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No.4 快跑啊，傻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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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前，当阿莫发现父亲尸体的右小指被人割断时，他第一个怀疑的其實不是杀父凶手，而是北川。
阿莫隐瞒了些实情，他不仅帮着爸爸拉皮条，还会帮忙倒卖尸体。
长老会包容多数恶行，但有两类“人”是受保护的：一是孩子，二是死者。
随着医学和科学水平进步，外界每年都需要大量遗体用于医学研究，因此不少流星街人会冒着犯忌的风险偷抢、甚至制造遗体，然后卖给收购尸体的中间商。
尸体贩子们将遗体统一交出去时，为方便记账，会给各家货物打上记号，有的割鼻子、有的在后背刻印记，也有的会被割下小指。
今早凶手来得快去得快，没有割手指的时间；尸体被送来修道院之前，路上人来人往，修士和其他人根本没有动手脚的余地；排除法算下来，能长时间单独与尸体接触的，只可能是北川。
难道说，她是打算把尸体倒卖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迎风而涨、逐渐占据了阿莫的脑袋。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占着火化房这么好个货源地，北川和尸体贩子有联系丝毫不奇怪，等半夜修女守夜守累了，偷运出去几具尸体应该也不难。
想到这一出后，阿莫对北川倒没有萌生什么怨气，毕竟类似的事他曾经也做。人死了活不过来，尸体对多数流星街人而言就是物品。
而且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北川这也算天时地利人和，凭本事赚好处，修女都不一定管；何况自己这一来，就算断了人家的财路，能不被找麻烦都算好的了。
等收拾干净屋子，阿莫首先把父亲的尸体送进了火化炉。这时饭点已经快过了，他打算先把肚子填饱。
也实在是凑巧，就在他穿过中庭、半只脚踏过餐厅门口时，北川从宿舍的方向出来了。
她安静而快速地穿过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向修道院外离去。
阿莫突地想到一个问题。
他能隔着裹尸布就把人认出来，是因为他爸很瘦，长期营养不良、身患传染病导致的那种瘦——这样的尸体有特意倒卖的价值吗？
还是说……有人订货。
阿莫能想到的订货人只有那个凶手。
凶手是不是盯上他爸了？杀了不够，还打算用这种形式泄愤？如果真是这样，北川一定是要去见他，好通知他订单做不成了！
想到这一遭，阿莫居然由衷感到庆幸。他原以为凶手会从此不明下落，成为心底难以化解的死结，但现在跟着北川，很可能就能见到凶手！只要记住了人，还怕以后没机会报仇吗？
你没了家人，凭什么要夺走我的？
人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视野就会狭隘，从而忽略其他可能性。阿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身体就先于大脑采取了行动。
他借一身脏污衣物的掩护融进阴影里，鼻息凝神跟了上去，一路缀在女孩身后。
直到刚才，阿莫看清她随手扔掉的东西原来是个断指，才在动摇之下暴露了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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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一下，你以为跟着我就能知道谁杀了你爸、或者谁协助凶手杀了你爸，是吗？”
北川俯视跪坐的阿莫。
他点头：“嗯。”
阿莫倒是干脆，他见自己被发现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目的和动机一次抖个干净。
北川还挺欣赏他这样脑子清晰不纠结的人：反正现在跟踪调查进行不下去，凶手多半也见不到了，还不如表现得坦荡些。
“那你得失望了，”北川说，“我不倒卖尸体，更不认识凶手，你跟着我没用……你要真想找他，不如去其他修道院看看。如果对方真像你推测的那样是个失去监护人的小孩，他应该和你一样去修道院吧。”
阿莫苦笑：“主要是，我只看到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他要是换个发型或者乔装一下，下次见到我不一定能认出来。”
“……随你咯。”北川耸肩，“跟踪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了。先回去吧，修女差不多该点人了。”
阿莫愣：“这就能回去了？”
北川指指点点：“不然呢？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也没做亏心事，打你或者揍你，不是显得我很心虚吗？”
她相信阿莫没有撒谎。这男孩来修道院不过半天，被修女安排进火化房是凑巧，和她认识才几小时，按理说没有契机知道她的试验。
只要阿莫不是为金手指来的、没有损害她的利益，一切都好说。况且是她阴差阳错地切了阿莫父亲的手指才引发误会，严格来算，责任在她头上，没道理苛责阿莫什么。
阿莫很快爬起来。见不到凶手让他有些蔫巴，瞅着北川的眼神看着怪可怜的，眼底藏着些许不甘心。
北川猜到他的想法，便说：“割指头只是我的兴趣，选中你爸是巧合。别多管闲事。”
这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了。阿莫一哆嗦，立刻拔脚跟上北川，乖巧地和她一起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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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行了一段，途中安静得有些尴尬。
阿莫垂着脑袋，机械地一步接一步往前走。
他追上北川时燃起的冲动已经消失无踪，好像哪里被人突然挖去一块，感觉空落落地没着落。
“做尸体贩子赚得不多啊？”
走在前面的北川忽然开口。
“啊？”阿莫的思绪还没飘回来，“什么意思？”
只看北川扭过头，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眼神直白得令人窝火：“你和你爸看起来过得不咋样。”
行吧。他不能管闲事，北川倒是想管他的闲事。
尽管不是和人聊天的心情，但阿莫还是老实回答：“油水其实挺多，不过大头都被牵头的刮走了，我们只能拿个跑腿钱。”
她眼睛刷一下亮了，似乎对这类话题很感兴趣：“你们这还成产业链？”
“我们规矩很严的，”阿莫不知道“产业链”是什么东西，但能估个大概，“外面的人先和贸易点定下交货数量和交货时间，等要求的货齐了，牵头的才统一领我们过去。尸体在流行街又没什么用处，如果没人接头，我们自己就脱不了手，到时候还是得处理掉。能拿点跑腿费不错了。”
“你们本职不是拉皮条么？”北川问，“这行不景气？”
“其实赚得更少……长老会禁止买卖尸体，这行就是打掩护用的，”阿莫无奈，“窑儿老板把钱都吃了，我们拿得还不比嘴子（野ji）多。”
“哦……”北川沉吟一会。
“既然拿钱这么少，这工作又容易招人恨，你们为什么不转行？”
她问题真多，问的时候还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不过阿莫见过太多比她更没心没肺目中无人的人，脾气算练出来了。他继续耐心解释说：“没那么简单。
“你知道的，散户大部分是外来人，难融入流星街的环境。所以大家自发组成社区，有组织地和长老院交易，免得吃亏。
“但资源有限，先来的把坑占了，后到的就只能捡别人剩下的……不管干啥都一样。”
阿莫一摊手：“而且我爸进流星街之前就干这个，想转行更难。”
北川笑：“你知道得还挺清楚。”
“做了这么多年嘛……”三四年对这个岁数的孩子来说，确实是相当长一段日子了，“虽然过得比较难，但至少不会饿死。”
阿莫说到这里顿了顿，手里不安地搓着衣角：“我以前买卖尸体的事……你不会跟人讲吧？”
“看我心情？”
“……那我努力让你一直开心。”
“哈哈，”北川短促地笑了几声，“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她忽然停下步子，让阿莫差点撞在她身上。
北川：“你要是聪明，怎么就没想过把你爸丢开？”
阿莫诧异地抬头。
“你们父子二人共用一份极少的收入，只要少了一个人，另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就能提升。”
阿莫咬住牙关。这是对的，他在工作上的帮助有限，没了他，他爸应该能过得更好。
“修道院对小孩子来说是个很好的出路，这里吃得饱穿得暖，日后几十年的生活都有长老院保障，”北川说，“你知道多少人想装成孤儿住进来、却又被监护人领了回去吗？甚至还有人为此设计杀死了父母。”
阿莫被她吓到了：“你在说什么！”
北川举起一只手：“先听我讲完。
“我想说的是，这里是流星街东端，但流星街又不大，想去最西边，走一天就能到了，你完全可以去西边找家修道院住下。你爸忙于生计，不太可能有时间专门来找你，你完全可以直接离开他，而不必等到他死的时候。”
北川顿了顿，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把你爸丢开？”
“这怎么是说走就能走的？”阿莫怔然，“那是我爸啊！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他又没虐待我，我没道理离开吧！”
北川笑：“看来你爸对你真的很好。”
“对啊，”他有点恼了，“你问了想干嘛？”
“不干嘛，”北川耸肩，“我不懂就问呗。”
她指指自己说：“没爹没妈，理解不了你的想法。看你对你爹一往情深，感觉新奇。”
……神他妈一往情深！阿莫抽搐着嘴角。
他算把北川的性格摸得差不多了：说好听点是我行我素，说难听点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同时以为别人也是死猪。
阿莫礼节性地回：“那你现在懂一点了吗？”
“大概吧？”北川回过身，继续往前走，“我想了一想，假设真有人愿意对我好，那哪怕我会把他害死，可能也会舍不得走吧。”
说着，她似是轻叹一声。
“但没那种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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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离修道院不过四五百米的地方，北川再度停下来，拉着阿莫找了个两块复合板堆起来的隐蔽位置，确认道：“你今晚都干了什么？”
北川语气并不严肃，甚至算得上轻柔，但在阿莫听来就让人不寒而栗，忙说：“我今晚没出门，一直呆在火化房里。”
他是打定主意不刺探北川的秘密了。虽然心里痒得抓耳挠腮，但找到凶手的机会本就渺茫，他在决心跟上北川时就做好心理建设了。
“很好。”北川满意一笑，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你爸的尸体你不会没舍得烧吧？”
“……已经烧了。”
“那就好，”北川领着他走出去，“你的活要是没做完，修女会骂我没做好交接工作——”
北川突然停了下来。
阿莫的视线被她遮挡，尽管只能看到个背影，但他从北川身上明晰地感觉到了紧张和戒备，连带着他也喉咙发紧，心脏狂跳。
阿莫过去做的都是不见光的勾当，自然知道夜晚的流星街都有什么人在游荡——这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到这么近，就算没有恶意，也不会是简单人物。
阿莫绷紧神经，站到北川右侧往声源的方向看。
修道院距离尚远，光线昏暗，他眯着眼睛也只能在黑暗里勉强分辨出一片片形状奇诡的垃圾剪影，等了两秒才终于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从垃圾后闪了出来。
那身影原来离他们不到五米，瘦瘦小小，与他们身高相仿。
“散户吗？”见对方大方站出来，北川扬声问，“找我们有什么事？”
“……抱歉，我没有恶意，不是故意惊吓你的。”
阿莫不禁一愣。对方的声音干哑，但不妨碍他辨出这是个女孩。
对方继续说：“我这几天住在这附近，刚刚突然听到很大的一声响，就一路找过来了。”
阿莫反应过来，这是北川砸破复合板、把他摁在地上那一下。说到这，对面语气似乎还挺开心：“但我没想到能遇见你。”
对方显然意指北川，阿莫扭头望她。原来这俩人认识吗？可看着不像啊。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北川上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你谁啊？很想见我？”
“当然，”对方说，“我找你好几天了。”
……要遭！阿莫心里忽地拉响警报，他直觉这两人接下来的谈话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内容——他莫名想到北川从他爸身上切下的断指。
他刚要举手说回避，就见随着对方逐渐靠近，黑雾似的一团影子已经能看出轮廓，显出对方头顶乍开的杂乱碎发。
阿莫心头一紧，手臂举到一半停住了。他觉得这人莫名有点眼熟。
这一停顿，阿莫就失去了离开的最后机会。只听女孩滔滔不绝，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天而降的一连串炸弹，而他只能在原地一个不剩的全部接下来。
“五天前的黄昏，你带着一只断掌出了修道院，我在你身后跟了二十分钟，一直到刚才那片垃圾囤积场，”女孩接着道，“我看着你把手掌变成了人，又看着你杀了他。”
然而最震动阿莫的还不是这些——对方说着又上前一步，终于让阿莫看清她的衣着和脸了。
阿莫便再没余力思考女孩接下来的话：“你是不是可以把死人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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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北川讲了什么，阿莫没有听清。
血液奔流的声音封堵住了双耳，某种难以遏制的情绪轰地涌进他的颅腔、攥住心神，令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阿莫擦过北川猛冲出去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是她杀的。
就是她杀了我爸！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No.4 快跑啊，傻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