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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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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岁的时候。
我奶奶摸着我的头发说,“孩儿啊,人这辈子,啥事不能强求,凑合着能过去就行了呗,到时候谁不是俩眼一闭,腿儿一蹬,就完事了。所以啊,轻轻松松的活着吧,别尽想着吃好的穿好的,到最后了,啥都是虚的,你说是不?”
她的手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摸,一直摸到我的上衣兜里,翻出前院儿张姐给我的糖,撂到自己嘴里。过了好一会儿,“丽丽啊,去给奶奶拿根牙签儿,这糖有点儿粘牙。”
这个目不识丁的老太太,精着呢。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圈。
然后我爹就奔着那个圈圈去了。
完了有一天俺和俺娘在地里偷苞米,俺娘说,“你看,那边地里的苞米多大哈。你个小儿,悄摸儿过去,别让人看见了。”我就悄摸儿的过去了,等我拎着两个棒子悄摸儿的回来的时候,发现俺娘不见了。
我在家没吃的,就跑去找我奶奶。我奶奶说,俺娘是去找俺爹去了,一起画圈圈。第二天她抹黑了脸,扯乱了头发,佝偻着背出门。晚上回来就笑眯眯的,从怀里拎出个小鸡儿,嘘了一声,“别嚷嚷,把门关上,咱晚上炖小鸡儿。”
我一直以为她是去偷鸡去了,到后来政府的贫困救济落到我们家的时候,我才知道,老太太去政府门口嚎了一天。
要上学了。老太太领着我去学校报名。老师问,“叫啥名儿?”“啊?名儿?么有名儿啊。”“咋能没名儿?户口本上的名儿!”奶奶瞪眼,“没落户口呢么。”
去落户口。一路上嘀嘀咕咕,到最后问我,“你说,你叫啥好?”
这问题可把俺们俩难坏了。
可奶奶到底是个聪明人。
一进屋俺俩就在墙角眯着。一女的抱着个孩子进来了,窗口里的同志问,“叫什么?”那阿姨幸福的笑,“俺闺女叫孙丽丽。”户口本上登记,盖章,齐活儿了。
奶奶有底气了。领着我大踏步走上前。同志瞄了我一眼,“叫什么?”老太太朗声,“赵丽丽。”同志又瞄了我一眼,“不是男孩儿么。”奶奶拍胸口,“就是男的赵丽丽!”同志点头,刷刷下笔,盖章,齐活儿。
等我认字了翻户口本,眼泪哗哗的。
红塑料皮,漂亮的钢笔字:赵立立。
我该说什么呢?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我挺喜欢我这名字的。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在风中站稳脚,金枪一杆屹立不倒。就是这个屹立不倒的立。
谁敢说我这名儿女气,看我那板砖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