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番外之——花开不落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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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魔王宥夜坐在他那空旷一片的寂静堂中，感觉堂中空洞洞的墨黑朔风绕得自己很是烦扰。他遣了身边的玄子童去瞧外面是什么时景，这才醒然，原来自己已有两百年未踏出这墨重櫂宫。
偌大一片魔界疆土，他这主上黑暗魔王，却涉足甚少。
因他一向记忆不佳，便总觉着会不时忘却什么，于是整日里静坐思索，茫茫然间，已是今日时朝。
他抖了抖自己黑色的衣袍，牵着一团得帮他护着记忆的紫夕妖花，来到一片溪水岸边。
那是魔界的五灵溪，溪水上游连着时空回廊的时空之海，再循水向上，便是这炫珠大地的上一端，那个叫做天界的地方。
宥夜沿溪而行，不知走了多远，却发现头顶天上不复漆黑，而是隐着斑驳色块般地灰黑暗白。再往前望，已隐隐可见有丝丝光束自重天尽头散来。
他恍然，不想自己脚程甚快，这茫茫然无知无觉间，竟已到了魔界尽头。
魔界与天界将将交境的地方。
虽大部分记忆总要靠得脚边那几团紫夕妖花来护拢维系，但他还是略略记得，在这片天魔交境之地当有一座祁玉山，山中盛产玉石，巍巍然高耸入天。其顶峰浓云萦绕，自山底高高望来，便是犹如仙山渺境。
记忆中，他曾在那山山底仰望到一片片彩光，色彩艳丽地照耀在半山云雾之上，令他多年只见漆黑的双眼重重地刺了一刺。那时的他还未意识到他这漆黑广寂的魔界之中为何会有光，再一恍神间，已见得一位谪仙神女。
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天界所人人敬仰的光之子，只那时极遥远地惊鸿一瞥，已令他心生向往。
后来，这一段记忆，始终未曾被他忘记。
潺潺溪水之旁，他那漆黑色的身影略带恍惚，便没有再向前行进。
他又像以往那样停在某处茫茫思索，恍恍然时光如水，静静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五灵溪已水面渐涨，端端涌做了一片江水。江水之上浓雾团绕，不甚清明的景物之中忽遥遥传来一阵阵清越笛声。宥夜缓缓回神，只觉得那笛声婉转悠扬，飘至耳边甚为动听平和。他茫茫的思绪终于因得这笛声而聚拢清明，转过头来，微蹙浓眉凝望那方。
远方五灵江水之上，拨开浓雾环绕，似乎隐隐可见一颀长人影立于一叶轻舟之上，手抚羌笛，飘然而至。
一层一层的浓雾中那人身形逐现明朗，宥夜视力甚佳，却总觉得眼前身影如梦似幻，似乎就像要随时乘风归去。
那人一袭宽白素袍，漆黑长发半梳，直直坠地，细长的颈上覆一具青色的藤编面具，只露出瘦长端正的下颌吹奏笛音。
那人唇色清淡若水，虽莹润醇澈，却也不得不带几分苍白之色，而他的唇角旁，却有几道略显狰狞的粉色浅疤凌乱遍布。远远地看来，这江水之上带着面具颌现伤疤之人却颇具仙逸之态。江风拂吹，团雾微散，宥夜看得清明：那人面具下漆黑的眼眸，清湛温润得犹如一湾净水。
宥夜略略恍惚，却见那人已止了笛乐向自己望来，遥遥开口道：“敢问阁下，此处是否已为魔界境内？”
那声音温润醇和，淡雅如一片绵美暖玉，竟比刚刚那婉转笛音更加动听沁人。宥夜听得心生安和，却忽然发觉那人周身其实笼着一圈一圈安逸纯色的淡淡白光，光芒静和而不强盛，是以方才在浓浓团雾拥绕间，不辨光迹。
宥夜望那光望得发怔，江上那人却想是久不得回音，便撑舟而行，飘飘来到宥夜面前岸边。
那人朗朗笑了一笑，睨一眼宥夜脚边紫夕妖花，略欠身道：“原来阁下便是魔界之主黑暗魔王，在下失礼逾越了，魔王见谅。”
说话间，他已迈开步来，素白长袍浸过五灵岸边溪水，不见湿污，只现飘逸，端端然立于宥夜面前。
那人温润的眼角在笑，身侧腕上配一玉镯，玉镯与手中玉笛叮咚相触，发出一阵清越透音。宥夜只觉自己望得眉目舒缓，却仍止不住迷惘，茫茫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撑舟来此？”
那人抚笛而笑，坦然道：“在下自时空之海的彼岸天界而来，只是循溪向下沿途观览，并无他意。”
宥夜惘然，想起那日在祁玉山底见得的光之子，又见这人，怕是长久以来，第二个来得他魔界的天界之人了。
天魔二界不善交通，不交往来，不惹战事，互不相恶，各安天命。
但不知自何时开始，魔界之王宥夜，已对那光芒笼罩的明丽天界，心生向往。
于是他尤自不解，向面前那人道：“我这魔界漆黑广寂，寸草不生，可有何种观览可言？”
那人又是一笑，青色面具下的双眸温润似玉：“在下听得魔界冥镜湖得享异世奇观，阔美无双；北曲波浪谷，魔兽珍鲜，炫珠大地无处能及；再道七妖岭里遍山紫夕妖花，灵蕴幻美。另外还有，黑暗魔王手中的那柄黑魔灭世剑，剑中至尊，力量之神。
宥夜微微蹙眉，手捻紫夕妖花思索道：“我记得当年那天界光之子的兵器逆灵出世之前，我手中黑魔不断低鸣鼓动，似有与那逆灵对决高下之势。所以我想逆灵当与黑魔不相伯仲间，那剑中至尊之说，如今怕已不尽属实了。不过你所说的那冥镜湖与波浪谷我倒从未去过，还有那七妖岭，好像也已将那里的模样忘得不剩三分。”
对面那人闻言只淡淡点头，垂目自笑也不言语。但见他手持玉笛轻轻敲于身侧素袍，青翠碧玉羌笛映衬下，更显那人腕中那只淡紫色的玉镯灵润柔美。宥夜望着那物茫然一愣，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似乎也是一愣，抱笛欠首道：“在下紫玉。”
“……紫玉？”宥夜又在思索，望着那人腕上玉镯道：“人以玉名么？”
那人听罢似乎更长地愣了一愣，淡笑摇头道：“不，在下并无欺瞒魔王之意，紫玉确是真名。这玉镯是家姐因在下这名字，才特特着力求得，是以先有紫玉，再有玉镯。”
说话间，那人仿若不觉地在玉镯上缓缓轻抚，看来对此物颇为珍爱。宥夜心知淡紫色的温玉在炫珠大地上极其罕见，若要有心求得，只得攀上祁玉山之巅，有缘方可获之。
他凝望那人面具下白皙薄瘦的下颌，不由得问：“你家姐是何人，为何能够求得紫色温玉？”
那人淡淡垂目，似乎掩了些许情绪留于眼底，缓声道：“家姐名唤紫萝，意喻遍山紫萝琼花，正与您身边这紫夕妖花相生相护。其实紫玉也想效仿家姐将名讳寓意之物相赠于她，却奈何那紫萝琼花遍山皆是，配于身侧也极是平凡，却有些不合她的心思……”
那人说得自笑，不待宥夜询问便轻轻摇头道：“瞧我在您面前说得这些，着实唐突了……其实紫玉本只想问个路，若能得魔王相帮引领观览，便再好不过了。”
宥夜听得一愣，只觉这人欲观览魔界却要自己来领路按常理说来，似乎更有些唐突。但宥夜并不为所动，只默然半望对方道：“若要人引路，却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是以不善。天魔两界素不通往来，你乘舟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那人眸光微转，堪堪对上宥夜双目：“魔王多虑，天魔两界自来互不相犯，紫玉来此，确实只为游玩，与……寻一味珍仙药材。紫玉以藤脸覆面，是因得在下年幼时曾患恶疾，痛楚难忍时抓伤自己面庞，才需以面具遮丑。紫玉只是不想吓了旁人，若惹魔王孤疑，在下掀了藤脸便是。”
那人正欲抬手去掀面具，宥夜却忽觉不妥，摆手阻止道：“不必……”
他看着对方眼睛，忽觉自己在那刻自那眼底看到了一丝哀伤，便即感到，对面那人当是极不愿被他人看到自己面目。
宥夜摆了摆衣袍，遂负手远望道：“其实，我这魔界已多年不曾有访客到来，更何况是你这般……身拢薄光之人。”他说着向紫玉一睨，又望向远方道：“魔界漆黑，我本甚烦，却不想竟还有人，远渡长溪来此。”
那紫玉却仿佛丝毫不觉暗华话中深意，只淡淡一笑，拂袖道：“许是在下这身白衣在魔界太过刺目，才会令您有了拢光错觉。紫玉只一介凡夫，只因见得那天界光芒太多，才会想到这里静上一静。不知您这魔界之主是否允得在下去一去那冥镜湖，或是波浪谷，抑或是随意一处，紫玉皆安。”
宥夜一愣，恍恍然又陷入思索。他只觉得，面前这人，身上正正真真发散着柔和淡然的绵白光芒，竟比得他记忆中那最深刻的绚丽彩光更加震慑。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喃喃自语道：“是了，白色的光，才应是世上最最纯正的光芒。原来我那次，竟是看得错眼了……”
紫玉在旁听得眉心一颤，却只抚笛淡立，静默不语。
宥夜道：“走罢，我已多年不出宫门走动，也许正是应当看看这自己的领地，如今该是何般模样。”
紫玉一笑，垂目拢袍，飘飘先行。
宥夜只觉心中安和异常，从前烦扰自己的种种不明思绪似乎消失无踪。眼前这人，身上确确实实发散着醇和白光，他可以感受。
他很快跟了上去，虽不能确定这人倒底欲意为何，但想与此人同游魔界，当是一件美事。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踏上歧路。
他也不知道，后来的自己终于见到了那藤青面具下的容颜，却因失了伴于身边的紫夕妖花，而将这段过往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在不知该如何计算时日的许久以后，整个炫珠大地因一块赤血石而天倾地覆，他才恍然忆起，原来自己与这个人在这样的时候，便已相遇。
只是那时那人，已纷落无痕，所有时空之中，再不存在。
而他，所有一切兜转一圈后，仍是那个孤独而惘然的黑暗魔王。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番外之——花开不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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