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园》爱吃豆皮的豆皮儿

1、第 1 章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水草里，水没过她的双腿、胸口、最后是她的眼睛。

　　她用力喘着气，像是被击溃阵线的士兵，麻痹感散布在四肢。总有人在折叠她的身体和欲望，在四方的小盒子里，她发现她的声音静静消失在张开翅膀意欲飞翔的昆虫身上，掉落的细灰越来越多，变成了大雪。

　　她叫梦莉，时常觉得身边的人模糊而遥远，仿佛在山涧里寻觅、躲藏，却总是一无所获。声音和声音无法连接，就像在山崖边断开的铁路，没人知道山崖边为什么会有铁路，更没人知道铁路是不是从来没有连接过，至少，在她的梦里从来没有过任何一条相连的线、从来没有任何一句完整语序的话语。
　　失序、失语和断裂的人生，她时常想着，但是她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失去的。

　　她在那栋大楼里的一个转角停下，人潮像梦里的水一样漂了起来，穿来穿去，穿过她冰凉的手指，和粗糙的布料。日光如一幅泼墨画一样泼洒在苍白的墙壁上，而声音却像爆炸一样在耳边轰鸣，但是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触摸不到。她转身去了长廊的尽头，幻想着能走向世界尽头，走到时间停滞的永远里。

　　小枕等候在黑暗的转角，伸出了手臂，拦住她前行的方向。她听见小枕在说着陌生的话语，语气里全是不熟悉的景色，光线切过她的双腿，但她还是往前迈了一步。

　　她只知道小枕是个又高又瘦的男孩子，混迹在陌生又危险的气息里。他们的初次相遇是在郊野小道上，走上那条小路，便省去了弯弯绕绕，隐匿了人群的声音，然后便能很快看到巷口光芒尽头的学校。他嘴里叼着烟，仿佛久等钟声响起一样，等到她走到面前，伸出手拦住她，挡住了巷口的光，大声的问着：“你知道塔塔去哪了吗？”

　　塔塔住在我家旁边，也住在我梦里。她心里这样回答着。
　　她用力吼着，不知道。声音穿过山涧，就成了只见过断崖的人才能听见的低语。

　　她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听见，只知道那天她走出巷子，就又回到了楼梯转角的阴影里，人潮在身上穿来穿去，却没留下任何痕迹。生活依旧在走廊里穿梭，而她在课桌上的昏睡里清醒又复沉睡着。在短暂的课间休息里，她梦见了人群，不是梦见他们像潮水一样在身边漂浮，而是梦见人群一双又一双的腿，踩踏在水花上，踩踏在柔软的肚皮上，踩踏在泥土和暗自流动的血水里。总有什么牵引着他们拥挤着前进的，总有什么吸引着他们跌倒在眩晕和闷热的冬夜。

　　突然，烟花炸裂了，水面像漏光的玻璃一样，藏着悲剧和苏醒。

　　她被地理老师叫醒，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而她好像刚从水池里爬出来，全身湿着，大口喘着气，大梦初醒，恍若隔世。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窗外阳光刺眼，路上的行人摇摇晃晃，仿佛被地面慢慢升腾旋转的烟雾围绕、困住，陷入深深的困倦里，无法清醒地面对接下来的漫漫长路。

　　林梦莉，你站着吧。地理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课间，周用手肘推了推正欲趴在桌上睡觉的她。她没有停止摘掉眼镜的动作，继而转头看向周，山涧里的水又起了雾，身旁这个男子她什么也看不清。

　　梦莉，你看着我的眼睛，别睡啦。周边说着边拽着她的胳膊，让她对着自己。
　　什么。
　　我看不清，不看了别烦我。她甩开周的手，生怕肢体触摸会割裂心中的恐惧，让其倾泻、淹没自己，而声音里的不耐烦却藏不住。
　　身旁的男子却仍旧不折不挠，自顾自说着：你是不是嗜睡啊？问你一个事，你有梦见过森林深处的潭水吗？
　　拨开荆棘和黑色的夜晚，月光像瀑布一样倒在那潭水里。
　　那里还有一个小木屋。

　　她没有理会，交叉双手，头又沉沉枕在了上面。

　　你知道吗，我一个叔叔梦见过。周的声音像是从山洞传来，带着燃烧的烙铁，刻在她的心里。
　　后来，我叔叔，他自杀了。

　　你知道吗？周，我反复梦见过，也记得你的眼睛，像梦里的潭水，深邃得吓人，仿佛望一眼，就会掉落，一直在黑暗里下坠，不会着地，也无处可躲无枝可依。她背对着，睁开了眼睛，想着想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明天未可知，生活依旧碾压在脆弱的青年身上，我们仍未胜利地闯出这场大梦。
　　发霉的夏天日复一日地肿胀着。

　　她在放学的铃声里躲进了无人的教室，笔尖磨着粗糙的纸页，沙沙声混着泥土和枯竭的思绪，字迹混乱地摊在苍白的她的眼前。枕又出现了，他站在讲台，无声地望着把头埋进笔和本子之间的梦莉。他看见这个女孩戴着白色耳机，右脚踏在桌脚的栏杆上，轻轻打着节拍，立在一堆书上的标签在阳光下发着光。

　　漫长的白日梦。他记得这个女孩写在上面的话，用笨拙却努力的手，一笔一划写下的梦。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姑且写到这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