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山河》半生荒唐

13、风雷引12

　　寒川猝然抬起头。

　　灯火之后，一个老人满是担忧地看向寒川，那关切的眼神让寒川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梦境中的痛楚和眼前的景象恍惚重叠，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公子啊，您的脸色太难看了。”

　　老人就是三朵神庙里的老仆人二伯，他从小看着寒川长大，虽主仆有别，但心底拿他当自己的孩子。

　　老人看他许久，疑心是烛火让自己看错了，上前拨了拨油灯的灯芯，让那不安跳跃的火光稳定下来，不再虚晃着寒川的脸色，这才又看过来。

　　这一看便没忍住：“公子啊，您又做噩梦了吗？如果实在不行，还是报请叶老夫人，请巫医大人来看看吧……每日每夜这般折磨，身体吃不消的啊。”

　　寒川想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并未好转，但仍然强迫自己紧绷的背脊缓缓放松下来，他稳了稳声音：“我没事，二伯。”

　　二伯盯着寒川的脸色瞧了半晌，忧心忡忡的神色始终没有褪去，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微微叹了一声气。

　　还是寒川开口：“什么时候了？”

　　“二更了。”

　　“您怎么还没歇息？”

　　二伯摆摆手，示意寒川自己不妨事，脸色有几分凄哀，仿佛想问问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只是回禀道：“公子，蒙小哥回来了。”

　　寒川想起什么，猝然站起身。

　　他跨步走出书房，绕过神殿回廊，半山神殿之中的夜色空旷寂寥，山风并不静谧，料峭春寒裹挟着今冬尚未散去的寒意吹过人间，让人无端生出冷意。

　　回廊的尽头，果然有个一个和叶青臣年纪相仿、却比叶青臣沉稳许多的少年人在回廊尽头恭谨伫立。

　　少年名叫蒙放，是水西宣慰府武卫统领蒙昆的独子，蒙家几代人都是水西叶氏的心腹，十分得力。

　　蒙放今年十七岁，去年开始跟着蒙统领一起负责水西防卫事，其人五官周正，透着水西人特有的正气与忠厚。

　　他远远看见寒川的身影走来，略有讶异，但仍连忙俯身行礼：“参见公子。”

　　余光却见寒川一挥手免了这份虚礼：“如何了？”

　　蒙放摇摇头，表情不容乐观：“兄弟们在密林中找到了一筐散落的草药，筐拿给二伯看过，确认是神庙里的东西，正是道继师父入山时常带着的那一件……二伯上了年纪，我没敢告诉他老人家，散落的草药上，还发现了血迹——不是这几天的血迹了，已经发黑了。”

　　道继入山采药，一去多日是有的，但误了卦摊是从未有过的，寒川即刻派人入山去找，却不料只找回了这些坏消息。

　　“没有找到人？”

　　“没有。”蒙放摇头，“带队入山的是阿隆哥，他们本来是想再搜的，但是一来三朵祭临近，阿隆哥带上山的人手本就不多，二来，阿隆哥他们在山上遇到了地动，密林里的树倒了一片前路难走，还有两个兄弟险些掉到深涧中去，都受了伤，阿隆只好带弟兄们撤回来了。”

　　寒川若有所思：“地动？为何山下没有感觉。”

　　蒙放没料到他问的是这个，怔了一怔：“确实没有感觉……我记得我阿爸说过，他们小时候，舒良山中就频有地动，但山中地动，山下全无感觉，一向如此——他们说是三朵大神的神力稳住了水西大地的震颤。”

　　蒙放说着，看了看寒川的脸色继续道：“不过确实，今年以来，好多进山的族人都说，山中的地动比往年频繁了许多，大家都在等三朵祭，向三朵大神拜一拜。”

　　“三朵祭”三个字再次让寒川心中一凝。

　　地动，三朵祭。

　　这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件事，他今天偏偏在同一个人那里听说过。

　　寒川回想秦九和赵长歌说的每一句话，脑海里克制不住的想起秦九的脸。

　　他潜意识以为，自己会回想起那人用那双美丽慵懒的眼睛看着他，说她来自永宁，来和自己永结同心……可偏偏，那一瞬间，寒川猛然发现，秦九的容貌赫然与梦中女将军的脸骤然重叠。

　　这个想法让寒川顿时头疼欲裂，像是脑袋被人强行劈开，往他肉体凡胎的血肉中楔入了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让他本能的产生痛苦和排异。

　　他克制不住的抬手去揉眉心，刚揉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却骤然僵住。

　　寒川在撕裂头骨般的头疼中，悚然发现一件事——他没有忘！

　　和之前那些醒来就如烟消云散般逝去无痕的梦境不同，这一次的噩梦清晰如昨日。

　　他依然头疼欲裂，却仍旧记得刀斧加身的痛苦，记住了孤立无援苦苦支持的惨烈，记住了绝望之余的愤恨，记住了世外桃源千里沃土化为碎尸横陈遍地狼烟的惨像……

　　那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这一次，他看清了梦里女子的脸——那是秦九。

　　这一次的噩梦，他竟然没有忘！

　　寒川一言不发，眼底如有万年不化的冰雪。

　　蒙放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眼睁睁地看着寒川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起来——不，他的脸色已经不能被简单的叫做“难看”了。

　　他的眼中如黑云压城，漆黑不见底的眸色中，赫然泛出狰狞的血红，那眼神仿佛是即将撕裂囚笼的凶兽。

　　“公……公子。”

　　蒙放仓皇之间，眼神毫无防备地与寒川一触，却只觉得周身像被泼了一身冰水般，猛然一阵战栗。

　　他顿时惶然的低下了头。

　　蒙放不知其里，心跳如鼓，半晌，却听见一个隐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蒙放，你做过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