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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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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十一年春,因东晋君主暴戾,繁赋税,重徭役,民不聊生,南昭与北周怜百姓之苦,结为联盟向东晋宣战。两国为表结盟之诚意,互派皇子驻两国帝都,为期十年,曰文学交流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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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十一年夏,南昭临下城灵顺寺。
院中大水缸的边沿,伏着一个小女孩,她身量不高,约三尺,堪堪够到水缸。头发分为两半在头顶梳成圆圆的髻子,坠着红缨和铃铛,瞧着十分灵动可爱。
苏云溪用指尖一点一点逗着缸中的金色锦鲤,这锦鲤倒也不怕她,对这无聊的小游戏格外投入,鱼尾摆的欢快。
“金金呀,要是我也能如你这般无忧无虑该多好。”
话音未落,她的脑袋就被轻轻拍了两下,“小小年纪便伤春悲秋。”
苏云溪惊喜的转身,“小一哥哥!”
来人一身连帽黑袍,全身上下都遮的严密无缝,唯一露出的一双眼亦被帽沿遮了个彻底,看不分明。
苏云溪个子小,仰视着倒是能对上他的眼睛,一双极为平凡的眼睛,往日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泛着点点柔光。
“小一哥哥,这次的任务很难吗?你离开好久了呢。”苏云溪抓着玄一的袍子,摇了摇手臂。
“战时难免任务繁重。”
“了尘师兄这些时日也因战事不得空闲。”苏云溪歪了歪脑袋,眸中有几分疑惑,“为何要战呢?”
玄一又拍了拍她的头,“许是大势所趋,许是一己私欲,从古至今,战争从未停歇。”
苏云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玄一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对苏云溪说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分部学课了。”
苏云溪听到学课二字便头疼。
她几乎每日都要往返灵顺寺与麒麟临下分部之间,辰时至巳时跟着家中请来的女先生学琴棋书画礼,未时至申时要学麒麟一至三部所擅之术。
麒麟是南昭帝的一支暗处势力,共分四部:一部主情报,二部主药毒,三部主暗杀,四部是其最为隐秘特殊的一部,主美人计。
显而易见,四部中皆是各式各样的美人,所学甚为广泛,皆看日后所处棋格在何处。
苏云溪所属,便是麒麟四部。
纵然不愿去学课,她亦没得选择,只能乖巧的换了侍女司琴递过的黑袍,佩上玄铁牌,跟着玄一自暗道离开了灵顺寺。
连帽黑袍,裹的严丝合缝,是麒麟的规矩。唯有腰间玄铁牌用以分辨,玄铁牌上刻有麒麟图腾与各自的名字。
麒麟众人互称时不会泄露真名,只用首字后缀序次来称呼。四部分别以天地玄姝为首字,而每三年各部之内会有一大比,大比名次便是序次。
如玄一,便是三部第一人。
苏云溪列四部第七。她与其他人不同,对序次并不在乎,故而每次大比都稳定的维持在第七,因为她喜欢这个数字。
她生于初七,小字也唤阿七。
灵顺寺所在的这座山便是灵顺山,麒麟分部在山的北侧,嵌于山内。玄一将苏云溪送到房间后便神隐了,苏云溪则独自前往授课大殿。
大殿内坐满了黑压压的人,毫不夸张的说,就是黑压压,让人想轻松都轻松不起来。不消细想,苏云溪便知这一件件黑袍下是怎样的姹紫嫣红。
真可惜,她撅了撅嘴,兀自寻了一处坐下,将玄铁牌放至桌角。
今日所授是药毒课,这是苏云溪最喜欢的课,考核亦常居榜首,另外两课她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便只混在中游。
授课先生发与每人一张方子,上面写着千机丸的制法。
千机丸乃一味毒药,遇水即溶,服用后毒性会在体内潜伏半月,半月后毒发,浑身抽搐而死,且此药无解。
要说制作之法其实并不难,但难的是如何制的无色无味。
苏云溪将手中的丸子放入水中,丸子立刻消融,但仍隐隐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她正欲重试一次,便听得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授课先生夸赞道:“姝七做的不错。”
苏云溪当即明悟,并非是她制作失败。只因她的鼻子生来便格外敏锐,故而能闻到常人闻不到的细微气味,这也是她在药毒课脱颖而出的极大原因。
课业既已提早完成,苏云溪便托着腮发起呆来。
她时常在想,父亲为何舍得将她送来。
五年前,她的父亲寻了个借口将她送到灵顺寺,名为休养,实为修习。
父亲在送她离开前紧紧的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哽咽的重复着一句话:为了南昭。
她那时听不懂,现下却有些了解。
可了解归了解,她始终想不明白,他怎么舍得呢?
下了课,苏云溪又从房间暗道回了灵顺寺。
如往常一般按部就班的过了几日。
这日,女先生授完课,与苏云溪告了假,她染了风寒,须得静养几日。苏云溪这头关心贴切的慰问了女先生,待她离开后当即喜不自胜的掩嘴笑了起来。
是夜,她趴在书桌上,开始规划起自己短暂休假。此前,女先生也告过假,她一般都是去找了尘师兄玩,但近日,恐怕了尘师兄腾不出时间来陪她。
苏云溪苦思冥想了好久,想着想着,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已久,但她从未尝试过的想法渐渐清晰的浮现。
趁着夜色,她蹑手蹑脚的轻声出门,绕着自己的小院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次日一早,苏云溪天还未亮便醒了。她想着自己昨夜制定的计划,有些紧张,亦有些兴奋。
待天际开始泛白,金光微微倾泻,苏云溪将耳朵贴在院墙上,当依稀能听闻几句小沙弥的交谈之时。
她便知,他们开始忙碌起来了,这也意味着,他们放在此处的心思便会削减。
其实寺中的师兄弟们都对她很和善,或者说,过于和善了。只要她自院门踏出,便片刻都不会让她离开众人的视线,生怕她磕着碰着,或是病症加重。
苏云溪走回到房间,略显吃力的搬了一个椅子,放到院子北面的墙边,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下高度,又搬了两个椅子出来。
她拭去额上的薄汗,坐下缓了缓跳的过快的心率,又费力的将一张椅子摞到另外两张并排的椅子上,上下审视了一番高度,自得一笑。
待手脚并用的攀上了院墙,原本的自得一扫而空。
苏云溪顿时沮丧了。
她只知院子北面墙后有一棵树,可供她借力而下,但她不曾想到,这树的枝干,离地面还有约莫两至三个她的距离,若直接跳下,她怕是过会儿便被抬回去了。
认清了现实,她失落的转了个身坐定,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欣赏起那轮已跃出一半的红日。
在暗处看了许久的玄一终于敛下眸中的笑意,几个跳跃,悄无声息的落在苏云溪身侧,“你想出去?”
苏云溪托着还有些婴儿肥的脸,神情肃穆,语气低沉,却掩不住奶声奶气,“任务失败了。”
玄一看着她惋惜的眼神,终是不忍,长叹了口气,“走吧。”
苏云溪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落在了院墙外。
玄一继续叮嘱着,“我会在暗处跟着你,但不会现身,你自己要记得,午时前须归来用饭。”
苏云溪呆呆愣愣了好一会儿,眼睛开始一点一点发亮,像小动物一般,亮晶晶的格外好看。
她一把抱住玄一的腿,“谢谢小一哥哥!”说完欢快的跑开。
玄一曾教过她简单的隐匿之法,她避开了寺中众人,挤在入寺祈福的人潮中溜了出去。
玄一跟着她,见她这般欢欣雀跃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涩。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原本该是过着闲适的贵女生活,但如今,每日光是顾着明处和暗处,便已是负重长大。
更遑论,因着重症之后身体虚弱,从而须时常卧榻休养这一用来掩饰在麒麟学课的最佳由头,每月要定时服用药丸来维持病弱之身。
虽为照顾她幼龄之身,已用了分量最浅的药,但长久服用,终归于身体不利。
苏云溪走在山林间,心情甚是愉悦。她见到了往常药毒课上见过的草药,见到了不时跃过的兔子与山鹿,见到了自山顶湍急而下的溪流,林间的味道极好闻,带着清爽的草木清香。
她知道仅仅半日,并不足够往返山下小镇,能在山林间自在的享受独属于自己的时光,已是满足。
苏云溪便这么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着,忽而听闻前方似有人声。她思索了一番,到底没能压抑住好奇小心走了过去,躲在一棵需三人合抱的古树之后。
原来前方便是官道了,有一队车马靠边停下,应当是想休整,中间的那架马车不同于其他,装饰的格外精美,想来其中坐的便是此队车马的主子。
马车旁的随行护卫下马行至车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公子,方圆十里内皆无官驿,您看我等是否就此休整片刻?”
马车内之人并未思索太久,道了声,“可。”
苏云溪歪了歪脑袋,听着是个少年呢。
那护卫将指令传达了下去,很快便在树下简单收拾出了一处休息之地。树下铺上了四尺宽的毯子,中间摆了一个小案几与坐垫,案几上仔细布了茶水点心,马车中人的身份应当不凡。
护卫回到马车前禀告了此事,车门便自里向外被推开了。
苏云溪看着推门而出的少年,眼神仿佛被定住一般,无法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