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记》唐门阿七

1、公主日记

　　像是借尸还魂的怪物！

　　祺慧早上醒来，突然觉得不真实。
　　阳光还是从窗外洒进来，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书压着一角窗帘，闹钟在床头柜上放上歪着，时针秒针规规矩矩地走着，一圈一圈，走很久都在原地。
　　昨天早上是这样，前天也是。
　　祺慧没动，却知道她可以在二十分钟内收拾好出门，带着她的挎包，里面是她的钱包和小东西：月票，一包纸巾，还有几包以防万一的安尔乐。出门下了楼，小毛在和他爷爷摆早点摊，卖豆浆油条和炸糕。豆浆五毛一碗，炸糕七毛，油条六毛。小毛看见她会笑着叫“慧姐，上班啊。”她答应一声，坐下来喝碗豆浆，吃根油条，有时是炸糕。小毛会给她的那碗多加一些。吃完了走人，早餐钱她是每月记账的。乘75路公交，大概二十五分钟，售票员是个黄脸女人，嗓门又粗又大，脾气不好。司机是个四十左右的宽额男人，因为总坐着，看不出身高。颠着过七站，下车转363路。站牌那里的广告新换了李冰冰的化妆品招贴，旁边有个煎香肠兼卖玉米与早报的铁皮小车，车主大概是外地人，总是穿一件脏脏的工装蓝上衣，头发也总乱成一团，忙着用铲子翻香肠。上了363路，会遇见几个常坐这趟车的中学生，穿着难看的红蓝相间的校服。一口老道的京片子，大声谈论着老师和前晚看的节目。高瘦的那个最近似乎迷上了一款叫做“灭世”的网游，总在吹嘘自己又升了级或者打到了什么好装备，眼袋乌青满眼血丝，一看便知道熬了很晚。在里路那站下车，过天桥，往南走二百米，进写字楼，进电梯，在十三楼下电梯，走到尽头的门进去，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放下包，打开电脑。
　　每天，都是一样的。
　　祺慧愣了一会儿，掀开被子穿衣服。到洗手间梳洗的时候，祺慧拿毛巾擦了脸，凑近镜子去看自己的黑眼圈，自己黯色的皮肤和苍白的嘴唇。记得上学那会儿自己的皮肤还是细白的瓷色，室友们艳羡的对象，什么时候起，成了黄脸婆呢？
　　“铃……”
　　门铃突然响了，祺慧吃了一惊，随即拢了拢头发便跑去开门，心里有点小期待。开了门祺慧的心却一沉，原来是房东太太。
　　“祺慧啊”房东太太一脸笑，多得要溢出来。
　　祺慧忙让房东太太屋里坐。房东太太推辞，说自己来只是收房租，待会儿还要出去一趟。
　　祺慧答应着，回卧室取了钱回来，一头给着钱，一头道着歉，说自己最近加班，于是忘记了交房租的日子，还麻烦房东亲自过来，十分过意不去。
　　房东太太连说理解理解，谁都不易，最后还顺口邀祺慧有空过去吃饭。
　　关了门，祺慧顺势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全身突然没一点力气。
　　平心而论，房东太太算是个好人。三十多岁，平平庸庸的一个女人，和丈夫又刚离了婚，活得着实不易。就这样，最近房价疯涨，几个同学相继因为房租涨价换了住处，搞得人仰马翻，祺慧这边也一直没听说房租要涨。
　　手机震了几下，祺慧条件反射站起来，脑袋碰到了门把手，痛得眼泪都在叫嚣着要起义。祺慧揉着头皮走过去拿手机看，发现是老朋友苏荃约她一起逛街的短信，声称：再不买衣服我只好裸奔了。祺慧心里一笑，回道，“好”。
　　手机显示发送成功，之后换回了时钟界面：7：20。
　　祺慧“啊”了一声，冲进洗手间接着洗漱，换衣服拿包穿鞋的动作一气呵成。待赶到工作室，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
　　祺慧工作的地方是个美术工作室，一帮年轻人接的活儿有杂志封面与形象设计，还有平面广告，拉拉杂杂十分麻烦。同事们的工作多少都算和艺术沾边，不修边幅者有之，以公司为家者更是普遍。有时为修改一张图，几个人从下午六点一直奋战到凌晨三点，然后往工作台上一趴就睡了，祺慧早晨八点来了公司，轻手轻脚打扫工作室，给他们盖上衣服，再回自己那里整理资料。
　　祺慧是那里唯一一个朝九晚五工作的人。
　　工作室里的同事们都叫她慧姐，但其实她也只有25岁，同事中还有比她大的，也都随大家叫她姐。可能因为工作的原因，别人都有新鲜的创意迸发出来，唯有她的工作总是一成不变，整理资料，打打杂，然后下班回家。
　　祺慧觉得，跟这些永远有新鲜想法的同事们比起来，自己的确是老了。
　　又是永远的一天过去。
　　祺慧出了门右转，连头都没有抬。右肩被人重重一拍，几乎摔倒，人却笑了：“苏荃！”
　　身后转出了一个高个子女人，右手直接环过来搭在祺慧肩上，笑道：“低着头找钱呐？”
　　祺慧看了苏荃一眼，这个女人最近走桃花运，又刚换了工作，虽然累得像驴子，却开心得很。
　　“你怎么过来了？”
　　苏荃伸手一指左前方：“我就在那儿工作，早想过来了，编辑大人今天才准的假。”
　　两个女人直奔商贸大厦，从一楼逛到十楼，试了一大堆。远看只见一高一矮两个女人嬉笑试装，又是比划又是还价，电视台的如果拍到这个场景铁定给加一行字幕：改革开放后人民生活水平得到很大提高。
　　苏荃是瘦长身材，小眼睛小嘴巴，一笑眼角弯弯很是喜庆，祺慧则是大眼小嘴，身材娇小，有几分妹妹气质。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像是姐姐带着妹妹。姐姐暴躁，妹妹温柔。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觉得自己像借尸还魂的怪物。”
　　苏荃正喝着冰茶，祺慧用勺子拨着刨冰里的红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苏荃吸了一大口冰茶，包在嘴里，抬头看祺慧。
　　店里白惨惨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祺慧的脸上像是加了层让人眼花的光罩，白惨惨的仿佛摸不到。
　　苏荃咽下冰茶，说，“前段时间，我也这么觉得。”
　　祺慧低头用小勺子磨着杯壁，“每天都一样，什么都一样。”
　　苏荃点头，“没有希望，是吧。”
　　突然又笑了，怎么搞的？离开学校都几年了？又开始说这个小青年问题？
　　祺慧也笑了，刚才沉沉的感觉卸去一点，问：“那现在呢？有希望了？”
　　“嗯，不管怎么说，做喜欢的事总比做打杂小工强多了。”
　　“真羡慕你。”
　　“只要敢冒点儿险，换个工作，说不定你早就和我一样了。”
　　祺慧微微一笑，低了头，耳边的头发便垂了下来。祺慧便顺手把头发捋到后面去。
　　苏荃笑了，“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小苓说过，哪个男人要看见你这个捋头发的动作，一定被你迷死了。”
　　祺慧皱了皱鼻子，做个鬼脸来回敬苏荃，问：“说到这个，你那个大少爷怎么样了？”
　　苏荃一耸肩膀，“纨绔子弟一个，又懒又馋，又自大又欠扁，还赖皮……不过……还算是个好人。”
　　祺慧仔细看苏荃的表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并没有害羞的意思，便在心底暗叹石佛尚未开窍，却又不死心地问一句：“就没想发展一下？”
　　苏荃喝完最后一口冰茶，把杯子放在桌面上，拍拍祺慧的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哎呦！疼！”她拍到早上撞的包了。

　　回到住处，祺慧把东西扔在床边，把自己摔到床上去，刚闭上眼，又听得敲门声。挣扎起来一看，却是房东太太，邀她一定过去吃晚饭。祺慧第一反应是要涨房租了，却又想早上才收过房租，没有到了晚上就涨的道理。
　　房东太太一个人住，祺慧进去了才看见她做了一桌的菜。房东手艺不错，一个劲儿劝祺慧多吃。祺慧晚饭只吃了个饼将就，又见房东太太高兴，于是也不客气，放了心地大快朵颐。直到房东太太开了红酒，祺慧才愕然停箸，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要开红酒？”房东太太端一杯给她，微笑道：“先喝了再说吧。”祺慧洒量不差，喝了一满杯也没什么反应，房东太太一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放下酒杯说：“我怀孕了。”
　　祺慧愕然。
　　房东太太说：“我就要有儿子了。”
　　祺慧仍然没反应过来。
　　房东太太又倒一杯酒，“祺慧，你租我房子有两年了吧。”
　　祺慧称是。
　　“我跟他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他和别的女人过日子去了，就给我留了两幢房子。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还给我留了个孩子。”
　　“一个孩子！哈！结婚十一年，什么也没有，我们到医院检查了多少次！吵了多少回！离了婚，倒发现有孩子了！”
　　房东太太的声音开始哽咽了。祺慧想挡住房东太太倒酒的手，那只瓶子已经快空了。
　　房东太太摇摇手，“今天让我醉一次。结婚十一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父母朋友，都远了。今天拿了体检单，想来想去，竟然只能想到跟你说。”
　　祺慧有些局促，她觉得自己无意闯入了别人的世界，莽撞地撞见了别人的隐私。
　　房东太太在笑，她已经醉了，祺慧看她眼里全是泪花，她其实想哭。
　　“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让他好好长大……教他说话，教他走路……等他成了大小伙儿，我让他养我……”
　　房东太太的话被哽咽声盖住了，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手里还松松地攥着只空杯子。

　　祺慧安顿好房东太太，回到自己屋子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
　　祺慧脑中重复着这几个字，很久都没有睡着。
　　临睡前，祺慧想，还是去换一份工作吧。

　　楼下的小毛帮他爷爷摆上早点摊的时候天色还只是蒙蒙亮。这个时候祺慧还睡得很甜，她正梦见一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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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好说的,很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