珊无情道：“你已经死了。”
“我……我是说，彻底消失……”
“晒太阳只会让你疼，不会消失的。”
“哦。”赵小鱼看出身边的女人兴致不高，暗暗咽下那点委屈，低声道，“谢谢你救我。”
陆渺渺叹了口气：“无妨，我就是不想成日里只对着一只臭狐狸。”
绣花囊外，为她操碎了心的岁瑛面上一抽搐，小白眼狼没心没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忍了忍继续赶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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