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情录》白妍郎

1、少年侠士

　　却说这河西府往西二十里，连绵着一片山脉。山中稀稀落落住着些猎户人家，俱是靠打猎为生。其中有一户姓孙的人家去年腊月上惹了官司，却是孙老汉在山中猎到一只银灰狐狸，因年纪大了失了准头，不慎射伤了狐狸眼睛。偏不巧这狐狸的主人是府台大人的外侄，昌平县令的表兄，遂徇了私情，放这老汉在狱中关了三月，到末了竟判了个杖脊三十。可怜孙老汉虽常年打猎，到底年纪上吃亏，狱中三月伙食不济，更兼受狱中恶人欺凌，三十杖受完当即没了声音。又因家贫，请不起郎中买不起好药，内忿外伤之下，出县衙大门就咽了气。孙老太并儿子女儿搂住老汉尸体哭的肝肠寸断。儿子孙虎年纪尚轻，血气方刚，忍不了此等鸟气，返身扑在衙役身上就要拼命。孙虎虽有些气力，可恨双拳难敌四手，又加上那管家爪牙日常欺负人惯了的，见孙虎扑上来当即放开手暴打了一顿，其中一个更解了佩刀转过刀把往他身上连捅了几下，大概是恰捅到心口，只见孙虎扑通一声倒地，蜷起身子，口中已见血了。那衙役因适才受了他几拳气愤难平，当下也不管他死活，还往他身上猛跺几脚。那孙虎再受不过，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把县衙门口地面染得一片猩红。一旁孙老太母女俩见此情形，悲愤欲绝，一时哭声震天。围观的百姓纷纷指责那两个衙役暴烈，那衙役却面目凶狠，拔出刀来作势要打，百姓愤然，却不敢言语。就在此时，也不知从哪处飞来一根竹筷，正击在衙役钢刀之上，铿然一声，钢刀落地却刚好砸了他脚背，那竹筷击中钢刀之后竟不坠落，直向前射在他左耳中，痛得他鼻歪眼斜哭爹叫娘，口中污言秽语倾盆而出。围观百姓心中大快，纷纷回头，四处张望，却是斜对面酒楼上一位少年公子，身着黄衫儿，手中却拿着一根竹筷含笑望着这边。那衙役见了顿时怒气冲天，跛着脚立刻就要冲过去。众人皆着急起来，官府爪牙岂是好相与的？熟料这少年公子却并不惊慌，微一抬手，又一根竹筷挟风而下，这回正好射中衙役右耳，与那左耳相映成趣，十分可乐。围观百姓纷纷鼓起掌来，有人大着胆子叫了声好，引得其余不够胆大的也忍不住喝起彩来。那衙役捂住两只耳朵不住痛骂，怒气冲冲地冲进了酒楼。一阵阵叫骂声喝彩声终于引得县衙大门里的余众出来，众衙役见自家兄弟这般情形，有平日相好的顿时怒上心头，平日里有些嫌隙的却不免幸灾乐祸，但这群人没一个是不好动的，此时不管相好相厌，俱都摩拳擦掌跟着奔上酒楼。
　　围观的百姓不免为那逞凶除恶的少年英侠捏了把汗，都聚在酒楼下仰头观看形势，内中又有张三李四者胆大，径跟了上去看热闹。店小二与掌柜见得这阵势，齐声呼号，奈何这群衙役们平时蛮横惯了的，并不把众人放在眼内，一路踢踢打打径直上了楼。那少年侠士却丝毫不见惧意，仍在适才窗前的位置喝酒。见一众凶神上来也不着忙，只斜眼望着他们，似是素不相识一般。众衙役见他气势沉着顿时有些害怕，竟止了步伐不敢去得太近。怔了半刻，那耳插双筷的衙役却是忍耐不住，又看他体单力薄，倚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提刀便要上前砍他。那少年略瞅他一眼，仍是纹丝不动，举杯欲饮，分毫不把那刀放在眼里。众衙役见他不惧，心中忐忑，又见他不动，更有些胆怯了。少年见那衙役刀来，只拿眼斜瞅着他，似是讥笑又似是考量，那衙役思忖道：这小子暗器功夫实在厉害，内功也必然了得，他刚才使竹筷伤我，间距何止百米，我这一刀砍下去未必伤得了他一星半点，我自己却必然得罪了这瘟神，只怕小命难保。今日倒霉，遇见比我厉害好几倍的，只好认输罢！举着刀悬在半空竟是没敢砍下去。又想道：我若今日人前认输，当真太失面子，以后兄弟们面前怎好做人？只怕县中百姓们也不惧我了。大丈夫立世，与其死了也不可失了面子，今日还须得给他些厉害瞧瞧，爷爷也不是好耍的！于是又将手中佩刀高抬了几分，将生死置之度外，两眼一闭就待砍下。只听得铛的一声，半空中刀背后仰竟砸在衙役印堂处，又听扑通一声，那衙役竟被自己的佩刀砸到在地，四仰八叉，甚是难看。围观众人并未见那少年如何动作，只隐约见两道白影从他手中射出，却不知是何暗器，一个不偏不倚撞在衙役刀刃上，另一个却射他手腕处，转瞬间把个粗蠢大汉打翻在地。这衙役平时常在县中作恶，刚才亲眼见他将孙虎打得吐血，因他仗着与县令有些亲戚，在同僚面前也多傲慢，大家面上敷衍他心中却多怨恨，此时见他被这少年侠士整治得如此狼狈，围观众人中竟有人鼓起掌喝起彩来。
　　那衙役在坐地上万分尴尬，猛然听得有人公然鼓掌叫好，不禁又惊又怒。刚才在少年侠士手中受了羞辱却又心知技不如人不敢硬斗，此时巴不得找个软柿子来捏，好出胸中一口恶气。遂循声看去，却是西边角落处一桌上坐着两个年轻人，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胸中恶气只得泄了大半。这叫好的不是别个，却是县令的大舅子，声名鹊起的纨绔，昌平县首富之子，华思承是也。衙役虽是县令亲戚，到底不是近亲，且不知何故，县令大人见了华家大少都十分奉承，此时别说拿他出气，只怕他在县令跟前略提点些话，便少不了要挨一顿教训。一时之间思来想去，今日这场架是打不得的了。只好不顾脸面有失，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因刚才打了人，到底心虚，连招呼都不敢与那边打一个，顶着脑门上一条血印，憋着一张紫红脸面慌忙走了。众人见他走了，也都散了。
　　那厢华祥却对华家大少说道：“张平这坏小子，作恶多端，咱们平时就看他不顺，早该找机会收拾他，只恨没机缘，今日大好机会却叫别人抢了先。可惜可惜。”华思承但笑不语，却一边拿眼不住地瞟那黄衫少年，心中忖道：这小子身手委实不错，只是面生得很，不知什么来路。看他年纪轻轻，倒好一副侠义心肠，正是我辈中人，值得钦佩。正预备过去结交一番，忽听得外面马蹄声疾，向下望去，只见一黑一白两匹悍马正从街头疾驰而来，黑马上坐着个红衣人，白马却是有鞍无主。正要细瞧，一个黄色身影从天而降，正落在白马上，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见义勇为的少年侠客。眨眼之间，二人已去得远了。只留华家主仆望着道上烟尘半晌无语。道旁孙老太母女扶着孙虎朝那少年离开方向磕了几个头，又搬动孙老头尸首，孙虎受了伤，尚需老母扶持，她妹妹一个年轻姑娘，虽然体格不弱，却是搬得十分艰难，原先看热闹的众人皆引颈看那马和少年侠客，竟无人上前帮手。母女三人，情形凄惨。华大少嘻嘻对华祥笑道：“你刚才要帮忙，抱怨别人抢了先自己迟了半步，这时却又坐着干甚么！没看见楼下那小姑娘等着你也去英雄救一回美么？”华祥佯作抱怨，道：“似刚才那般出风头的好事轮不到我来做，只好给人擦屁股罢。若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不等说完，华大少催他道：“快去快去！再磨蹭，姑娘就走了，顺道多给些发丧钱医药钱和聘礼钱。”华祥笑道：“莫是你真看上了人家？这般着急”一面笑一面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