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途》南川西岭

3、第3章

　　陵台城寻欢之所甚多，红袖解语与别处格外不同。虽说阁中事解语，访琴棋，谈书画，但说到底终究只是个供人寻乐子的场所，阁中女子不管之前身份如何，进了此处都未曾有过全身而退的列子。玩物，无才无貌没有人权，有才有貌————更是灭顶之灾。
　　装潢雅致却掩盖不住底下的风尘奢靡之味，轻纱拂面，脂香缭绕，进来都自诩多情才子，风流少爷，里面的都是红粉骷髅，画皮傀儡。
　　曼殊抱着琴，坐在高阁之上，隔着轻纱珠帘，冷漠的看着楼中一派红尘作乐，奢淫无度的景象，披着文雅的皮，行着苟且之事。这样的场景她日日得见，每每夜幕降临，重重暮色包裹起来的红袖解语就犹如另一个红粉地狱，她看着看着，险些就要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过往，堕落在这脂粉编织的幻象里。
　　曼殊也曾努力在脑海中追寻幼时的记忆，却终究不得解，偶尔闪过几个零星画面便头疼欲裂，久而久之也就不想了。想不起过往，她就抱着她的琴冷漠的看着，无喜无悲，不痛不伤。
　　曼殊本来应该是琴姬的，不过她被弄进红袖解语时，从小常伴身侧的那把琴丢了，而她一身琴艺也仿佛随着那把琴的丢失而丢失了————她弹不响任何一把琴了。加之在红袖解语待的时间越久，前尘往事便越加模糊，曼殊看着那些容貌昳丽，气质荣华亦或洒脱的女子，慢慢迷离，内里腐朽糜烂，外表却是红粉扑面，画皮傀儡。那段被迫习舞的日子里，每个夜晚，她就被丢在阁楼顶上的暗间，带着一身伤，绝望又固执地抱着一把琴，冷冷地看着那个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的红粉地狱。
　　直到————挫骨削皮一般之后，无处可逃，避无可避的轮到她自己了。
　　“姑娘，寒石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上台了。”侍女的通传声从门外传来，曼殊起身，舞衣长长的绫带洒落一地，像一朵盛开的曼殊沙华。银制半面缚面，遮住了眉心花印，却衬得曼殊一双眼睛愈发的冰冷。那侍女撩起珠帘，看着曼殊的面具似是还想说什么，尚未开口，曼殊已经无视她走了出去。纱幔轻扬，灯影摇曳，闭上眼收敛寒霜，台上已是魅妖艳鬼······
　　寒石来历莫名，无祖籍亦无来路踪迹可寻，背缚七弦琴，一日突现陵台城中，恰逢四艺盛会，一手七弦古琴出神入化，赢得首名却拒绝入宫廷，转而去了红袖解语这等风尘之所，专为一舞姬弹奏，为众人茶余饭后谈资许久。因琴技闻名诸国，实在无人出其之上，乃尊以先生之称。
　　寒石第一次进红袖解语时，正巧是曼殊第一次正式上红袖台，彼时佳人高台之上身姿如妖似魅，舞姿窈窕曼妙，一双眼睛却冰冷生寒，与周遭一众红粉格格不入。寒石看着一眼，解下琴囊取出琴，红台之下席地而坐，一曲《忘川》 ，半分渡魂。琴音古朴幽雅，一时散去耳旁靡靡之音，又似细细私语，令人静心细听，间或梵音袅袅，如魄行鬼途，催魂入狱。琴音似鬼语，以毒攻毒，以幻制幻。
　　琴声直击人心，曼殊恍惚了一瞬，随即清醒，仍旧无动于衷，眉目生冰，就着琴音跳出一段舞，魅骨摄魂。琴声闭，红幔落，一阁的人方才像是从梦中醒来，堕入了更深的梦境般的模样，迷离着双眼喝彩。没有人真的知道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但总归宾客尽欢。自此，红袖曼殊名声大噪，慕名来者众多，而曼殊得了阁中应允，不仅可以带面具上场，甚至每日可以只做一支舞，舞曲自选，而无需下场同人虚与委蛇。条件是————寒石先生不走，曼殊名声不落！
　　“哗~”红幔自阁顶宣泄而下，檐上的金铃闻风而动，风止铃哑，幔布已经准确掩住楼中灯火，只余堂中高台星火尚存。阁中丝竹渐隐，酒色暂歇，人人皆屏息以待。
　　“铮~”弦音如水击冰石，穿云而来，初始悠远清雅，似风穿林而过，荡漾松泉。冷香沉堂，花雨倾盆，衣绫映血，艳鬼踏花而来。脚尖轻点红台，旋身翻转，衣带扫起台上落花，再掀花雨，衬起红衣洋洋洒洒，开出盛极的花。随即琴声斗转，突现细语轻诉，袅袅不知几何，待再入耳细听，又有如鬼语奄奄，寒凉穿心，僵而不可动。台上人舞步愈来愈急，衣带翻飞，身影妖娆却看不清脸庞；台下人眼神越加迷离，心底最深的欲望渴求爬上眼帘，看不清却也看得极清······
　　“叮铃~”待金铃再次响起，，红幔收起，亮出四方烛火再现华灯，才惊醒了一堂梦中人。在望去，高台之上琴师已退，白衣无影，花雨铺满地，红衣掀帘走，只留给台下人一个朦胧的红色倩影。层层珠帘挡住了那些丑恶探寻的目光，却遏制不住那些人想入非非。即便是圣人也难逃这般艳鬼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