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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你不会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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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麻烦阿姨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许晟只想让两人多多相处,把书包塞到郁葱葱手上,“没事的,顺路顺路。”
郁葱葱有点欲哭无泪,强打起精神,跟在周则云后面出了门。
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则云是整个人都很疲惫,懒得开口说话,而郁葱葱只祈祷车开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车子到校门口的时候减慢了速度,郁葱葱舒了口气,轻快的跳下车,“阿姨,谢谢您,我进去了。”
周则云的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是要考F大吗?”
郁葱葱意外的愣住了,点了点头。
“那么,请努力。”周医生的车调了个头,绝尘而去。
郁葱葱站立在风中,默默揣测她的意思。
非典的势头愈演愈烈,新闻联播里的确诊病例数字频繁攀升,彰显着人类在死亡面前的无力。
许晟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郁葱葱看着他空空如也的课桌,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害怕,往他家里打过电话,一直都是嘟嘟的无人接听状态。
直到晚自习时班头沉痛无比的扔了个重磅炸弹,许晟的妈妈周则云医生在抗击非典第一线不幸被传染了,已于两日前离开人世。许晟和他爸爸许伟强因其家属身份,强制隔离。
郁葱葱的心仿佛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底,想要浮上来,却抓不住任何依托。前些日子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对她说,“那么,请努力”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人世。
距离她上一次直面死亡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快要记不起来那起车祸,久到她已经淡忘了父亲的样子。那时她还年幼,尚不了解失去亲人真正的伤痛,而今日的许晟,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郁葱葱的鼻子泛起酸楚,隔离隔离,还好只是隔离而已,隔离了不一定疑似,疑似不一定确诊,确诊不一定死亡,她强忍着酸痛安慰着自己,只是没过多久,两行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郁葱葱旁若无人的伏在桌子上失声痛苦。
有几个女生受到了她的感染,也小声的抽泣起来。
班头叹了口气,叮嘱副班长作好全体同学的体温测量工作,每日两次,如发现有低烧咳嗽的立刻送往医院就诊。
郁葱葱决定使用那张通行证,去医院见他一面。
充满刺鼻消毒药水的医院里忙忙碌碌,郁葱葱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打听到许晟住的隔离病房。
她央求医生让她进去看一眼。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隔离病房,小姑娘快回去上课!”
“医生叔叔,我就看一眼,要么我也穿防护服进去可以吗?”
“你还真是不要命了,他还没确诊。”
“求求您。”
医生看着郁葱葱泫然欲泣的样子,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病房里有电话,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郁葱葱几乎是颤抖着拨通了电话号码,直到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一声“喂”,多天来揪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平稳了。
“是我,我现在就在你门口,不过他们不让我进去。你、你还好吗?”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郁葱葱几乎失去了耐性,才听到一个飘渺的空落落的声音,“还好。”
即使郁葱葱没见到他,听见这个声音也能想象此时的他不是阳光的许晟,而是她从未见过的颓然的许晟,“没事的,你肯定没事的……”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只有喃喃的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
许晟沉默。
“你妈妈的事,不要太伤心。”
“难道你也要颂扬医护工作者的献身精神吗?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献出生命所以不应太悲伤?她不是你妈妈,你不会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郁葱葱抢白道,“我爸爸也是……”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收了线,传来嘟嘟的长音。
郁葱葱良久的保持着这个姿势,甚至忘了将话筒放下。
一旁的护士小姐帮她将话筒扣下,关切的问:“小姑娘,你还好吧?”
郁葱葱回过神来,勉强朝她展露了一个笑容。
护士小姐见没有什么异样,很快加入了旁边的八卦战团。
“周主任还真是可怜,明明只是替传染病科的医生顶班,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染上了。”
“听说那个病人喷了血在她脸上,所以才……真是恐怖。”
“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才能控制的住,这样下去,还要死多少人啊。”
“要我说,周主任的儿子才可怜,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摊了这么一档子事。”
“你们听说没,周主任的老公好像最近也犯了什么事儿……”
“啧啧……”
郁葱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着步子回到学校的,整个人恍恍惚惚,像踩在云端,又像沉入水底。
这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清晰的看到了父亲的脸,躺在车轮下向她微笑,对着惊恐泪痕未干的女儿说,“别怕,有爸爸在。”她想要靠近父亲,这张脸又换成了周则云的,再仔细看去,却是许晟,鲜血模糊了他的脸,他虚弱的说,“你不会明白……”
郁葱葱终于从长长的梦魇中醒来,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额头和背心都是冷汗。她没开灯,恍若幽灵般走到卫生间,往脸上泼冷水。
许晟,等你回来,我要你好看!
许晟隔离的一周里,郁葱葱无数次想象他像往常一样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轻弹她的额头,然后轻轻笑道,“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或者是拦在她面前,粲然一笑,“葱花儿,我回来了!”
只是她心里也有隐隐的预感,也许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着改变,而她,只能无力的张望着。
班头宣布许晟和他爸爸已经解除隔离的时候,郁葱葱只想扑上去拥抱可爱的老班,在他高高的额头上印下感激的一吻。
“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他暂时不会来学校上课,大家可以放心了,专心备考。”
“种种原因”是什么原因?郁葱葱很想问他,终究还是没按捺住,偷偷溜进了老师办公室。
班头倒是一点也不诧异,看到郁葱葱后直接摊开两手,“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们家里人打电话过来请假。”班头看到她失望的表情,似有不忍,“也许还在忙他妈妈的事情吧。”
郁葱葱咬着唇回到了教室,手中握着笔,呆呆的盯着试卷,面前摊开的黄冈密卷上一片空白。
下课后,郁葱葱有些疲惫,回到宿舍躺了一会儿,刚到教室上晚自习,听见一反常态的议论纷纷,像炸开了锅一样。她有些纳闷,平时晚自习多安静啊,这会儿是怎么了?
于婕走过来把何勇打发走,一屁股坐下,对郁葱葱说,“葱葱,刚才许晟来过了。”
郁葱葱又惊又喜,“他来上课了?”
“不是,拿了几件东西又走了。”
“不上课了?”
“不知道,大家问他,他一句话也没说,许晟……看起来不太好。”
郁葱葱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有问起我吗?”问完了之后才想起这是一句废话,既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又怎么可能问起她?
于婕有些不忍,安慰她道,“他没问,不过,他应该朝你的位子看了一眼。葱葱,你刚才上哪去了,真是的……”
“许晟走了多久?”
“大概一刻钟。”
郁葱葱拉开了凳子,于婕拽住她,“你要干嘛?不要追了,马上要考试。”
化学老师随即进来,抱着一叠卷子风情万种的甩了甩长发,“同学们,准备考试吧。”
郁葱葱无奈的坐下,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第二天,她终于逮了个晚自习前的空档,倒了两趟车到了许晟家门口。高大的栅门紧闭,她顾不上许多,大声喊着许晟的名字,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郁葱葱默默站着,抬头仰望许晟的房间,米色的窗帘牢牢遮挡了她的视线。
“他已经走了。”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郁葱葱回头,只见林小唯抱着双臂懒洋洋的看着她。
“他走了?什么意思?”
“去加拿大了,今天上午的航班,怎么,他没跟你提过?”
郁葱葱好不容易平复狂跳的心,努力不理会她语气里浓浓的优越感,尽量平静的问她,“他怎么会突然去加拿大?”
“周阿姨去世了,许叔叔的公司也出了事情,可能会因为行贿被判刑。他尽自己最后的能力把许晟送到加拿大,托他的好朋友照顾许晟,你知道,许晟受了很大的打击。”
林小唯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郁葱葱,“我要去加拿大陪他,我已经跟家里商量过了。”
郁葱葱只觉得双腿发软,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对林小唯点了个头,“谢谢你,我先走了。”
林小唯十分诧异,拉住了她的胳膊,“郁葱葱,难道你不想陪在他身边吗?”
想,又有什么用?普通人家的孩子是说出国便能出得去吗?况且还有相依为命的妈妈,不能扔下她独自一个人。即使心里再想,她也只能生生的将这个念头压下。
郁葱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林小唯的手,“拜托你照顾他。”
林小唯跺着脚,气急败坏的在她身后喊,“郁葱葱,许晟看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