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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夜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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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只剩下她和皇帝两个人。
她还是穿着那件繁琐的红衣拘谨的站着,而皇帝已经穿着单衣坐在了榻上。
他伸手拽她的衣带,将她拉到床边,轻轻笑道,“你是打算穿着这身衣服歇息吗?”说这便动手给她解起了衣服,边动手边嘟囔,“这繁琐的衣裳,你穿了多久才穿上的…”
不一会,这件红色的锦衣便躺在了地上,她却身着单衣依旧拘谨的站着,眼神透露着紧张害怕。
“月美人,你又不是没见过男人,不用这样如惊弓之鸟一般吧?”他托腮看着她。
她的手轻轻攥着衣角,“陛下…您知道的…臣妾月事…”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有点哭笑不得,“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啊。”
说罢,他猛的把她拽上床榻,轻轻一压,把她按平躺下,自己随着躺在了她的身侧,“朕今晚留宿在你这,只是睡一觉,不做别的。”
他就在她身侧默然躺着,忽然一个侧身看向她,“现在这殿里只有朕和你二人了,你不用再这么紧张了罢,陪朕说说话。”
他抬手揽过她,让她面对着自己,两个人就定定的望着对方,她怯怯道,“陛下您说,臣妾在听。”
“看着你朕觉得莫名的亲近。”他停了停,“尤其是你也看着朕的时候。”
他将她揽进怀里,“本来不想跟你突兀的说这些,所以刚入夜的时候朕离开了。可走到一半,总还是觉得该跟你说。那天在大殿上,即使你和其他人穿的一样的衣裳,朕还是一眼只能看见你。”
他摸摸她的头发,“朕与你已经这个年岁,不是涉世未深的孩童,也不会冲动行事,所以,让你入宫也是朕深思熟虑过,其他人说的话,朕不在意,也希望你不要在意。不管你之前经历过什么,现在的你就是这宫里的月美人,朕的月美人。”
她忽然抬头定定望着皇帝,“陛下,臣妾想知道,这封号有什么意义吗?”
他好像认真想了想,回望她道,“朕只是觉得你美如皎洁月光,便命内务府拟了这个封号,你不喜欢吗?”
“回陛下,臣妾没有不喜欢,只是有点好奇。”
他揽她在怀,“歇下吧,朕忙碌一天也乏了,你也早些睡吧,月儿,月儿…”他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听着他的呼吸渐渐沉重,她却因为他最后的这句话睡不着了。
月儿,好久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唤她了。这么多年来,她都是那个“小颜”、“阿颜”,她姓什么,她好像已经忘记了,李颜吗,李也是随便取的罢。她到底是谁,她记得却不愿记得。宁愿自己是山间生活惬意的阿颜,看着山间飞鸟,看着云朵游弋在天边,做这浩瀚世间的蚍蜉,无人问津也罢,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觉得来之不易,是多少人的离开才换来了她这几年简单无忧的时光,可是,如今连那样的生活,也享受不到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子楠哥哥给她的嘱托她没有忘记,或许借着这个身份,可以早点完成子楠哥哥的心愿吧。只是,只是到时候自己该怎么脱身呢…自己还能脱身吗…
想着想着,她便沉沉睡去。
她好像又见到了那个男人,李硕风,那个常被她唤做子楠的男子。
她和李硕风之前隔着无尽迷雾,她见到他又很欣喜,嘴上唤着子楠子楠,向他跑去。迷雾渐渐散去,她看到面前的李硕风还是像十几年前一样俊朗的容颜,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贯温和的笑容,却是愁容满面。
硕风皱眉道,“…我后悔了,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才能帮我完成愿望,我一定不让你来…如果可以的话,你现在就走吧,我什么也不要了…走吧…好吗?”
她走到硕风面前,轻轻的摇了摇头,拉住了他的手,“今生一直是你在帮我,如今最后一点小事,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为你做好。”她顿了顿,“我会有办法的,哪怕鱼死网破,我一死也能换得你的心愿圆满。”
硕风刚要说什么,却像烟雾一般,渐渐消失了。她惊讶的看着这一切,才恍惚明白过来这是梦境。也是,硕风怎么会出现在她身边呢。
那个曾经尊贵的皇都公子,国相李适的第三子,与她年纪相仿。本应平安闲逸的一生,也是因为她,全都毁掉了。
“月美人,月儿…醒醒…”
闻着声音,她缓缓睁眼,面前的男人从李硕风,变成了这个一脸担忧的帝王。她却没体会到这担忧的意味,又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月儿,你梦魇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面泪痕。
魏开国皇帝登基十年,国号崇济,今日只是魏崇济十年的一个冬日。皇帝留宿在流云殿,天还没亮时就离开去上早朝,等她醒来身边已经连皇帝宿过的余温都消散了。
当她再次唤来小朵时,这宫女已经诚惶诚恐的伏跪下去等着她的吩咐。
当今皇帝开国后休养生息,爱国爱民,不兴暴吏,重视底层国人生计;不兴土木,住的还是前朝遗留的宫殿,虽然这宫殿已是足够华丽。陛下有姬妾十余人,其中品阶最高的“夫人”只有两位,而正宫皇后的位置却空置着,对外只称陛下感怀原配妻子早逝,所以不再立正宫。陛下有三位皇子,其中两位夫人各有一子,剩下的那位皇子生母身份低微且早逝。
她和小朵闲聊了一早上,宫女虽很配合,但总共才得到这么些情况,也没办法,这小朵本就是一个底层宫人,各宫夫人皇子的面都没机会见一见,其中详细的内幕又怎么是她能知道的呢。
这宫里虽然没有皇后,但宫内是以太子之母——镇国夫人为尊。
她又问小朵,知不知道这位夫人是何方神圣。
小朵面露难色,“回美人,小朵对镇国夫人所知不多,只听身边的姐妹说过夫人本是越国将军之女,本身好像是越国的郡主,颇有权势,是嫁到魏国的…”
越国是魏国东面的国家,国力远差于魏国,这位夫人身为小国贵女,却能来魏国做上一品夫人,当今宫里最尊贵的女人,还是太子之母,已是幸甚。
虽然这宫里没有皇后,但她身为新妇,今日还是要去拜见这位掌管后宫的镇国夫人,想到这她心里不由生出一丝烦闷之气。
依着宫中的礼数,她还是来到了镇国夫人的浴凰殿。
宫人领她进入殿内。浴凰殿很大,她隔着老远便拜了下去。对面高坐殿上的夫人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半晌,她才听到淡淡的声音,“平身吧,赐座。”
言谢后她硬着头皮坐下,看着那镇国夫人来回打量她,面上却是没有一丝表情。
殿内还有两名宫妇,也随着夫人的眼神,不住的看她,这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强笑道:“臣妾今日来拜会诸位姐姐,愿日后可以和姐姐们和睦相处,若臣妾有何不当之处,望各位姐姐指点赐教。”
其中一宫妇冷声道,“月美人太过客气了。”
另一宫妇补充,“是了,臣妾可是担不起这一声姐姐。”
这明显的敌意她怎么会听不出,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头称错。
那坐在首位的镇国夫人却是显得有点不耐烦,摆摆手道“既然已经拜过,月美人早些退下吧。”
没想到在这殿里一共待了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轰出来了?她心中一喜,面上一片平静,只是起身拜谢。
看着她退出殿内,镇国夫人脸上平静的外壳终于脱落,露出明显的厌恶之情,“陛下又招进来个玩物。”
那两位宫妇争先恐后的说道,“是了是了,夫人您看,她还瞎了一只眼睛,长得也是平凡无奇!”“对,还有她那嗓音,沙哑难听,真不知道怎么会被选进宫廷乐班。”“她是个跳舞的又不是唱曲儿的,再说这乐班不也就是一群戏子供人取乐的吗!这就算了,臣妾还听说这女人嫁过人,还克死了丈夫,这样的人怎么配进宫和我们称姐妹!”
“哦?”镇国夫人挑眉道,“还有这回事呢?萧妹妹你讲讲。”
身着一身蓝衣的萧贵人听到了镇国夫人的回应,仿佛更来了兴致,“夫人有所不知,这月美人不仅曾克死丈夫,还曾生养过孩子,只是这孩子也不知所踪了。谁知道是不是被她为了攀附权贵随手丢弃了呢!”
萧贵人身旁的韩贵人在旁附和,“如此这般,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陛下怕是可怜她孤苦伶仃,却不知都是她一手酿成的。”
镇国夫人低头不语,心中疑惑更甚:陛下到底看中了这位什么了?还挺内务府的眼线来报,说这为月美人因着月事没能侍寝,这第一夜陛下就陪她睡了一晚,已经很反常了。她想来想去,陛下既然封她为“月”,自有陛下看中的地方,可是这面貌平平的女子一点也不像那个“她”啊…不过,这月美人身上却是有一股熟悉感,另她十分不适。
慢悠悠回流云殿的月美人李颜可不知道她们背后嚼的舌根,她其实也懒得理会这些,表面上姐姐妹妹又怎么样,谁又会真心对谁,况且,她知道自己也不属于这宫廷,是生是死,总要离开的。
可她想起夜里皇帝的样子,还是会止不住的僵硬和恐惧,做不到应对自如。
“你就是我父皇新封的月美人?”她寻着声音望去,在不远处的凉亭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孩童,莫约十几岁的样子。既然叫父皇,那想必…
她低声答道,“是”,手却不由自主的攥紧。
那孩童跳下凉亭向她走来,“那你可知,我父皇曾封过两个月美人?你可知,那两个月美人现在在何处?”
她手攥的更紧了,面上却静静地看着那孩子不说话。
见那孩童冷笑一声,“好自为之。”他绕过她,离开了。
她的手渐渐松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揉了揉眼睛。眼前没了那个孩子,那凉亭还静静矗立在不远处。冬日的御花园本没有什么景致,她也是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的走了过来,身后的小朵也不敢说话,静静地跟着她在宫里慢慢的走。
小朵啊,那皇子是陛下的哪位皇子?她哑声问。
小朵赶忙答道,“回美人,奴婢只见过太子殿下,其余的建宁王殿下和建邺王殿下奴婢都没见过…”
她不答,带着小朵走向刚刚那孩子待过的凉亭。
她摸摸石桌,又摸摸石凳,坐下来向外看去,向那孩童离去的方向看去。
小朵不知道这主子是在想什么,她头脑简单,昨日只是一时不忿怠慢了这主子,却没想到撞上了皇帝,万幸月美人还是饶了她,现在她对月美人是又敬又怕,月美人一声不响的坐着,她也只能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看着月美人眼神空洞的发呆。
傍晚,未央宫。
皇帝用过晚膳,坐在桌前看着奏折。
奉恩带着一个小太监弓着腰走了进来,皇帝抬眼看看,问道“回来了?”
那小太监一个箭步上前跪下回话,“回禀陛下,月美人回流云殿了。”
皇帝皱眉道,“怎么?在浴凰殿待了一天?”
小太监赶忙说,“回禀陛下,月美人巳时去浴凰殿问安,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而后去了御花园,还…还遇到了建宁王殿下,后来便一个人坐了大半天,前不久才刚回流云殿。”
他愣了一刻,“她怎么去了御花园?还遇到了祁曜?都说了什么?”
“奴才也不知月美人为何去了御花园的方向…回流云殿本是不顺路的,那时建宁王殿下正巧也在御花园休憩,便碰上了…主子们说了什么,奴才隔得远实在没有听清…”小太监试探性的惴惴道,“只听见了什么…‘两个月美人’什么的,其余的就不知了…主子们总共也没说几句话,随后建宁王殿下就先离开了。”
他不留痕迹的轻叹,这孩子…对那件事耿耿于怀,连带着对这个名字都充满敌意。不过,听到“两个月美人”,他大概也猜出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李颜回到流云殿,小朵忙差人传膳。
她摆摆手,说没有胃口,小朵忙道,“月美人,您午膳就没有用,晚膳也不用了吗…”
她依旧摆手,“下去吧,过会儿再说吧。”
小朵退出去,她一个人默默坐在榻上,月美人,月美人,她喃喃自语,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白日里那孩童说的两个月美人,联系到皇帝莫名的亲近,她思来想去大概也明白了什么意思,她与那两个“月美人”,大约是做了什么人的替身,当个傀儡供皇帝取乐罢。至于那两个月美人的下场,她只从小朵嘴里问出了其中的一个,那位“月美人”一朝产女,生下了皇帝唯一的女儿,那月美人恃宠而骄,央求着皇帝给皇女赐名望月公主,皇帝随了她的心意,但将她却打入了冷宫,不过半年便离世了。
那孩童离开前冷漠的说了一句好自为之,想着这一幕她还是湿了眼眶,赶忙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