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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二章 男女大防(五) ...

  •   “Hi”我轻轻招呼一句,他一惊,吓得站起身来,作势便要跪我,怪声怪调的说了句“奴才……”我忙拦住他,屈膝行了个西洋礼,“Nice to meet you !”

      他脸上惊色虽是更甚,但仍习惯性的躬身回了礼。我用英文问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做什么的,怎么会在畅春园。他的英文水平和我半斤八两,几乎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外蹦,半天我才弄明白他叫杰拉蒂尼,意大利画家,奉皇命作《畅春园十景图》。

      我让他叫我“Ice”,对他很有些亲近之意。没法子,因为我总觉得这样似乎就离现代文明近了些。

      “Ice?”他的淡绿眼眸中流露出疑惑的神情,“Are you Princess ?”

      公主?我却该怎么说“伴读”呢,我这该死的烂英文。好在我够聪明,“No , I am Princess’s friend.”说是公主的朋友算不算僭越?

      他听了便似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表情放松了好些,叽哩咕噜说了句什么,我却听不懂,应当是拉丁文吧。我微笑着摇头,双手一摊。他也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坐在他身侧稍远的地方看他作画,他只不自在了片刻,便全神贯注的投入到艺术创作之中。我虽对绘画一知半解,却也看出他运用的是后世称为“透视法”的绘画技法。所绘兰芝堤东岸“林青出翠”一带的景色,宛若逼真,虽只上了底色却有让人身临其境之感。

      此后数日,我总于午后来堤边看他作画,他总是友善的笑笑,但初时也多少有些防备之意。也许是因为偶尔撞见太监宫女向我行礼问安的缘故,他知道我在这园中也算是主子,而他似乎对这种等级泾渭分明的封建礼教颇为反感。这没什么难理解的,西方国家的等级制度虽说亦是严苛,但至少在形式上却并未剥夺个体的尊严。不像达到封建王朝顶峰的中国,把下跪磕头运用到了极致,把个体最基本的尊严都践踏于封建体制的脚下。

      终于,我说想和他学画。他翠色的眼睛闪着又惊又奇的光芒,“You ? Like drawing?”

      我点点头,央他教我。他耸耸肩膀,说了句拉丁文,见我瞪着眼看他,才醒悟,用生硬的汉语说了句:“好的,格格。”

      我皱皱眉,“Call me Ice , please.”拜托,他这“格格”叫的,总让我联想起会下蛋的那个动物。

      “Ice!”他灿烂的笑了,眼中那隐隐的忧伤似乎也变的淡无痕迹。

      我每日午后就背了画夹随杰拉蒂尼在园中写生,他本欲从基础教起,但我不愿意画蛋,他无奈只得随我去了。我俩各画各的,他继续为他的画作着色,而我则多是拿了炭笔在旁素描,有时画朵小花,有时画树,有时画杰拉蒂尼。他时不时指点我一二。一次见我画的他的速写,竟大声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鸟语,看他神色似是在夸赞我的天份,我权且当作如此吧。

      其实与其说我想学画,不如说我只是喜欢对着这个外国人。他听不懂我,我也听不懂他。他不了解古代的中国便也不会对我的行为有什么异议,对着他我可以不必时时担着小心,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甚至我可以自言自语些现代的事,轻轻哼唱流行歌曲,而不必担心有人当我是疯子。杰拉蒂尼所做的不过是友善的微笑。渐次,休息的间隙他也会滔滔不绝的用拉丁文讲述他的故事,同样的,他不需要我的回应,我也只需微笑倾听就好。

      两个远离家乡、亲人,孤独而惶然的人就在这几如鸡同鸭讲的古怪氛围中寻找着自己心灵的慰籍。

      十格格病愈后也曾来过两次,羞赧的躲在树后看我们画画儿。我笑着告诉杰拉蒂尼,她才是真正的公主,他吓得慌忙跪下磕头,身体簌簌发抖。

      我很是奇怪他为什么这么害怕皇室成员,辗转问了太监才知道他初到中国时便见过太子鞭笞随从的场面,也许只在倾刻间他就明白了在这个古老的国度,皇室拥有着他们西方人难以想象的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是任何西方国家都难以企及的权力之高度集中。

      傍晚时分,我会在没人留意的晦暗角落偷偷溜进河去游泳,享受着水波轻柔漫过肩背的喜悦。只要没入水中我就像回到了家,即便我穿着长衣长裤;即便没有泳镜;即便这里不是游泳池,河床也许布满未知的危险沟壑,可我不管,我只想游泳。只有在水里我才能幻想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自由的美人鱼,不受拘束,不受束缚。

      豆蔻会拿了干净袍子在岸边等我。等我湿漉漉上了岸,她总是边给我披上袍子边深深舒气道:“小姐,咱们可别再来泅水了了。”每次都是这一句,我明知这样既危险又犯了规矩,但就像染上了毒瘾般无力自拔。

      终于,皇太后命人召我觐见。我强忍着心中的惊惶,想象着最坏的结果,做好受罚的准备。只要能留住性命便好——我还是十分爱惜我这颗脑袋的,嗯……总不至于会牵连家里吧?顶多将我逐出宫去,那倒还遂了我的心愿了呢。

      忐忑的来到春辉堂,因用了冰,正堂内流淌着盛夏难得的清凉。外面本是暑热,如今被凉气一扑,便觉得浑身汗津津的难受。

      行大礼见过了太后,又给太后身侧的惠妃请了安,才静静的立在那儿听太后训话。

      老太后抽着水烟,半晌方道:“听说你这孩子近些日子总和那个会画画儿的洋人混在一块儿?”

      原来是问这个,我暗暗舒了口气,但愿只是问这个吧!我略放下了心,脑筋转得就快,“回老祖宗的话,宛如前些日子是偶然在园子里遇见个长的怪模怪样的洋伯伯在为皇上画画儿。宛如见洋伯伯画得好,便也想跟着学,这些日子正学着呢。”

      我娇怯怯的说完,抬眼望向太后,脸上想来一片天真无邪让人不忍心生别念。太后在意的不过是男女大防,惟恐有秽乱情弊之事而已。

      太后听我如此说,脸色果然稍和。“你怎叫他洋伯伯?”

      “这个洋人满脸大胡子,少说也有四十几岁了,和宛如的阿玛一般大的年纪。宛如想着这洋人不远万里到咱们大清国为皇上效力,心里很是敬他能心慕天朝上国,报效皇恩,便私下尊称他一声‘洋伯伯’。”

      太后显然很满意我的说辞,微笑着点头道:“你这孩子说的也是。这西洋人来到咱们大清国也怪不易的,咱们是得待他们好着些,让他们这些蛮夷感念咱们天朝上国皇恩浩荡。”

      惠妃也跟着附和:“老祖宗说的正是理儿呢!”

      太后话锋一转:“可你要学画,何必跟着个洋人学?咱们宫里如意馆的画师不拘哪个找来给你们当师傅不比这洋人强?”

      我小心遣词:“回老祖宗的话,这洋人的画技确是未必及得上咱们的,只是另有一种逼真神妙。宛如想着若能学的成,即使那洋人日后回了国,不一样有人能替太后老祖宗、皇上、各位主子娘娘画画儿吗。宛如心里就这么个傻主意,老祖宗若觉得不妥,宛如便不学了。”

      太后笑道:“还真是个傻主意。”

      “宛如生性愚笨,也未必能学的成,就敢妄言替皇太后、皇上效力,当真傻的紧了,请老祖宗责罚。”

      我真是佩服自己能把话说的如此谦卑,看来我还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当演员的天分呢。

      惠妃在旁笑道:“嵩祝家的小格格还真是个实诚人!瞧她娇怯怯的怪招人疼的,还是老祖宗慧眼,挑了她来给十格格伴读……若依我,就随她跟着洋人学去吧,学好学歹的,到底也是个雅趣儿。”

      我没料到惠妃会替我说话,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见她团团脸上笑意浓郁,眼角密密的细纹,使她看来极为和善,不由对她增了几分好感。

      太后微笑道:“说的也是。这洋人早晚得走,倒是真该给皇上提个醒儿,多叫几个咱们的人跟着学着,这技法不就生根在咱们大清国了?”

      惠妃恭维道:“到底是老祖宗英明,媳妇儿就想不到这上头。”

      又说了两句闲话,太后吩咐道:“你就跟着学吧。我也知道你是个知礼守规矩的好孩子,学画儿的时候多多的叫人跟着。”

      我应声“是”,见无他话便退了下来。

      屋外满目的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这一“劫”竟未损我分毫,还讨得了懿旨可以光明正大的和老外混在一块儿。阿弥陀佛,当真是吉星高照,不禁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属于“幸运穿越女”那一伙儿的。

      只是游泳却只能把次数和时间减到最低,毕竟再来这么一次“审问”,可不是玩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十二章 男女大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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