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巫师的流放之旅》水井里的月亮

6、屠龙少年㈢

　　一连几日，陆成松都过得恍恍惚惚，甚至连例行的“巡视”都不再进行。

　　今天放了学回到家里，发现家里乱糟糟的，柜子里的杂物都被清理了出来。

　　“妈妈，这是干什么呀？”陆成松对着陆妈妈问道。

　　“收拾整理一下，家里太乱了。”

　　“妈妈，我来帮你。”

　　说着，陆成松便收拾整理了起来。收拾了片刻，他看到了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妈妈，这是什么？”陆成松拿着笔记本走到陆妈妈旁边，问道。

　　“这个啊，”陆妈妈有些怀念的说道，“是你爸爸以前的笔记本。”

　　爸爸的笔记本？

　　陆成松收拾完毕以后，拿着笔记本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他翻开笔记，笔记上的字劲瘦有力。

　　他的父亲生前是一个人民警察，虽然因为工作繁忙，经常不在家，但陆成松能感受到父亲对他的爱。

　　在他还是个孩童时，父亲的背影在他眼里很高大，是他崇拜的对象。小学写作文，写未来的理想时，有的小朋友写自己长大后想成为科学家，有的小朋友写自己长大后想成为探险家，他写的是，长大以后，想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和爸爸一样。

　　他的父亲是三年前去世的，因公殉职。从那以后，他对所有的犯罪都感到深恶痛绝，因此，当他觉醒异能以后，他希望能用他自己的力量去惩治犯罪。

　　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没有想过，要杀了那些人。一是，他内心深处对于生命充满了敬畏，不敢越过杀人这条红线。二是，从小在法治社会下长大，他知道，只有法律才可以判定一个人的生死。

　　但是，今天在医院里看着那个学生的惨状，又在台球室外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他内心里的确浮现了一股杀人的欲望。他当时内心想着，如果那些人真的不知悔改，就应该去死！

　　但同时，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杀人绝对是不行的。

　　但如果不杀了他们，又如何能保证他们不会再继续作恶。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力感，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了无比的迷茫。

　　他的左手翻动着笔记本，右手手指缓缓拂过这些文字。

　　其中一页写着——勇者无惧，仁者无敌。他的手顿了一下。

　　“勇者无惧，仁者无敌”，他努力试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翻动笔记本，后面一页上写着——当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与恶龙缠斗者，勿使自己成为恶龙。

　　“与恶龙缠斗者，勿使自己成为恶龙。”陆成松反复念着这句话，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坚定。

　　他继续往后翻，最后一页写着——一个细小的、瞬息即逝的期望可以经常地从纯自然的环境中产生出来，而一个强烈而持久的期望，则只能来自于法律……良好的秩序是一切的基础。

　　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仅仅是把那些作恶的人打一顿，这的确解决不了问题。但是除了杀人，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能搜集到这些人犯罪的证据，把这些人送进监狱，这些人同样无法再作恶了。

　　次日晚上，陆成松离开学校后，又简单做了一番伪装，然后开始“巡视”起来。昨天晚上想通一些事情以后，他心里一片轻松，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三分。

　　他在老式聚居区里穿梭着，在经过一个位于聚居区比较偏僻的地段的院子时，里面传出了可疑的响动。

　　这个院子，他晚上“巡视”的时候经常路过，没记错的话，里面是一直没人住的。

　　院墙大概三米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他围着院子走了一圈，院子正面的大铁门紧闭，门口坐着两个人在那里抽烟，看起来像是看门的，看到他路过，两个人的眼神便一直紧盯着他。他步伐不变，假装路过，在拐角处拐弯后，才摆脱两人的视线。

　　拐弯以后，是院子另一侧的院墙。

　　他后退几步，向前一个冲刺，柔软的运动鞋底无声地在墙上蹬了一下，他向上一窜，双手扒住了院墙的顶部。然后他双臂用力，把自己向上一提，轻轻松松地就翻上了三米高的院墙。

　　院内杂草丛生，积满了灰尘，还四处散落着一些机械零部件，以前可能是一个生产什么的小作坊，这样的小作坊在海运便捷的南港区十分常见。

　　不管怎么看，这个院子都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一样，但此时，院子里的一间房间，竟亮着微弱的灯光。

　　陆成松无声地从院墙上滑下来，猫着腰靠近了那个散发着微弱灯光的窗户。

　　窗户是老式的玻璃窗，窗户一角，缺了一小块玻璃。陆成松把自己的眼睛贴在缺口处，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房间有十几个人，打扮、样貌都十分普通，分成两拨。其中一拨人，以一个穿花衬衣的人为首，另外一拨人，以一个穿黑色T恤的人为首。

　　花衬衣和黑T恤隔着一张木板桌，面对面坐着，其他人都站在两人身后。他们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什么交易。

　　对了，我要搜集证据——陆成松突然想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摄像头凑到玻璃缺口处进行摄像。

　　“货呢？”花衬衣说道。

　　“钱呢？”黑T恤不答反问。

　　花衬衣示意身后的一个跟班将脚边的一个行李箱提起，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叠一叠码好的百元钞票。

　　“都是不连号的旧钞”，花衬衣说罢，又示意跟班把行李箱关上，“但老规矩，先验货。”

　　黑T恤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然后提起脚边的一个包放在桌上。他从包里拿出一小包被透明口袋装着的白色粉末一样的东西，扔到花衬衣面前。

　　那是……毒品！？得益于国家大力进行的禁毒宣传，陆成松也知道毒品长什么样，而且他还知道，这么多毒品，都够判死刑了。

　　他放缓呼吸，小心翼翼地录着像。

　　花衬衣把那小包毒品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用小刀将包装割开一个角，用手指沾了点白色粉末在嘴里尝了一下，点了点头。

　　交易完成后，花衬衣立刻带着几个小弟离开了。黑T恤则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抓了几叠钱出来，对身后几个跟班说，“你们几个，到隔壁房间去，把这个钱分了。”

　　几个跟班千恩万谢的拿着钱去了隔壁房间以后，黑T恤将烟头狠狠按在桌面上掐灭，又把行李箱里的钱取了大部分出来，装到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背包里。

　　然后黑T恤走到了房间内侧的木门处，恭敬地敲了敲门——这个屋子是一个套间，屋子里面还有一个房间。陆成松刚刚就注意到了那个门，但没有想到里面竟然还有人。

　　房门被从里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黑T恤将黑色背包恭敬地递给男子，“老大，这是您的那份。”

　　中年男子接过背包，颇有些傲慢地点了点头。

　　陆成松莫名觉得，这个男人，他有点眼熟，但是他确实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陆成松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尤其刺耳。屋内的中年男子和黑T恤神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糟了！手机忘记关静音了！陆成松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转身逃走。

　　守在铁门外的两人听到了响动，打开铁门冲了进来，准备拦截陆成松。

　　两人分别从两个方向攻击了过来，陆成松身子一矮，躲过了攻击，然后钻进两人中间，左右开弓，将两人击倒。

　　但是这时候，房间里那帮人也都追了上来。除了那个中年男子还站在走廊下观望，其他人都已经提着砍刀围了上来。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陆成松心里默念道，[缓慢！]

　　世界一瞬间慢了下来，陆成松在人群里穿梭着，拳拳到肉，将人击飞。能力使用结束后，围着他的人都已经躺在了地上。

　　陆成松踉跄了两下才站稳——使用异能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他看了站在走廊下的中年男子一眼，准备转身逃跑。但此时，中年男子竟然举起了一把手-枪，扣动了扳机。

　　手-枪上装着消-音-器，子弹击发在夜色下并未发出太大的声响，但在陆成松听起来，那一声短促的枪响，犹如死神的低语。

　　他不得不再次发动能力。

　　[缓慢！]

　　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在短时间内两次使用异能，因为他感觉他的身体会难以承受。

　　今天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再次发动异能后，他感觉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解体、崩溃，一种深入灵魂的痛苦从他体内迸发出来。

　　并且这第二次的异能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仅仅使子弹缓慢了微不足道的一瞬，而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进行闪避。

　　下一瞬间，他的颅骨就将被子弹击穿！

　　突然，他感觉一切停滞了下来，不是他使用异能时那种时间变得缓慢的状态，而是时间完全停止了。

　　走廊下的中年男子维持着举枪击发的动作、躺在院子的人形态各异的静止着，就连那一枚弹头也悬停在他眉心前三分处。

　　陆成松松了一口气，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攥紧双拳，任由指甲刺进肉里，紧咬着牙关，忍受着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痛苦，一边用混沌的大脑的思考着。

　　黑色的人影被月光拉长，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

　　陆成松缓慢地抬头，看到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一步一步走近，再往上，看到了一双灰色的眼睛，是那个男人！

　　林奇走到陆成松身前，他穿着类似军装的风衣，风衣的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捏住悬停在空中的弹头，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们栖息在时间里，如同鱼栖息在水里。”

　　林奇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陆成松，继续说道：“弱小是一种原罪，如果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你不但能够贯彻你的信念，还能够改变这个腐朽的世界。现在……只要你请求我，我就能为你杀光这里所有的人，还能够教授你关于时间的知识，让你变得强大。”

　　陆成松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着，他紧咬着牙，低吼了一声：“不！”

　　林奇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你的坚持毫无意义，要知道，这里这些人，即使是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也是会被判处死刑的。而我，不过是让他们罪恶的一生提前终结。”

　　“并非……没有意义，”陆成松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能够……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不是……力量，而是……秩序。我们没有……审判一个人……的权利，应当由法律来决定……他们是否……应该死亡。当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与恶龙……缠斗者，勿使自己……成为恶龙。”

　　林奇俯身，把一个挂坠挂在了陆成松的脖子上。陆成松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是一把银白色的口哨。

　　“那就逃跑吧，努力的逃跑，”林奇站直身体，漫步离开，“你有一次反悔的机会，吹响这个口哨，你将得到我的帮助。但是，这些人都会死。”

　　林奇离开后，陆成松感觉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动了，他努力地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铁门。

　　“呼……呼……”陆成松用尽全身力气，在迷宫一样的巷道里凭着本能奔跑着，他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在追赶他。

　　[好痛苦……]

　　他感觉他的身体好像要融化了，就好像一支蜡烛，即将燃烧殆尽。

　　模糊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开枪的中年男人是谁，他在他爸爸的葬礼上见过那个人！他是……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发黑，恍惚间，他看到他面前约二十米站着一个人，缓缓举起了持枪的手——

　　“砰。”

　　陆成松摸了摸左胸口，摸到了一个弹孔，和一片血迹。

　　他跑不动了，他双腿弯曲，伏倒在了地上。

　　听说人死之前，会回想起这一生所发生的事情。这一瞬间，陆成松的脑海里闪烁过很多画面。

　　他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小时候爸爸工作很忙，但是空闲时都会陪他玩耍。父母的感情很好，记忆里，父母总是很恩爱的样子。

　　但是三年前开始，一切都变了，先是爸爸因公殉职。不过他的妈妈很坚强，虽然妈妈也很伤心，但是仍然告诉他——小松，没有关系，你还有妈妈，妈妈很爱你，妈妈会把你抚养长大。

　　但后来，妈妈也遭遇了车祸。肇事司机没有给车子买保险，虽然后来打赢了官司，但是至今也没有拿到任何赔偿。最关键的是，妈妈再也站不起来了。

　　以前他也是一个普通而幸福，甚至有点骄纵的小孩子，但自从妈妈出车祸，被医生告知妈妈以后再也站不起来的那一刻，他长大了。

　　这个世界很残忍，很冷漠，命运就像一出充满黑色幽默的悲剧。

　　地球不会因为谁的不幸而停止转动，这也许就是大道无情。

　　在这个残忍的世界里，想要感受到温暖，那只能让自己温暖起来。

　　让自己成为太阳，才能温暖自己，甚至温暖别人。

　　[妈妈。]

　　陆成松缓慢地抬起手，摸到了胸前的口哨，将它放到嘴边。

　　果然……与恶龙缠斗者，自己也终将成为恶龙啊……爸爸……

　　陆成松用最后的力量，攥紧拳头，将口哨握在手心里，然后松开手掌。

　　[对不起，妈妈。]

　　口哨落在湿滑的地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脆声响。

　　陆成松伏在地上，心跳渐渐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