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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天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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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时间,实在卡不准异界确切的时间线,只能模糊感觉又过了十天八日的,小菡又来过几回,问起云翊还是老一套的“没有大碍,还在疗伤”。
我全身上下的疼痛感渐渐弱了,第一次有了力气下床溜达了几步,除了还有些头晕眼花,一切大好。试着运了运功,心口骤然插刀一般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又昏过去。
虞文忙一把捞住我,眉目含怒道:“不要命了?你的血脉经络所有生气俱来自生灵石,生灵石破体而出,如大树深埋地下的根系猝然拔出,断裂得一塌糊涂。要不是这边的医术高超,你真就没得救了。能保住小命就是万幸,就别妄想保住修为了。”
我蹙眉道:“但是,在这诡异莫测的异界,没了修为岂不是废人一个?”
虞文叹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总得有个缓慢回复的过程,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固本培元,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朝风笑道:“跟异界人天生的强大的元气操控能力比,我们这点道行,只怕是蚍蜉撼大树。有的没的都没差,你就别多想了。”
倒真是。当年,大道师和云翊介入之前,仙界异界一众精英高手,在异界来犯之时,还不是蝼蚁般任人践踏。可笑的是,蝼蚁之间还不知天高地厚地互相撕咬,拼命想争个高下。命运就是如此残忍又戏谑啊。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就觉得云翊此番回来,不会很轻松顺意。若再带上三只需要他保护的蝼蚁…
这日,我正在院内慢慢溜达。这是座三间屋子“品”字排开的小院,院内生了些我们不认识的草木,都是覆雪挂霜般白皑皑的,我这阵子满眼白戚戚,都快得雪盲症了。
朝风与虞文立在一旁看我像耄耋老人一般慢慢挪着步子,院门外蓦地静谧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住了。
我们俱都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威势无声无息地压来,不约而同抬头看向院门口。
白色的大门无声开启,一道颀长的赭红身影立在门口,周身笼着耀目的天光,一时间看不清楚眉目,整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寂寥幽远。
他负手迈进一步,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清俊脸庞投入眼底,我才晃过神来,这是云翊的父亲,异界统领者大道师,三界的创世者?
朝风和虞文印证了我的猜测,他们已然躬身行礼,道:“大道师。”
来人微微颔首,深不见底的黑眸光芒闪动,在我身上流转。
一样清俊隽永的脸部线条,一样轮廓深邃的五官,一样深渊般的漆黑的眼眸,我瞬时明白云翊的绝世容颜来自何处。
但只一瞬,便感觉两人气质迥然不同。虽都是矜贵清寒的,但云翊是清风明月悠远淡然,令人沉醉不知归路。他的父亲,却自有一股渊沉岳峙的不凡气度,令人望而生畏。
他默默看了我半晌,恍如一时魂飞天外。良久才微微一笑:“你便是云夕心心念念的落落?”
我心头一震,稳了稳心神,躬身道:“碧落拜见大道师。敢问尊上,他,可醒来了?”
他颔首微笑道:“还没醒,不过已无大碍。昏着的时候喊过好几回你的名字。”
我心头一颤,很想问他能否去看看云翊。
一旁的朝风却作死一般直眉楞眼地插话道:“碧落,你既与云翊成亲,应该叩拜翁公才是。”
朝风此言一出,如惊雷劈下,我一时呆立当场。见面前的大道师拢在身后的袍袖微微颤动,想必也是吃惊的。
我垂首恭敬禀道:“禀尊上,我与云翊,呃,云夕,情投意合,患难与共,当日实不知能有幸再见尊上,于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地成了亲,望尊上莫怪。不过,我们成亲之地,乃是尊上及神女曾降福祉的留仙岛,云翊当日是向二位高堂的画像禀明了的。”
我语与伦次地解释了半晌,他却静默无语。我抬头看去,只见他略染风华的脸上笼着沉沉的忧伤,入鬓的灰白长眉下,一双黑眸沉沉地望着地上不知名处,竟是黯然失神了。
可能是觉察到我的眸光,他从恍惚中归来,望了回天,沉沉道:“阿风她,若在天有灵,看到云夕归来,还成了亲,必是欣慰的。”
我心头一沉,神女她,果然还是去了吗?
他唇角扯出一丝苍凉笑意,颤声道:“我回来晚了…”。
一直静默的虞文沉声道:“尊上与神女大仁大义,庇佑苍生,吾等感怀终生。”
大道师收回神伤的目光,叹了口气道:“她也算求仁得仁。”话锋一转,对我和缓一笑道:“落落,你是该随云夕称我一声父尊才是。”
我一时失声:“嗯?”
朝风眉开眼笑道:“发什么呆?快磕头吧!”
我才回过神来,双膝跪地毕恭毕敬道:“碧落拜见…父尊。”
他含笑扶我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好。”
以后他眸光扫过我,朝风和虞文,缓声道:“本尊当日能够脱困,多亏诸位相助。近日忙于救治云夕,未能专门致谢,还请海涵。”
虞文与朝风忙道:“尊上言重了。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道:“当日我赴东海,传了异界修罗经,返回之时不幸碰上空间陷落,被困在两界空间通道中,我拼尽全力也冲不开。想来是我们父子命不该绝,你打开两界通道,巨大灵力瞬时涌入,我获得灵力补充,才打破了陷落的空间。”
原来如此。
他又道:“历来能至此间的,都是有缘人。本尊今日前来,是带三位去圣殿拜见圣灵,拜过圣灵,从此便是自己人。”
朝风神色一变,道:“敢问尊上,我们可还能回到来处?”
我与虞文也神色紧张地望向他。
他顿了顿道:“当日,生灵石并未与你们一同过来,极有可能有落回三界。我连日探查,可惜没有任何生灵石气息,这连接两界的空间通道一时恐难再开。诸位怕是要在此安心住上一段时日了。”
朝风脸色瞬时苍白,虞文仿佛早有准备,只点了点头。
我知朝风牵挂玉瑶。那日在极北寒川,他本来是要干了杯中酒就跟我们道别,回大西洲迎娶玉瑶的,谁知…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如今被困在这里,若像小菡一般在此区区三年,那边已是三万年沧海桑田,委实令人不得不荒凉一片。
大道师道:“这次两界空间通道开启,是怎么一回事?”
我于是将召出修罗业火的前因后果,自己云翊舍身封住地火,我为他的一线生机拼死聚合生灵石等等讲给他听。
他听后沉吟道:“向死而生。云夕和你重情重义,不顾自身性命孤注一掷,硬是将一盘死局冲出了生机。如今生灵石应当陨落在三界,若那边再能聚集足够灵力催动生灵石,应该可以再次打开两界通道。我这边也会随时探查,若有生灵石气息,会及时告知。”
朝风神色黯然,却也无可奈何,默默随我们去往圣殿。
出得小院,举目四望仍是白茫茫一片,连天穹都是一片飘飘渺渺若隐若现的素白,让人从眼至心都空落落地无处安放。我脑中蓦地闪过云翊淡淡地话语:“那里冷得很。”
我凝目四顾,遥遥见一座擎天屹立的高山,山腰处悬着一圈被光晕放大的月轮,正将耀目清光洒下大地。应该便是小菡说的圣山圣光吧。
我们穿过一片洁白寂静的殿宇,在一处半月形拱门前站定。门前面色雪白的黑衣卫士恭敬行礼,大门开处,一名银发银须的灰袍老者垂手恭迎我们入内,说得话语我们便听不懂了。那老者看见我的时候,眼神明显地闪过一丝惊诧,但那神色旋即隐没不见。
我心下了然,又是这张脸招的。当日,神女依照自己的模样刻了凌波仙子,我又阴差阳错地因为生灵石得了凌波仙子的容颜,这老者定是诧异为何我与云翊的母亲如此相像吧。
既然一时半刻回不去,顶着这张脸在这边,定然少不了也受注目礼,我也懒得去管了。一脚踏过高高的门槛,我瞬时愣了,这冰雕玉砌般的宫殿,内里竟然是个幽深昏暗的洞穴,洞顶燃着灯火,如我屋里那盏一般,跳动着蓝紫色火焰。
我待了片刻,眼睛才适应过来从耀目的光亮向讳莫如深的黑暗的转变,见身旁虞文和朝风都是神色凝重。
我们随那灰袍老者曲折前行,在一处火焰熊熊亮如白昼的长厅前驻足。
大道师转身对我们三个道:“圣灵需单独拜见,三位谁先入内?”
虞文抢先敛衽道:“我先吧。”说罢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我和朝风,随大道师走进大厅尽头的黑暗幽深中了。
那灰袍老者含笑示意我和朝风稍坐,朝风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方才惶急之情仿佛已烟消云散,大大方方地坐了,翻了翻眼皮示意我也坐下。
我在非石非木的一把黑沉沉椅子中坐了,料想这老者听不懂我们的话,向朝风道:“有没有觉得,这圣殿黑漆漆地透着邪门儿。”
朝风笑道:“你猜那个圣灵是何方神圣?是男是女?是仙是怪?”
我摇摇头,觉得委实想不出来。
没成想刚说了两句话的功夫,虞文已然自厅堂一角出来了,瞧着似乎没什么异样。
朝风起身笑道:“到我喽!”说罢向那灰袍老者点点头,大摇大摆地向里面走去。
虞文在我旁边坐下,道:“所谓圣灵,瞧来也是块灵石,倒也没什么不同。”
我点点头。两人干坐了半晌,朝风也出来了,似乎比虞文进去的时间略长。
那老者抬手示意我可以过去了,我起身向厅角走去,与朝风错身而过时,见他神情似有恍惚,于是轻轻喊了一声:“朝风!”
他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蓝紫色光焰映照下的脸庞有几分苍白,向我浅笑,唇齿微动,似乎轻声说:“小心。”
我狐疑地点点头,一脚踏进幽深的黑暗中,见大道师正负手立在一圈莹润光华之侧,赭红身影笼了一层模糊的光影,有几分无法言述的寂寥。
这内殿没有燃灯,统共就只有那一圈莹润光华散着淡淡的亮光。我缓步近前,听大道师沉声道:“碧落拜见圣灵。”
我也不知该如何拜见,莫非这一团光影就是圣灵?既然他如此说了,我便正色恭敬地冲着那团光影躬身行礼。
谁知刚一躬身,那团光影骤然间光芒大盛,瞬时释放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我控制不住地一个踉跄,一头向那光影中栽去。
大道师神色一变,袍袖拂动,一股柔韧劲风裹挟而来,我又向前跌了两步才狼狈稳住身形。只见那光影犹在绽放,而且莫名地闪动着躁动狂乱。
光华映照下,大道师眸中一丝震惊和恐惧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我的幻觉而已,他已回复淡然。
我惊异地发现,而原先漆黑的洞顶,恍如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影影绰绰现出一片模模糊糊的云海,云海中还闪烁着点点光芒。
我蓦地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却不受控制地将眸光投向那深不见底无边无界的云海星辉,脑中骤然刺痛,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一道低沉魅惑的声音响起,似乎从极远的幽深虚无中传来,但那声音说得什么,我全然听不懂,只是迷迷蒙蒙地感觉,他仿佛在问我愿不愿意?
至于愿不愿意做何事,我就全然不知了。
但是,莫名其妙的,虽然我听不懂那渺远之音想要我做什么,但心底却有一股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可以,不可以。
于是我听见自己斩钉截铁道:“我只臣服于本心。”
头顶的云海蓦地化作双眼如铃的漆黑巨兽,狰狞笑着向我扑来。
我瞬时惊出一身冷汗,脑中骤然一空,眼前一花,云海星辰耀目光芒俱消散不见,只剩下莹润光影旁茕茕孑立的赭红身影。
大道师踱步至我身前,缓声道:“落落,你没事吧?”
我仍有些迷迷蒙蒙,茫茫然道:“莫名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四周流动。”
他黑眸中的一丝惊诧一闪而逝,这次我确定不是眼花。但他迅疾淡然笑道:“看来,你是与我界颇有缘法。”
我凝眸望向那柔和跳动的光束,心底的不安似乎又消失殆尽,难道方才是我的幻觉?于是强自镇定心神颔首微笑。
他蓦地话锋一转,正色问我:“你很爱云夕吗?”
我不假思索答道:“当然。”
他深眸低垂,沉声道:“云夕生为我和阿风的孩子,天生便要担负更多,注定不能全身心地爱你。”
我眼前蓦地闪过他决绝而悲怆地飞进熊熊火焰的身影,思念霎时如刀,猛烈地穿心而过。
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是你上天入地都要追随的。即便他做了放弃你的选择,你首先都会为他心疼,然后才会替自己委屈。
我颤声道:“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他叹了口气:“他还没有醒,需要在圣地多休养些时日。他体内为何还会有另外一颗元珠?”
我想到玄同大哥,心底仍是悲恸,道:“是玄同大哥的。”
他灰白长眉抖了抖,道:“这孩子倒是忠心。”
我黯然点了点头,抬头看见他花白的头发,想起在异界和留仙岛画像中他墨黑的长发,道:“您的头发…?”
他眸光投向不知名处,苦笑道:“一梦之间,妻死子伤。我纵不是凡人,也承受不住。”
我心头一震,这是怎样的心伤,才会华发丛生?
他道:“我回来晚了。那些害她的人,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都去殉葬。”
语气平静无波却寒冷彻骨,是痛到深处的麻木和恨到极点的冷酷。
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忽然不希望云翊快点醒来了,难以想象他该如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我神魂不属地走出圣殿,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他顿住脚步,蹙眉黯然道:“云夕自身元珠衰竭的厉害,玄同那颗又被震得四分五裂,我们日夜不停地灌注灵力,他仍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蓦地眸光一闪,道:“你且稍待。”说罢转身向那灰袍老者而去,两人在我七八步步开外凝眉慎重商议,我虽隐隐听得见却完全听不懂。
朝风和虞文见我出来,俱都来到我身旁。
朝风低声道:“碧落你没事吧?那个圣灵有点邪性,我方才有一瞬,仿佛灵魂出窍,差点回不来。”
我点头道:“嗯,我也是,方才像是产生了诡异的幻觉。”
虞文容色稍动,惊异道:“怪了,我这边毫无异状。”
我紧张地注视着大道师和那灰袍老者,朝风忽然低声道:“他们在商议你能否进圣山,貌似圣山只允许少数地位尊崇的道师进入。”
我和虞文俱惊讶地看他,他得意笑道:“本殿下天资聪颖,这几日闲来无聊,跟浣君学了学他们的语言,倒是能听个七七八八。”
我道:“厉害。快听听他们又说什么。”
朝风道:“大道师提议让你去唤唤云夕,呃,这名字还真是不太适应。说不定他能醒来。那灰袍的,好像是叫辟川,担心外人入圣山其他道师会有异议。哎呀,这两个老头子,真是能磨磨唧唧。你是云翊堂堂正正的夫人,怎么能说是外人呢?”
朝风皱眉叹了叹,蓦地变了脸色,眸光骤亮不可思议地越过我,死死盯着我身后的某处。
我诧异转身看去…
天哪,我,我,我不是又出现幻觉了吧?
那灯火瞳瞳处,那一袭轻逸出尘的白色身影,不正是我日夜牵挂的云翊吗?
我不敢置信地紧紧合上双眸,心如鼓擂地再睁开眼睛,那白衣身影依然茕茕立着。
这是真的?!
我眼前瞬时迷蒙一片,懵懵懂懂地穿过火焰跳动的漆黑甬道奔向那白色身影。及至身前,又胆怯地驻足,小心翼翼地探出手,颤巍巍地伸向光焰映照下苍白清瘦的脸庞,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指尖蓦地一凉,整个手掌已被熟悉的清凉包裹,接着整个人便被揉进同样熟悉的清冷怀抱,头顶传来颤抖的声音:“落落。”
我喜极而泣,这怀抱如此真实,这声音宛如天籁。
我死死抱住他,怀中的人消瘦的厉害,心里又是一紧,哽咽道:“是我,是我。”
他清俊下颌抵在我发间,将我抱得死死的。我抬头,眸光流转一路滑过他凌乱的墨发,清远如山的眉,漆黑幽深的双眸,憔悴失色的唇,因消瘦而愈发尖削的下巴,一时间千言万语堵在心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又哭又笑地摇头。
跟你还活着相比,其他都算得了什么呢?
朝风与虞文也疾步过来,朝风欣喜道:“你这家伙可算醒了。我们好歹到了你的地盘,主人不摆酒相迎也就罢了,还自顾自地昏睡不休,委实失礼。”
云翊微微一怔,想是有些惊讶为何朝风与虞文也来到此间。那边大道师和辟川也奔了过来,云翊眸光扫向大道师灰白的长发,神情微微震了震,我感觉他握住我手的消瘦手指蓦地收紧,似乎在强压着汹涌的情绪。
云翊松了我手,躬身道:“父尊。”
眼前红影一闪,大道师瞬息间欺神至云翊身前,修长双手按上他的肩头,黑眸中满是压不住的激动与欣喜,道:“醒了就好。”
他身形与云翊相仿,略略高大一些,几乎是将云翊盖住,我莫名感到山岳耸峙般的巨大压力。
云翊微微垂首,幽深双眸掩映在漆黑睫羽之下,看不清里面翻涌着什么情绪,半晌低低道:“有劳父尊。”
大道师闻言神色一滞,父子俩对峙良久,气氛莫名冰寒,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一道深渊。
那名为辟川的老者自是恭恭敬敬站着大气也不出,虞文保持着惯常的不动声色,朝风居然都耐下性子没有说话,我离得最近,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云翊身子蓦地一晃,似乎站立不稳,我迅疾上前扶住他。
大道师神游归来一般挑眉道:“快出去。”
我扶了云翊,只觉他正强压着身子的颤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薄唇死死地抿着,似乎强压着不适。
众人鱼贯出得圣殿,尽皆立在一天一地的茫茫白色中,大道师向我们微笑道:“抱歉,请稍待。”言罢携了云翊手腕至十几步开外之处站定,父子俩站得极近,一个居高临下,一个垂首默立。
我遥遥看去,大道师神色凝重说了什么,云翊默默摇了摇头,唇角翕动说了句什么。大道师如遭电击一把擒住云翊右腕,探了探脉息,惊讶过后又是伤痛惋惜。云翊仍是垂眸立着,睫羽在苍白的脸上黑沉沉地垂着,衬得脸色愈加惨白。
隐隐听得见,却全然听不懂,他们讲得异界语言。
我们身侧几步开外的辟川,蓦地叹了口气,神情也莫名沉痛起来。
我纳闷得紧,靠近朝风低声道:“他们讲什么?”
朝风白我一眼,同样低声道:“人家走开就是不想我们听,非礼勿听,懂不懂?”
我撇嘴道:“怕是你也没听懂吧。”
朝风居然淡然地笑了笑,不予理会。
虞文淡淡道:“云翊说,他的元珠无法修复,修为所剩无几,无法为大道师分忧了。”
朝风与我一般惊讶看向虞文,朝风道:“你何时学了异界语言?是了,你研习异界典籍残卷数万年,你可真是个人才。”我惊讶的却是,云翊的元珠,连异界医师道师都无法修复吗?
虞文并不理会朝风的讥讽,目视云翊与大道师方向道:“大道师倾注大半灵力给云翊,尚且不能修补,那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云翊自己不想修复。”
朝风道:“这又是为何?”
虞文道:“只能问他自己了。”
那边大道师蓦地拂袖背对我们,云翊却是淡淡然躬了躬身,步履轻快地向我们走来,全然不管他父亲那寂寥沉重的背影。我有一刹那眼花,竟觉得大道师那伟岸如山的肩似乎佝偻了下去,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蓦地压了他一下。
那辟川却是急急地迎了上去,与云翊错肩而过之时恭敬行了个礼,便向大道师而去。
我瞧他瘦骨伶仃的模样,真担心来阵风就把他吹倒了,忙迎上去扶住他,他任我扶着,淡淡笑道:“回去再说。”
四人回到小院,各自就坐,云翊苦笑道:“阴差阳错,你们居然都来了。那个圣殿,不管谁叫你们去,都不要再去了。”
朝风笑道:“我也委实不想去了,你们那个圣灵着实古怪,我方才差点被它汲走魂魄的感觉。”
云翊眸光关切地看向我,我忙道:“我没事,大家都没事吧?”
虞文亦点了点头,云翊道:“劫后重生,过往种种皆成云烟。神君,殿下,此地不比三界,万勿盲动,待我想想办法,尽快回去为是。”
虞文从善如流地领了云翊委婉的警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朝风仍是笑盈盈道:“我只道听途说了一些异界之人操控天地元气的厉害,是否外面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都能把我碾压?”
云翊睨他一眼道:“你大可去一试。”
朝风道:“罢了,玉瑶还等我回去娶她呢,你快些想法子。虞文,咱走吧,叫人家小夫妻好好叙叙离情别绪,哎呀,小别胜新婚啊,悠着点儿。”说着在我向他丢椅子之前撤了,虞文也跟着走了。
房门闭上,屋内一室寂然。
我还没来及问他伤势,他已经一把揽住我双肩,神色紧张地从头到脚将我一番细细打量,道:“方才拜见圣灵之时,真的没有异状?”
我知道瞒不过他,老老实实道:“是有那么一刻,仿佛神识不清,似乎进入了一片虚无幻境,但是很快就好了,真的没什么。”
他叮嘱我:“以后离那里远着些。”
我瞧他心有余悸的神情,问道:“你仿佛很忌惮你们的圣灵,大道师也不想让你靠近圣殿。莫非你初入异界拜见圣灵之时,有过不好的遭遇?”
他眼神有一瞬的飘离,道:“其实我并未真正踏足供奉圣灵的星枢殿。娘亲到这边来的时
候,我尚在她腹中。但我与那圣灵确然八字不合,当时娘险些滑胎,我记得有次偶然走近星枢殿,差点丢了小命。自此娘亲便不许我踏入圣殿了。”
这还真是奇怪,忆及方才我三魂七魄几乎集体离家出走的情况,我把这点好奇的火苗迅速掐死。上上下下扫了扫他瘦骨伶仃的模样,叹口气道:“好不容易把你喂胖点,这一番折
腾,又只剩下骨头了。”
他失笑:“睡了一大觉而已,你说话这口气怎么像是朝风附体了?”将我勒在怀里紧了紧,道:“你也清减不少。”
我继续叹气:“唉,谁叫我爱上一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大仁大义、随时准备赴死挽救天下的神仙呢。”
他环住我的双臂抖了抖,低低道:“本能反应。最后一回了。”
我嘻嘻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若是不问苍生,就不是你了。”
他柔声道:“遇到你以前,我不畏死、不惜身,遇到你以后,我特别怕死。”
我心中柔情一片,紧紧抱了他。想起方才圣殿中他身体似乎极度不适,后来大道师把脉后震惊又伤痛的神情,问道:“你的元珠究竟怎么了?”
他浅笑道:“他们用力过猛,不仅激活了我自身那颗元珠,又修复了玄同那颗,如同你肉体凡胎难以承受生灵石之力一般,我也驾驭不了两颗元珠,目前来看唯一的法子便是不动元气,安心做个凡人。”
瞧他那神情,仿佛修为尽失,是莫大的恩赐与解脱一般。也是,他这一身令世人艳羡的高深修为,何尝不是禁锢自由的枷锁?当下盈盈笑道:“不错,咱俩也算是难夫难妻了,我当时逼出生灵石,一身经脉俱断,虽然异界这边妙手神医帮我续好了,修为也没剩下多少,回到凡人一个了。”
我们两两相望,俱都笑了。
我叹气道:“可惜你这里太过荒凉,真不是个隐居的好去处。若是能回去那边,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搭一间竹屋,养一院子花草鸡鸭,没事看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谢,斗鸡走狗钓鱼,该有多好!我还没给你正儿八经做过饭呢,不是吹牛,我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保准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白我一眼,道:“你养猪呢?先生养几个孩子是正经。”
我面颊一热,垂下头去,转瞬又黯然,天知道我们该如何回去,连大道师都无计可施,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想到大道师,禁不住问道:“你和大道师又是怎么回事?”
他笑意顿失,神情竟有些苦涩。
我道:“神女之死,大道师必然也是伤痛无比。你能醒来,对他算是个慰藉。”
他苦笑摇了摇头,半晌微微垂首低低道:“我怀疑,娘亲正是他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