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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出逃 ...

  •   柳宛君听说潘巧单独找来童翎谈话,便一直忧心忡忡,焦虑万分。于是她一得空闲,就立马让香儿去叫童翎。

      “翎儿,潘巧有没有难为你?她跟你说了什么?”柳宛君紧紧握着童翎的手,格外焦躁。

      童翎觉得此事太过荒唐,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只规矩的端坐着,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柳宛君看着童翎沉默的样子又急又气,她怕自己担心的事情成真,于是一拍桌子,厉声道:“童翎,快说!潘巧找你究竟何事?!”

      童翎被吓一跳,这才堵着气支支吾吾的将那日情形告诉柳宛君。

      柳宛君待童翎就如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她气的发抖,咬牙切齿道:“你才多大啊,潘巧简直是罔顾人伦丧心病狂!”她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起初她已猜到潘巧的心思,可那时她还以为自己能护住童翎,待其长至束发,能靠自己谋生时,再想辙送他出去。但出乎柳宛君意料的是潘巧竟让十一岁的童翎去学房中之术。此刻她连番叹气,怨自己当年竟想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不过她已下定决心要让童翎尽快离开,此事绝不能耽搁。于是她突然停下,死盯着童翎的眼睛,正色道:“翎儿可想离开焕梦阁?”

      童翎想都没想使劲点头。毋庸置疑,他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可他此时却有了新的顾虑,于是又脱口而出:“我要姐姐跟我一起走!”

      柳宛君心里惨然,她心知自己年岁已大,又是烟花女子,这辈子再无指望,可童翎年纪尚小,还有无限机会,于是她轻揉童翎的发,安慰道:“翎儿放心,姐姐会永远陪着你,姐姐跟你一起走!”

      童翎听完,浅眸如炬,紧接着就问:“何时?”

      柳宛君反问:“潘巧可有说何时再找你?”

      童翎摇摇头。柳宛君捏着他的肩,低声又无比清晰的叮嘱道:“翎儿抓紧回房收拾点紧要的东西,今夜三更天时去后院柴房等我,记住千万别被人发现。”

      子夜,喧闹的焕梦阁已安静多了,大厅里只有一个姑娘还在台上唱着低婉轻柔的曲儿,台下还有三三两两的醉酒客官一边搂着姑娘调笑,一边跟邻桌之人吹牛逗乐,楼上卧房里不时传出些嬉笑打闹的淫词滥调,还有端茶倒水的丫头们偶尔轻手轻脚的进进出出。

      夏末秋初的深夜已带些凉意。童翎如约出现在柴房,他怀抱一个小小包袱,里面只有些换洗衣物和一本残破的《黄帝内经》。他偷偷的缩在角落里,盯着前院的方向,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生怕自己被旁人发现,于是紧张到一点都不觉得困,反而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周围异样的声音。一想到可以跟宛君姐姐一起逃离焕梦阁,从此过上不再挨饿不再受人欺辱的日子,童翎又很兴奋,对日后美好的生活充满希望。不过他心底还有一丝难过,因为前院二楼东侧第三个卧房是他跟阿娘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同时也是阿娘逝去的地方,幼时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可童翎还记得阿娘对自己的呵护和疼爱。他鼻子有点发酸,却忍着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流下。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童翎终于在夜色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连忙起身冲柳宛君招手。他用衣袖胡乱擦擦眼睛,安慰着自己:若阿娘知道我能离开焕梦阁,能过得更好,应该会笑吧。他不知道当初童苏玥决定叫他“翎”,正是希望自己的孩儿不要像她一样毫无尊严的被困此地,她想让童翎像只羽翎似的,借着一阵风便能轻松离开肮脏的焕梦阁,然后在别处倔强的焕发光彩。只不过此事童翎再无可能知晓。

      匆匆赶来的柳宛君就是这阵风了,可风啊,总归会散。

      此时她神情严肃,对着童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便带他往暗门走。这后院的暗门平日里都有专人把守,每一个进出暗门的丫头龟奴都要被记录在案。童翎紧跟在柳宛君身后,幸运的是一路上都没撞见什么人,而本应日夜把守的门房此时正呼呼大睡。原来柳宛君趁着人定之时假装醉酒迷路,途径暗门,而后又出卖色相,花了好大功夫才哄着那个意外精明的魁梧大汉喝下她玉手中兑了蒙汗药的烈酒。

      出了暗门,童翎拉着柳宛君,弯着笑眼冲她伸出大拇指,他刚想出声欢呼,却被柳宛君捂住嘴。柳宛君不安的扯扯嘴角,她知道只有走出眼前乌漆麻黑的狭长巷子才算是真正离开焕梦阁。

      柳宛君拉着童翎的小手,疾步赶路。快了,就快了,窄巷尽头的胭脂膏子铺已在眼前。终于,一大一小的两人出现宽敞的末花街上。柳宛君这才松口气,她双手搭上童翎单薄的肩膀,迎上那双欣喜的桃花眼,心里万分不舍,她轻声说:“翎儿,此后你便自由了。”

      童翎开心的直点头,刚要说话,却被打断。柳宛君轻抚他的脸颊,眼角微微晶莹,她叹口气,心疼道:“你这张小脸儿啊,太过惹眼,千万记得要抹些炭灰,或者干脆调点土黄水粉遮了你的相貌,千万千万别被歹人再捉了去。”

      童翎不以为意,耸耸肩,对柳宛君撒娇道:“姐姐,翎儿不懂这些,日后姐姐再慢慢教我吧。”

      柳宛君苦笑,她心知潘巧早晚都会发现此事,于是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离开焕梦阁,只求能帮童翎顺利出逃。柳宛君将童翎搂到怀里,这样翎儿便看不到自己眼角滑落的泪,她故作平静的说:“姐姐的包袱落在阁里了,那东西很重要,姐姐必须得回去取。”她放开童翎,将袖中的钱袋放进他小小的包袱里。那钱袋不甚丰盈,但却是柳宛君所有的积蓄。包袱里的《黄帝内经》让她有些意外,柳宛君分外温柔的看着童翎,道:“翎儿先走,放心,姐姐找得到你。”

      童翎皱眉,立马回答:“那翎儿跟姐姐一起回去!”说完就去拉柳宛君的手。

      “柳宛君!你这个贱蹄子!我给你吃给你喝给你月钱,你却竟然想把我的人拐走!”

      柳宛君大惊,她回头看到潘巧正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举着火把的高大龟奴,而身侧则是跟了自己近十年的丫头,香儿。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年少的童翎已经呆住。他被柳宛君猛的一推,往后踉跄数步,这才看到宛君姐姐已经花容失色,语气里尽显焦急:“翎儿快跑,别管我!对了,还有你的异香,别被人发现!”

      柳宛君摆过头去,看到身后的潘巧一行已经不远,转头又见童翎还站在原地,双眸颤抖,小脸煞白。她心急如焚,冲童翎嘶声喊道:“愣着干嘛,快跑啊!”

      童翎握紧拳头,咬着牙转身,垂着头,迈开大步跑远了。

      潘巧怒不可遏,吩咐身后的一个龟奴去追童翎,而自己则停在柳宛君的面前。她狠狠的抽了柳宛君一巴掌,白嫩的脸蛋瞬间红肿。

      这已不是柳宛君第一次挨打了,当她确认童翎的身影消失在末花街的尽头时,她的内心便平静下来,无甚波澜。

      潘巧见她异常冷静的样子,越发生气,咬牙切齿的揪着柳宛君的衣领道:“我焕梦阁里全是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你知道我为何留你到现在吗?!”

      柳宛君冷哼一声:“你想让我替你把童翎养大,不过,潘巧,你休想得到童翎!休想再像逼着我逼着唤月姐姐一样,再逼他做那些腌臜勾当!如今我已是废人一个,潘妈妈要杀要剐请随意。”

      那龟奴倒有点眼力见,抬起脚踢上柳宛君的腿弯处,柳宛君随即扑通跪下。

      潘巧扯着她的头发,狠狠的道:“你怎么有脸说她?!当年我花重金买来江南第一美人童苏玥,还把焕梦阁的‘焕’字赏给她作花名,她是我焕梦阁的花魁,我待她何等不薄,对她有多少期冀,你又如何能知?!”潘巧的目光从柳宛君身上移向远方,手上也微微泄力,她缓缓继续道:“当年总是一身月白素衣的她红极一时,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她细细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撩人魂魄的桃花眼,就是那双眼,勾得多少男人心甘情愿的来我焕梦阁一掷千金啊!就连当今……”潘巧突然停下,她垂下眼,换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模样:“可她偏偏在那时怀了男人的野种!怪我心软,竟准她留下那野种。不过也是托这孩子的福,唤月此后一直对我百依百顺,对往来客官再未说一个‘不’字,好歹也算是给我赚回些银子。”

      柳宛君回想着童苏玥惨死的样子,眼眶泛红,她摇着头,极力否认潘巧口中所言:“唤月姐姐沦为夜度娘,被发狂的嫖客活活掐死在床,这就是你所谓的待她不薄?”

      潘巧的一双眼在火光下异常幽深,她盯着柳宛君,阴鸷的沉声道:“童翎那小儿在我焕梦阁安安稳稳活到今天,这还不够吗?头一个钱树子没了,第二个又被你放跑,你当我潘巧是吃素的?再者,童苏玥到死都是给我赚了银两的,而你呢?柳宛君,我养你到现在,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柳宛君抬起黑亮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瞪向潘巧:“我柳宛君何曾被你养过?我爹娘死的早,叔父见我嗓子好又有点姿色便将我卖到你这焕梦阁。我十二岁就开始当清倌儿给你卖艺赚钱,后又作红倌儿受尽屈辱,你要我如何报答你!”

      扯着自己头发的力度加重几分,但柳宛君却面不改色的把头硬转向潘巧旁边身着湘妃罗缎宽褶裙的香儿。她那么信任自己的丫头,于是才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万一有人问起,香儿便能在阁里帮自己遮挡一番,可谁知这丫头竟去通风报信。柳宛君只当是自己眼拙看不透人心,她语气异常冰冷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既执意要趟这滩浑水,我也别无他话,只希望日后你的结局比我好。”此话说完,柳宛君很痛,因为自己的秀发被生生扯掉一把。

      香儿面露慌张,她连连摆手对柳宛君解释道:“姑娘,不是这样的,我是怕被潘妈妈发现,才主动……不过,潘妈妈说会饶过你的,你还能继续当焕梦阁的头牌,而且潘妈妈还会分你一个更伶俐的丫头……”

      柳宛君闭上眼,不再听她说话。而潘巧听着香儿的话却一脚踹过去,香儿吃痛,闭嘴了。潘巧怒道:“奴性!你真真是给人当丫头当惯了,她已不是你的主子!记住你的名字,刘香君!”

      柳宛君听完,冷笑:“嗬,刘香君么,真是个好名字。”

      香儿脸上挂不住,她恼羞成怒,竟上前给了柳宛君一个巴掌。

      柳宛君的内心终于掀起波澜,她拼尽全力想挣开龟奴的束缚。

      潘巧的脸上这才露出笑意,她松开柳宛君的发,万分嫌弃的将一把青丝撒在地上,平平淡淡的对龟奴说:“打吧,死了再停。”那口吻好像在问明日午饭吃什么一般。

      龟奴毫不留情,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柳宛君拳脚相加。柳宛君痛苦的缩在地上,不停的发出闷哼,紧闭着眼,默默流泪。

      半个时辰过去,柳宛君被打的头破血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龟奴拿手指探了探柳宛君的鼻息,这才恭敬的对潘巧说:“没气了。”

      潘巧长吁一声,竟有些满足之感。她踢了踢地上的柳宛君,看都不看那龟奴一眼,又吩咐道:“我若没记错,你们当中有人养恶犬吧,把她拖过去喂狗吧。”

      龟奴得令,面无表情的就要将地上之人拖走。此时另一个黑脸龟奴只身一人回来,那副高大的身型跪在地上,沉声说:“主子,奴才没用,让那小子跑了。”

      潘巧刚刚好转的情绪瞬间暴怒,她一脚踹上黑脸龟奴破口大骂:“你这个废物!没用的东西!连一个小孩都抓不住!给我滚,继续找!找不到就别回来!”黑脸龟奴起身,低着头退下。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要下雨了。

      潘巧喘着粗气,忿忿不平,她转身就往焕梦阁走。香儿傻了似的怔在原地,她不敢相信好端端的一个活人竟被这么打死。潘巧走了两步发现身侧无人,便回头厉声喝道:“你要在这淋雨吗?!还不快跟上!”香儿听后,这才回过神,心惊胆战的迈着小碎步跟在潘巧身后。

      秋雨落下,天要转凉了。

      这时,从末花街石墙的一个狗洞里,钻出一个泥泞的小身影。他很聪明,成功的甩掉黑脸龟奴,又折返过来藏进安全的狗洞。本想在此乖乖等候宛君姐姐,没想到却亲耳听到阿娘的死因,又亲眼目睹姐姐惨死的全过程。满地的血腥引得他胃里一阵翻滚,可他并未移步,只是瞪着淡淡的双眸,孤零零的站在柳宛君刚刚趴着的地方,紧握拳头,任雨浇透。

      他在哭吗?布满雨水的莹白小脸上分辨不出泪水。他在笑吗?强抿的双唇不住颤抖,使得原本向下的弧度又挣扎着朝上。地上的血迹慢慢的淡了,这个夜晚本是他充满希望的开端,可不料却成为一场烙在心底的噩梦。

      雨夜里,童翎茕茕孑立,苦楚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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