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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九章 之子于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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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声橐橐,由远及近,还未等我回头,一玄青油伞已伸了过来遮住了头顶咫尺天空。
我转头含笑施礼,他虚扶我一把。抬眼望去见他穿了青狐大氅,执了伞,目光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带了温暖笑意。虽然手脚已冻得冰凉,心底却升起一股暖意。
良久不言,我微垂眼帘从长长密密的睫毛缝隙中偷眼瞧他,心跳渐渐加速,却只盼时间永永远远的停驻于此。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声音又暖又润,“那日皇阿玛考较功课,我们兄弟几个背不出来书被罚跪在奉先殿里。那样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跑了进来对我们嘻嘻而笑,变戏法似的掏出几个饽饽来给我们吃。后来安亲王说了情,皇阿玛才饶了我们。那时她就躲在安亲王腿后,探头朝我笑,眼睛漆黑溜圆,就像她脚边的京叭儿……那年芷兰才四岁。”
他笑了笑,眼神温柔而幽远,漫过我远远的陷在往昔纯美的记忆中。
“再见芷兰她已十岁,初初长成,我和九弟、十弟一见之下就失了心神。”他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她常常住在宫里,大家都喜欢她,因为她的一片真心。我额娘那时只是个贵人,我便不大被瞧得起,兄弟间一时恼了,便几个欺我一个,有时吃了亏,芷兰知道了便偷偷跑来瞧我。看见她,我就觉得伤也疼的好些了。那时我便想,长大了我一定要娶她做我的福晋,要她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小心翼翼的护着她,不让她受到半分世俗的侵扰,永永远远都像玉兰般圣洁、无暇……渐渐大了,要见面就不再容易,偶尔看见一眼,哪怕只是擦肩而过,也会让我欢喜好几天……”
“别说了……”我想大声吼叫待得出口却只是颤微的低吟。他的眼眸中含了太多的似水柔情,太多的缠绵缱绻,如深海汪洋,淹没我在里面没有丝毫逃生的机会。
我低声道:“我都明白了。”缓了缓,深吸了口气:“贝勒爷要我做什么?”
“只想见芷兰一面。”
我背转了身,眼中迷蒙水气终究还是凝结成泪潸然从颊边滑落,只轻轻回得了一句,却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
心中刺痛难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抬步欲行,却听他问道:“我能为宛如格格做些什么?”
能为我做些什么?能为我做些什么!这便是交易了,我在他眼中也原不过如此!小腹一阵绞痛难忍,脚下便是一滑,幸而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我眼中水汽蒸腾,他的面容便模糊不清,我用尽全力粲然一笑:“只想请九阿哥别再为我的婚事操心。”
他倏然一怔,我已轻轻甩脱他手,退后两步才转身大步离开。尽管腹痛如绞,却依然腰背挺直,仪态万方。
…………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从未痛经痛得如此厉害,想是雪壳子里待的太久了。连喝了几碗滚烫的红糖姜水仍不见好,卧在床上脑门渗着冷汗,直到模糊睡去,方觉得好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猛地惊醒,窗外一片昏暗,忙问“什么时辰了?”等不及豆蔻回答,已摸出了怀表来看,时针指向了“3”,我惊道:“寅时了?”
豆蔻笑道:“小姐睡迷了,刚是申正时分。”
我松了口气,“怎么天这么黑?”
“想是还要下雪。”
好在没有耽搁。我在心里盘算了阵子,便吩咐安排下去。既然应了他,便要忠人之事。我早一日铺排,他便早一日解了相思之苦。而对我而言,则是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绝了自己的妄念,也算对自己一个交代。
翌日早起,雪已停了,推开窗子,四处苍茫一片。强自忍痛,挣扎了起来,撺掇了芷兰“踏雪寻梅”。她虽口中说着“梅花要开还早着呢”,却仍是顺了我的意,一个仆从没带,只我们两个携手往降雪轩去。
降雪轩在御园东侧,平日少有人迹。今日往之赏雪倒是应情应景,只是作日一夜风雪,今晨便觉得冷了好些,恐怕后宫主子们没人有我们这般好的兴致。
轻轻推开降雪轩的门,他果然静静立在那里,一身绛色贡缎的长袍,映得脸色恬淡如雪。见我们进来,只一瞬便华彩流光,柔情万千。
芷兰见厅内有人,不由微微一怔,待得看清是他,已不禁红晕满脸。
四目相投,一切尽在不言。芷兰那双美目中的娇羞、喜悦、期盼交织在一起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情网罩住两人,宛如超强镁光灯下打出的光晕,只属于男女主角,闲杂人等只配黯然离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我轻轻合上门,退了出来,暗暗讥讽自己。不过失恋而已,又不是没有试过。何况又是这种还没开始便已结束的没头没脑,没首没尾的暗恋。自怜自哀自伤?好没出息!
尽管如此对自己说,心中却仍是酸酸涩涩,空空荡荡的惘然。亲手将闺中密友送至自己思慕的男人怀里去,世上还有我这样的呆瓜吗?我摇头苦笑。
雪白世界,琉璃仙境,如斯美景,何必自苦?乖乖望风,成就一双神仙美眷岂不是好?
可偏偏天不作美,远远的看见一行两人往降雪轩这边来,当先一人袍服顶戴,显见是一位皇子!
我心下惶然,绝不能让人发现芷兰与胤禩私会!
想到此处,惟有硬了头皮迎上前去。走得近了才辨出原来是四阿哥胤禛!这下更是着慌,但事已至此,惟有大大方方上前请个安,口称:“四贝勒万福金安。”
他“唔”一声,微点下头便算招呼过了,脚下不停,仍是往降雪轩方向行去。
我紧走几步跟上,赔笑道:“四贝勒是要到永和宫去吗?我也正要去瞧十格格,正好顺路。”
他并不理会只“嗯”了一声仍走他的路。
雪深路滑,颇不好走,我腿短步子小,没几步便落在了后面。我心中惶急,忽地灵机一动,大声说:“四贝勒送的兰草,前日竟开花了!”
果然他停住脚步,待我赶了上来,冷声问道:“竟在你那里?”眼中的不满一望可知。
我低声回道:“芷兰格格不耐烦侍弄,便给了我。”
四阿哥沉默片刻,提步又行,只是这次却放缓了步子,让我能跟得上。
我不敢与他并肩而行,微微落后一步,心里斟酌词句,缓缓说道:“芷兰格格心思单纯,看人看事只看表面,从不往深处想,这固然便少了好些烦恼,但也让她失掉了好些东西。”
我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察他的神色,见他薄唇轻抿,下巴便现出极好看的硬朗轮廓。“贝勒爷心思用得这样深,只怕伊人却是丝毫未觉。”
他只顾听我说话,不觉间已被我引到岔道上,仍是通往永和宫的路,却再不会从降雪轩门前经过了。
我心肠放下了大半,见他正自凝神揣摩我说的话,虽似有所触动,面上却保持了一贯的清冷自持,眼中的黯然也不过一闪而逝。
我一向最怕雍正这等心机高深的男子,只想说句场面话便寻机溜了,于是脱口道:“四贝勒是成大事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必不会为此等儿女琐事过于挂怀。”
他倏地看我一眼,我心一惊便没注意脚下,仰面就要摔倒。他和身后小监虽两下里扶我,终究还是半蹲在地。
他伸手拽了我起来,掌心极是温暖,却听他说:“大雪天儿出来,怎一个人也没带!”
他的语气虽是责备,语意却颇有回护之意。我心念微动,好多穿越文都写道四爷胤禛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何况他日后还要御极大宝,我何不紧紧抱上这棵大树,没准不但能解了眼前之困,日后还能谋求一个光明的未来呢。
想到此节,我缓缓开口,已改了称呼:“四爷,宛如私心盼望着我阿玛和哥哥都能跟着四爷,替四爷办事。”
他遽然停下脚步,深深望向我,冰冷的眸光在我脸上梭巡,满是诧异、怀疑。
他轻轻挥手,身后小监便远远退了开去。四下无人,他的声音低沉阴冷:“你知不知道光凭你适才一句便已足够将你治罪的了?”
我凛然不惧,勇敢迎向他的目光,“宛如知道四爷想要什么,宛如也知道四爷必得的到!”
他倏然出手掐住我的下颌,使出狠劲逼我与他目光相接。“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心底大叫“我是真的相当四爷党的呀!”脸上却极力挤出笑容:“四爷手劲这么大,回头掐出淤痕来,可让我怎么说呢?”他才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