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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地老天荒是一种勇气 ...

  •   两个星期以后的某个早晨,箫箫还睡眼惺忪的时候,接到曾焱的电话:“今天有空吗?”
      “干嘛?”箫箫睡意难当。
      “陪我一起去见见老爷子。”
      “为什么是今天?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箫箫一时不想起床。
      “因为我搜罗了两个星期,终于找到了老爷子一定会喜欢的礼物,所以他今天一定心情好。给你降低任务难度嘛。”
      “好吧,你现在来我这里等我。”
      曾焱笑笑:“我已经在你楼下了,你速速起床。”
      箫箫挂掉电话,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客厅里,一把撩起窗帘,果然看到曾焱的车子在下面等。看到箫箫探头,曾焱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看来,今天这场懒觉势必是睡不得了。箫箫皱眉,叹了口气,开始准备起床的艰巨工程。
      十几分钟之后,箫箫坐在曾焱的车子里,打了个哈欠。
      曾焱一边掉转车头,一边瞄了他一眼:“晚上干什么了?这么困。不是熬夜打游戏吧?”
      箫箫懒懒地道:“我说我彻夜聊Q泡小女生,你信不信?”
      曾焱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后座上放着给你准备的早餐,你随便吃点,靠着我再休息一会儿。现在是上班高峰期,估计开车到老爷子那里,至少得一个多小时。”
      “明知道要塞车,干嘛还挑这个时间出来?”
      曾焱的目光一直专注地看着玻璃外的前方,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喜欢塞车。”
      “为什么?”箫箫想也不想地问。
      曾焱看了他一眼,答道:“因为你坐在我旁边。”
      箫箫就不吱声了,很后悔自己多嘴,伸手去后座摸了装早餐的盒子过来,盒子外面印的是法文,箫箫一个字母也认不得,打开来,里面是法式金枪鱼三明治和焦糖鸡蛋布丁,以及杯装的热巧克力。
      “你不是在美国读书吗?怎么喜欢法式早餐?”箫箫随意咬了一口三明治,换了个话题。
      曾焱答道:“美国人吃得太粗,我到现在也不习惯,何况是你这么挑剔。我想法式点心大概比较适合你的口味。”
      箫箫想了想,皱眉,道:“我这个人,很挑剔吗?”箫箫自己浑然不觉。
      曾焱笑笑:“我错了,我换个说法,你品位高尚,选择优雅,OK?”
      箫箫呛了一口巧克力。

      早上曾焱已经向姚秘书报备过,要带朋友来拜望曾振中。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要带回的是什么样的“朋友”,所以,曾家的气氛有些不寻常。姚秘书一早已经在门外等候他们,看到箫箫和曾焱偕同出现时,见惯了大阵仗的姚秘书,表情一时也有点不大自在。
      但箫箫态度安然,曾焱看了看他,笑笑,拍了拍他的手以示赞赏,对姚秘书道:“爸在哪里?”
      “在花园等你们,我带你们过去。”
      曾焱从车子搬出给曾振中带来的礼物,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箫箫也没问他那是什么。
      曾振中晨练已毕,坐在花园的紫藤架下面读报纸。卸甲归田之后,他的事务少了许多,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打发,读书看报和写毛笔字是他一天中最主要的活动。
      曾振中抬头看到曾焱身边的箫箫,怔了一怔,他没想到曾焱带来给他看的居然是这么年轻俊秀的一个小男孩,而且气质干净、乖巧。
      同性恋者在曾振中的眼中,类似于一种心理病患者,他觉得这是有违自然天道的行为。为了了解儿子的心理,他也命人去做私访和调查,给他收集过一些同性恋者的资料,但他所了解到的这个族群,并没有改变他的既有印象,反而加剧了他的反感。或者阴霾或者暴躁,或者轻浮或者妖媚,作为受主流文化压制而被迫寻求突围的一个亚文化群,其中品位高尚心理健康者少之又少。
      他没想到曾焱带回的朋友是这样一个干净可爱的男孩,眉目清朗如月,而且,显见地,气质不凡,应该称得上才貌双全。
      姚秘书离开。曾焱给父亲介绍:“这是盛阳,在中央美院读国画专业。”
      曾振中点点头,表情很和蔼:“那我就叫你盛阳同学?请坐吧。”除了在曾焱面前,曾振中一贯是个和蔼的人。
      箫箫在他对面坐下:“谢谢伯伯。”
      曾振中注视着他:“盛阳同学还在读书,是读几年级?还没有成年吧?”
      曾焱恐怕父亲因箫箫的年龄而生出什么不满,责他一个引诱未成年人之罪,忙把礼物奉上:“爸,你先看看,这是我叫琴行帮我留意打听到的。是不是这架琴?”
      琴箱一打开,箫箫的脸色就变了。那是一架古筝,赫然就是从前何忆苦常常弹奏的那一架,也是何忆苦用来教闻笙弹古筝的那一架琴。斑驳的雕花,边角处的木头有些裂纹,所有一一切,都跟他记忆中的形无二致。
      一年前被何忆苦卖掉的古筝,辗转竟然到了曾焱的手里。
      曾振中看见那具古筝,比箫箫还要激动,连声道:“是这个,就是这个,你看,这里刻的字,松风水月……你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松风水月这四个字。”
      箫箫盯着那架琴,脸色有一点苍白。
      曾振中正因为面前这架古筝而兴奋异常,双手抚上琴身,有一些颤抖,没有察觉到箫箫表情有异,答道:“曾焱,我找了有些年头,一直找不着,你是在哪找着的?”
      曾焱从旁解释:“我委托了几家古董乐器行替我留意。前几天有人说在他的另一个同行手里见着了,我就买了回来。”
      曾振中沉思:“他有没有说这琴是从谁手上买来的?”
      “我告诉过他给我打听。他问了那位同行,说是从绍兴的一个中学老师手里收上来的。”
      “那位老师姓什么?”
      曾焱摇摇头:“卖琴的人不愿意留下姓名,只说是朋友急等钱用,托他卖的。”
      曾振中叹息,不语,将琴箱合上,面带歉意地对箫箫笑道:“真是对不起,一看到这东西,有点激动,怠慢了小同学。咱们聊点其它的,聊聊小朋友你?”
      箫箫摇摇头,勉强笑笑,低声道:“伯伯,我想我大概昨晚没有休息好,有点难受,我想先回了,改天再陪您聊天。”
      曾焱一直坐在他身边,听了他这句话,转过脸庞去看他表情,发现他脸色有此不对,不由皱眉,担忧地道:“你怎么了?夜里着凉了?”
      箫箫没有回答。
      曾振中似乎颇觉遗憾,道:“难得人已过来了,可惜却不能好好聊聊。不过,身体健康是大事,让曾焱去送你吧,好好休息休息。”
      曾焱起身:“我先送箫箫回去,回来再跟爸谈谈古筝的事。”
      “箫箫?”曾振中双眉微扬。
      曾焱只得道:“盛阳的小名儿。”
      “哦。”曾振中点点头,没多问,只说,“你们去吧。”
      曾焱带箫箫离开曾家,一路上箫箫失魂落魄,盯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一句话也不说。
      曾焱把车子停在徐为家附近。
      “你怎么了?”曾焱问了箫箫好几遍,他都似乎没有听见。曾焱没辙,只能陪他在那里坐着。过了一会儿,箫箫却忽然飞来一句:“你爸爸是乐器收藏家吗?”
      “不是。这架古筝和我们家有些渊源,所以他才费心去找,不是为了收藏。”曾焱想了想,“你也是绍兴人,难道你认识那位卖琴的老师?他教过你?”
      箫箫摇摇头:“跟你们家什么渊源,能讲给我听吗?”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早就不算什么秘密,如果你想听,我讲给你听,”曾焱一边开车,一边答道,“不过,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你听了也许更不开心。”
      “这架琴原本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东西。姓何,本来一直生活在加拿大,七八年以后随们家一起迁回祖国。我外公只有两个孩子,我母亲,另外就是我舅舅。我母亲回到北京以后,因为平常闲着也没什么事,就组织了一个妇女救助会,做点救助医护女性的工作。后来,她在北京一家医院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当时大概有二十岁吧。”
      曾焱讲的这个故事,的确不是喜剧。
      曾夫人在医院认识的那个女孩子,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她来北京找她的老师,那个男人答应了要跟她结婚,但一发现她有了孩子,立刻抛下工作逃掉了。有人告诉她在北京见过这个男人,她就找来北京。结果那个男人已经另结新欢,翻脸不认人,只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自己去医院。
      她未婚先孕,在那个时代,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家里是回不去了,来北京找那个男人原本是破釜沉舟。没想到,到了北京,仍然是走投无路,只好到医院去做人工流产。就是在那里,她认识了曾夫人。
      曾夫人名叫何毓如,这个名字太文雅,回国以后,就改成了何忆茹,当时也不过三十出头,素性可亲。在医院里见到那个女孩子时,她年轻漂亮,又是大学生,气质自和当时一般的女性非常不同。加上她是古筝专业,而曾夫人一向非常喜欢弹古筝。所以,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曾夫人把这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安置在曾家,平常一起弹弹琴,那个女孩子也帮她做妇女救助会的工作。她聪明能干,曾家上上下下的人都非常喜欢她。除了曾家的人,还有一个人也很喜欢她,就是曾夫人的同胞弟弟。
      “我这个舅舅,脾气有点怪,很执拗,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一个字都不愿跟人多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推心置腹,被人骗得再惨也不计较。他平常不爱跟别人说话,有点不擅言辞,”曾焱叹道,“我爸说他这种痴性,是被我外婆给惯出来的。他一向不大喜欢讲话,但不知怎么回事,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他知道她很喜欢我母亲那架琴,就软磨硬泡地问我母亲要了那架琴,送给那个女孩子。他对她非常非常体贴,那个女孩,也许是因为在最脆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这么呵护她,而且完全不计较她的过去,她也接受他了。我妈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们是不可能结婚的。”
      “因为她曾经堕过胎?所以不可能嫁给你们这样的人家?”
      曾焱摇摇头:“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当时我舅舅已经结婚了。曾何两家都给他们压力想迫使他们分手。后来,舅舅就抛下自己的妻子,和这个女孩一起失踪了。何家没办法,只能用巨额金钱去补偿我舅妈,她一度很憔悴,后来回了加拿大。”
      他吁了一口气,没有再说。怎样的波折,怎样的后果,其间情形已经可以想得到了。
      箫箫觉得自己有些恍然,问道:“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何毓文。”
      箫箫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了曾焱的后半句:“不过,他回国以后,不用这个名字了,改叫何忆苦。”
      箫箫盯着他。
      曾焱不是笨蛋,在怔了两秒之后,猛然意识到了问题之所在。琴是从绍兴收来的,箫箫家住在绍兴。并且,箫箫本姓何。
      “不会,这样巧吧……”曾焱徐徐地道,“箫箫,你爸爸名叫……”
      箫箫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他一句:“这架琴,你花多少钱买回来?”
      “七十五万。”
      箫箫轻轻笑笑:“我爸爸果然一辈子都是傻呼呼的。”
      曾焱的心往下沉,答案已经确凿了。他这个小情人,确乎是他的表弟。
      箫箫打开车门想下车:“谢谢你送我,剩下几步路我会自己走回去的。”他的态度很自然,但是一种刻意勉强出来的自然。
      曾焱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在座位上:“箫箫。”
      箫箫渐渐地似乎对他没有那么抗拒,曾焱以为自己的爱情即将修成正果。但没想到,横刺里,杀出一个莫测的命运来搅局。
      曾焱并不在乎,同性之爱,本已不伦,爱都爱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如果老爷子知道箫箫是他的表弟,事情就痛苦了。唯今之计,只有永远地向老爷子隐瞒箫箫的真实身份,反正,他也已经改名叫盛阳。
      箫箫看了看他的手:“怎么了?放心吧,我不会跑到你爸面前乱说话的。”
      曾焱注视了他很久,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只是倾身过去吻住了他的嘴。从第一次相遇之后,这是他们第二次亲密接触。曾焱其实很渴望他的身体,但始终不敢越界,只怕箫箫不悦。但这一次,箫箫没有抗拒,也许他还在失神中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直以为爸爸的一生就在小城里度过,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没有野心的、不会生活的男人,日复一日地追念他的亡妻。但没有想到,岁月背后,隐藏着那么多的真相。爸爸是一个抛弃了王位的王子,他们的妈妈,只是他的情人,并不是他的王妃。
      亲情、爱情以及生离死别,爸爸心里埋藏了多少往事?他究竟是快乐的,还是不快乐的?这个世界上,每个走过你身旁的人,看似平淡无奇,背后又有多少曲折的真相呢?箫箫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所以当曾焱亲吻他时,他没有拒绝。那不是一个情欲的吻,只是一个温柔的接触。此时此刻,箫箫需要这样的温柔,也需要这样的接触,把他从茫然的虚空中拉回来。
      曾焱放开他的唇,在他耳边道:“箫箫,我是在爱上你之后才发现你的身份的,所以,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们像从前一样,我只是曾焱,你只是箫箫,好吗?”
      箫箫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低声道:“我想念我姐姐。”因为发觉命运远比他以为的要复杂,所以忽然之间备感孤单,只想见到那个唯一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即使远隔了万水千山,他和她,永远是最亲密的,分享生命的同一个秘密。
      曾焱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我陪你一起去法国看她,好吗?”
      箫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打开车门下车了。曾焱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慢慢地调转车头,准备回曾家。
      同样的一段路,来与去,却是两种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几个月后,法国。
      巴黎的秋天渐渐到来,宽阔的街道上,已经有黄叶开始飘落,一种凄迷和抒情的美,渐渐笼罩了这个美丽优雅的城市。巴黎的节奏本来就是慢板,秋天到来以后,更见舒缓了。
      闻笙已经举步难行,她的预产期已经到了。相应地,成君威的状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他被禁锢在科技先进的全自动病床上,根本没有自由的时刻,吐字也渐渐有些含糊,只有那双眼睛,仍旧保持着旧日的明亮。
      成非始终没有和她联系。闻笙一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感受腹中的新生命在踢腾胡闹的时候,闻笙每每有点出神,等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他会不会来看看他们?
      九月二十号的晚上,闻笙被送进巴黎中心医院。折腾了半夜,痛得昏天黑地,闻笙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新生命的第一个旅程走到尽头,他们来到人间,开始新的漫长路途。
      哥哥叫何宴,妹妹叫何离。这是闻笙和成非的孩子。当身体里面将近十个月的重量终于清空的时候,闻笙若悲若喜,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从此开始了新的一章,她将踏入从来没有涉足过的一个领域。
      也许就像成非说的那样,她会是一个糟糕的妈妈。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何宴和何离,应该会原谅她的。
      新生儿很健康。他们在天亮时就回到了庄园。齐凡聘请的医护士,已经足够完成闻笙和孩子们的一切照料。
      闻笙第一次睁眼看到何宴和何离的时候,看了一眼,闭上眼,轻轻道:“哎呀,生了两个丑娃娃。”
      陈阿姨在旁边解释:“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样皱巴巴的,脸红红的。你看,他们眼睛这么大,鼻子又翘,嘴巴又小,过上一个月,长开了,一定比洋娃娃还漂亮。”
      “是吗?”闻笙笑了,“也不要那么漂亮,只要不难看就可以了。太漂亮了也不好。”
      孩子们很快被抱到成君威那里。
      他看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齐凡弯腰凑近他耳边,他轻轻说了几个字:“长得很可爱。”
      “跟成非像吗?”齐凡直起身来,问他。
      成君威合上眼,没有回答。
      齐凡挥手,护士抱着孩子,离开了成君威的房间。
      齐凡在床前,注视着成君威已经变形的脸,如果他没有猜错,成君威根本就没有见过成非出生时的样子,所以他无从判断像或者不像。当护士们把孩子抱给他看的时候,对成君威来说,时光是否倒流回许多年前,北京的某个胡同里,成非出生的那一刻?这才是他要等到闻笙的孩子出世的真正用意吧。
      只是,齐凡无法推断,这种行为究竟是出自于什么样的情感。对成君威来说,成非是他唯一衷心承认的儿子,但这个儿子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子女。
      齐凡心底微微叹息,他轻轻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当天夜晚,成君威吩咐索贝尔医生为自己实施安乐死。在场的人员,除了索贝尔医生,只有齐凡。
      闻笙在第二天早上被齐凡告知这个事实,她呆若木鸡,意识到齐凡并非玩笑,闻笙顾不得身上穿的还是家居服,跌跌撞撞地向成君威的卧室奔去。
      扑倒在成君威床边,闻笙泪流满面。
      齐凡跟着她进来,在她身后道:“如果他知道有人为他流了这么多眼泪,一定很高兴。”
      他走到闻笙身边,等她哭够了,递给她手帕:“不要哭了,把眼泪擦干吧。”
      闻笙接过手帕,怔怔地看着他,叹息一声:“你一点都不伤心么?”
      “他不需要别人为他伤心,别忘了,他是成君威。况且,我已经完成了我想做的事,也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闻笙低低地道:“我不明白你们这些男人,父亲去世了,儿子怎么会一点都不伤心……”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的身份?”
      “从你的眼睛,有些时候,你从背后看成先生的眼神,跟成非很像。”
      齐凡笑笑:“居然能被你从眼睛里看出身份来,那说明我的修炼很失败。不过,纠正你一句话,我不是他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成非才是他的儿子。”

      成君威的葬礼诸事齐凡早已准备好。几天之后,葬礼在巴黎低调举行。在主会场负责答谢事宜的是齐凡和闻笙。闻笙身体仍然虚弱,但她坚持要出现在葬礼的会场,齐凡也就随她了。
      在葬礼上出现的多是闻笙不认识的人。静静而来,静静而去,来吊唁的和被吊唁的同样低调。
      闻笙见到了邵华强。他戴着墨镜,在跟班的陪同下出现在葬仪会场,三鞠躬以后,走到闻笙面前。闻笙想说什么,但说不出。邵华强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闻笙的肩膀,就离开了。
      大部分宾客都是由齐凡招待的。闻笙一直在出神,想着成非会不会出现在这里。然而直到追悼会快要结束,她也没有看到成非的身影。
      闻笙灰心不已,直到身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一直随身带着手机,因为这是成非联系她唯一的方式,她恐怕会错过他的电话。
      闻笙匆匆拿出手机,但铃声响了一下就停了。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显示,手一抖,手机就滑落在地,闻笙没有理会,匆匆向外面跑了出去。
      齐凡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未接来电,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机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闻笙跑出大厅,张望了一下,外面来来往往的都是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但是没有她要找的那个背影。
      她失望地向前走了一段路。路边的法国梧桐下面,穿着深咖啡色风衣的修长身影,听到他身后的脚步声,正转过身来。
      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闻笙停住了脚步,然后泪水就涌了出来。
      他向她走过来,然后把她拥在怀里:“闻笙,原谅我,因为时机一直不对,所以我来晚了。”
      闻笙被裹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整个鼻子被上涌的酸意淹没,她的泪水又一次沾在他的衣服上。每次见到他都会哭,闻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养成了条件反射。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闻笙伏在他怀里,低声道,“他死了,我不知道是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难过……”
      成海岩轻轻握住她的双肩,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注视着她:“闻笙,我不是为他来的。”
      闻笙呆呆地看着他,终于注意到,他身上是一套深咖啡色的风衣,这绝不是参加葬礼的装束。
      “闻笙,我来巴黎是为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她手上,“向你求婚。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以后的人生。”
      闻笙望着他,说不出话,手上的盒子跌落在地,从中滚出的是一颗白色珍珠镶成的铂金戒指。
      “闻笙,人生是一个漂泊不定的旅程,这一刻拥有的,也许下一刻就会失去。所以,别拒绝我。”他从地上捡起戒指,给她戴上。
      和那串人鱼公主的脚链一样,仍然是御木本的珍珠,从手到脚,拴牢她。
      闻笙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和曾晶离婚了?这是他这几个月来做的事吗?他消失了很久,再度出现的时候居然向她求婚。在他父亲的葬礼会场之外,他向她求婚。她永远不明白他做的每一件事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你说过,你不适合过那样的生活。”她低低地道。
      “我会尽力而为。”
      闻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仓促地道:“齐凡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我去帮他……”
      她转身想要逃走。但是成海岩拉住她让她转身扑在了自己怀里,他低下头吻了她,直到闻笙的眼泪沾满他的脸。
      闻笙哭着挣开他:“你要我怎么回答你?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想着你,我从来不敢奢望要得到你,也根本不知道得到你应该怎样……你叫我怎么办?”
      “闻笙,我希望你快乐。你只要做一切让你快乐的事就好。我们结婚吧,闻笙,你想要婚礼的对不对?”他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何宴和何离已经八天了吧?他们让你觉得累吗?”
      闻笙怔怔地看着他。他知道孩子的名字,也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什么都知道。
      她看了他很久,而他一直在等她的答案。
      嫁给成非会怎么样?闻笙从来没有想过。婚姻与爱情,谁是幸福的谁是不幸的?当男主角变成成非的时候,一切都成了未定之数。
      人生如此漂泊不定,未来的方向是哪里?
      闻笙久久地凝望着他,他的脸一如既往地英俊。巴黎的秋天,落满黄叶的大道,无比适合做他的背景。此刻经过他身边的女人,一定认为他是一个完美而出众的王子。
      她们会因为他优雅的风度和好看的侧脸而在瞬间爱上他。这是一种瞬间的爱,但是永恒,因为它们定格在瞬间。他和她们永远不会有第二次相遇的机会。
      尘世间缘份难测,生死渺然,爱情更加扑朔迷离。一个人可以地老天荒,两个人要白头偕老却需要莫大的勇气。所以,这样的岁月需要爱情来慰藉。
      “你确定,你爱我吗?”闻笙轻轻地道。
      成海岩注视着她,答道:“我爱你,闻笙。我从来不说自己不确定的事。”
      “但是你爱我,没有我爱你的那么多,对吧?”闻笙轻轻叹息。也许他的爱情,不及她的一半的一半那么多吧。他根本无法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闻笙想起成君威说过的话,爱情对他来说是一件太艰难的事,一次已经足够,他不会再费事第二次。
      是这样的吗?
      “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或者我不爱你了,怎么办?”闻笙自言自语。
      他没有回答。也许到了他不爱她或者她不爱他的那一天,他会回答她吧?在此之前,一切答案都是无意义的。人生是最大的虚幻,也是最大的真实。
      她把手放在他手里:“成非,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的求婚。”
      “你想让我进会场去祭拜他。”
      闻笙嘴角有微微的笑意:“你永远是最聪明的人。”
      成海岩和齐凡,终究是在另一个葬礼上见面了。只不过,这次的角色,是颠倒过来的。
      当成海岩同齐凡握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眼睛里那一抹蕴含深义的光芒。
      “我说过,上帝会很快达成你的心愿。”齐凡看着他。
      成海岩没有回答他,他默立了一会儿,离开了会场。

      一个月后,成海岩和闻笙在巴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纱由Kevin Lee量身打造,年轻的新娘美如天使。闻笙所有的朋友,从邵华强、徐为、邵安琪、黄佳茜到齐凡和Kevin兄妹,都出席了婚礼。
      邵华强出手豪奢,送了闻笙一顶钻石王冠,然后就离开了婚礼。他和成海岩没有交谈,他纯粹是为了闻笙而来,所以对自己的兄弟视而不见。邵华强也没有祝福闻笙,他不惯说这些虚文,况且,闻笙嫁的人是成海岩,祝福或者不祝福,又怎么样呢?这不是一场世俗的婚姻,所以,也不必指望它会有一个世俗的过程和世俗的结局。
      成君威送给闻笙的结婚礼物,由齐凡转达。那是一份遗嘱。他所有的财富,包括位于拉斯维加斯的“皇后宫”赌场,全部留给何宴和何离兄妹,在他们年满十八岁以前,由监护人何闻笙代为保管。
      婚礼耗费巨资,奢华灿烂,像一场电影般光彩夺目。美貌的新娘,却没有普通的新娘那样欣喜和激动,她只是依偎在夫君的身边,始终浅笑。他们相差了十一岁,但是俊男美女,外形无比般配,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闻笙最开心地是看到箫箫和曾焱一起出现的时刻。
      箫箫从来没有想到过,姐姐居然会嫁给成海岩。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是最吃惊和最沉默的。在婚礼现场看到穿着白色婚纱美丽如童话里的公主一般的闻笙,箫箫没有作声,上去抱住她,默默地抱了很久,最后在闻笙耳边道:“姐姐,我希望你幸福。你不会再因为他哭了吧?”
      闻笙抱着箫箫的那一刻,眼睛就湿了,答道:“我不怕流眼泪,只要他会给我擦掉。”
      箫箫勉强笑笑:“何宴和何离很可爱啊。”
      婚礼上,唯一缺席的大概就是何宴和何离了。成嫣然穿着精致的小公主套装,坐在教堂第一排的座位中间,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闻笙和她的爸爸。
      婚礼在教堂举行,是由闻笙选择的。她喜欢教堂的宁静和庄严。
      主持婚礼的牧师用法语宣读:“成海岩先生,你愿意娶何闻笙小姐为妻,并且承诺,无论贫穷或者富有,无论……永远爱她吗?”
      成海岩答道:“我不能承诺永远,但是我爱她,并且希望和她在这里结婚。”
      永远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谎言,我们所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牧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继续念:“何闻笙小姐……”
      闻笙没有等他念完那段冗长的话,轻声答道:“我的回答,是和他一样的。”
      牧师仓促地道:“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他们交换戒指,然后亲吻。所有观礼的人都开始鼓掌。
      看着这个场面,五味杂陈的人,不只是箫箫,还有Kevin和邵安琪。Kevin是个洒脱的人,拿得起放得下。邵安琪的感觉就比较复杂,不是吃醋也不是忌妒,只是面对着自己少女时代唯一爱过的男人和他的妻子亲吻这个镜头,一时感慨万端。
      徐为就坐在她的身边,感觉到她的异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亲吻的那一刻,一直平静的闻笙终于落泪了。这是第一次,他们在所有人面前亲吻,他们都知道,他是她的,而她是他的。
      这就是闻笙想要的婚礼。

      婚礼之后,他们去度蜜月。何宴和何离年纪幼小,交给医护士照顾。和他们同行的是成嫣然,因为成嫣然依恋父亲。成海岩没有告诉她成嫣然自闭的真正原因,只说是车祸。
      他们在地中海一带度过蜜月,蜜月的最后一站是希腊的雅典。
      离开雅典的前夕,他们在傍海的酒店套房里度过。面前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一片蔚蓝的海水,这里的海水碧蓝碧蓝,像一整块琉璃,连着青天白云,无限的静谧和美好延伸开去,像一个人间天堂。
      成海岩半靠在床上,闻笙趴在他身边,把头枕在他的胸前,望着窗外的美景如画,渐渐地,有些想叹息。
      这个地球上,美得令人叹息的地方真是比比皆是,终我们一生,能游历到的又有几何呢?
      “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再来。”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总能准确地猜中别人的心思,尤其是她的。
      闻笙转过头,观察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凑上去,轻轻地伸出舌头碰了碰他的唇角。成海岩想要翻身把她压在下面深吻。
      但闻笙避开了,看着他,认真地道:“别动,你不准动。”
      成海岩依她,恢复了原来的姿势。闻笙再度低头,凑上去,轻轻地吻他的额角,然后绵延向下,从眼睛到鼻尖到脸颊到唇角到下巴再到颈项,她认真地一点一点吻过去。她的嘴很小,这是一个漫长的工程。
      她吻得很轻。她的吻,一向都是轻轻软软的,就像她的唇角,始终带着少女的芳泽。
      成海岩耐心地保持不动,但嘴角挂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闻笙,你在做什么?引诱我?”
      闻笙低声道:“我怕有一天,你厌倦了我,没有耐心再哄着我,而我再也引诱不了你。”
      “闻笙,待在我身边,你害怕,是吗?”成海岩的声音里没有笑意。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闻笙没有回答,是默认了。
      得不到有得不到的苦,得到有得到的怕。
      “我希望你是因为爱我才和我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那就离开我好了,我不会束缚你的。”她趴在他身上,一颗一颗慢慢地解他的衬衫钮扣,低声道,“你这么厉害,我根本没有机会忘记你或者厌倦你,但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很容易就被你看透了,有什么力量能让你永远爱我呢?”
      这样不公平。
      成海岩抚摸她柔顺的漆黑长发,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难以回答。原来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内心充满恐慌。如果一个女人内心充满恐慌,那是男人无论如何都打消不了的。因为她们的恐慌,多半都是由她所爱的那个男人而起。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他,但是他们现在在一起了。在一起了,不必再日夜思念,闻笙反而畏惧爱情将会发展到什么样的方向。如果一直这样朝夕相对,习惯了彼此拥有,她没有他那样的冷静和智慧,一定会舍不得。如果这样下去,到了必须舍得的那一天,怎么办呢?
      他说过他们都不适合婚姻。闻笙相信他的智慧,他的判断永远是对的。之后漫长的婚姻之路,要怎样度过呢?与婚姻有关的责任和义务,如果这一切都接踵而来,该怎么办?她会变吗?变成他不再喜欢的样子?闻笙害怕这样的不定之数,因为其中既有他,又有她。
      “闻笙,你是一只惊弓之鸟,”他叹息,捏捏她的脸颊,她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因为不安,所以楚楚动人,“我要怎么做,才能打消你这种想法?”
      “我们离婚吧。”闻笙提出自己的要求。
      成海岩没有吃惊,深深地注视了她一会儿,问道:“闻笙,告诉我,是不是在结婚的时候,你就想好了要和我离婚?”
      闻笙心虚,低下头,“嗯”了一声。
      婚礼,蜜月,她都有了,接下来就想离婚。闻笙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成海岩叹息:“好,从雅典回去,我们离婚。但是现在……”
      他轻易地答应离婚,这让闻笙很开心,心里的重量一下去了大半,脸上露出笑容:“现在怎么样?”
      她仍然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模样,如果把她保护起来,也许她永远就这么单纯下去了。成海岩抱住她在床上翻了一圈,将她压在身下,低声道:“你刚刚闹了我这么久,如果让你全身而退,就太过分了……”
      闻笙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窘迫,一边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一边道:“不要,我要看海……明天就要走了……”
      但成海岩已经随手抓起遥控关上了窗帘,闻笙只能徒劳地看着一片碧海在自己眼前越变越窄,最终消失,变成一片天鹅绒窗帘布。
      “闻笙,你想去的地方,我会都陪你走一遍。”成海岩注视着她,向她许诺。
      闻笙忽然之间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实在不像他的妻子,决定和他离婚大概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他说她适合陪伴他,也许他们只适合以爱情的名义相处。婚姻是爱情以外的事情,既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也超出了她所能承担的范围。
      “谢谢你。”闻笙咬了咬嘴唇,轻声道。
      他俯下头吻住了她的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地老天荒是一种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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