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沙》MOY

2、何为光彩

　　宋沉站在单人病房门前，怔怔地看着病房号，久久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医生？怎么站在门口，是唐嚣有什么其他问题吗？”阿钟匆匆赶来，看见自家艺人的主治医师站在从屋里望不见的位置，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主治医生此刻已换下了千篇一律的白大褂，阿钟一时间还无法瞬间辨认出，这才有了开始的喊名字的试探。
　　宋沉回过神来，那给人感觉像是被他人打扰了一场异常美妙的梦，接而微微勾起嘴角，摇了摇头，“没事，下班顺路，过来看看。”
　　“哦是这样啊，进去坐坐吗？”阿钟的笑容真挚而又诚恳，不是公事会面时的官方笑脸，显露出来的还有平常隐藏极好的几分孩子气。
　　“不了，明天早上我还会过来。”宋沉背过身走向楼梯。今日在手术台上，其实并未注意唐嚣的脸，而是将全部身心投入他受伤的手臂和腿部。一日下来，病患及其家属来来往往，也渐渐模糊了关于可能是他受伤的那一瞬的记忆。直至下班前整理今日手下住院病患名单，“唐嚣”两个大字直接冲破白纸向他袭来。
　　四年他乡求学之旅，这一片故土有多少还没有变呢。
　　准备来到唐嚣病房门口之前，他在医院厕所洗手池遇见了正打算离开医院老炮。
　　“宋沉？”老炮仔细看着眼前的医生，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医生不在医院又会在哪。宋沉面部变化并未太大，只是瞧上去比四年前的他更加稳重，“没想到你回国了，下班了吗？借一步说话。”
　　宋沉没有拒绝，他似乎料到眼前这个和自己并不熟络的男人会说些什么。
　　走到医院的一个少有人的角落，四周静悄悄的，有些拍恐怖片的诡异氛围。老炮打开窗户，点了只烟，在烟雾升腾中开口，“好久不见，你没怎么变。”
　　宋沉身材匀称，背脊一向挺得笔直，脑子清醒得可怕，“你找我不会是来叙旧的。”
　　老炮闻言，挑了挑眉，他贴在白墙上，单脚微微勾起，一只手插进裤兜，一只手架着烟，嗤笑了一声，“你倒了解我。宋沉，你很聪明，唐嚣也喜欢你那股子聪明劲。我想起我大三那年对他穷追猛打，天天贴在他屁股后头，周围知道我性取向的都说我着了魔了，对一个大一的小屁孩献殷勤到这种地步。”
　　他吐了口烟，回忆道：“嚣真的很迷人，每一个方面，他带给我的惊喜太多了，唱歌演戏摄影。摄影姿势很帅，之前我存了很多张，当然现在删得一干二净。在我眼里连给我摆不耐烦的嘴脸也迷人。”
　　老炮的眼神像是在回忆一个爱了很久的人。
　　“我最佩服的是他的坦诚，坦诚地示意我他有男朋友。我从初中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到那年大三，对于自己是gay这一点一直遮遮掩掩,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最开始示意我们是同类的人，后来我们混得熟了，他不常提你，但每次提脸上都挂着微笑，小姑娘发春似的。我当时就好奇啊，怎么有个人就这么好运，用了什么办法拴住他，栓死的那种。”
　　“你知道的唐嚣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忠情的好恋人。”老炮摆了摆手，一脸无奈。
　　“眼睛看的都是表面，还有，如果没什么重要的话，我不想在冷风中听你絮叨过去那点事。”宋沉感受着冷风从大开的窗户中不停的灌进来，“医院禁止吸烟。”
　　老刀闻言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碾灭燃着的烟，“啊真是你的作风，真不给面子。我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太喜欢你。”
　　“感谢你的直白，我也一样。”
　　“不用谢，不过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唐嚣。”
　　“与你无关。”宋沉看了眼手表，而后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中道，“抱歉，急着下班，有机会下次再谈。”
　　老炮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对宋沉离去的背影说：“宋沉，四年前的那通电话，希望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如果有，我给你道个歉。”
　　宋沉停下脚步，少见地对老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不诚挚的道歉，不如省点力气别说出口。何况，那是你的真心话，无需致歉。”
　　老炮对于宋沉的敌意随着宋沉四年前的离开日益加剧，他痛恨宋沉的一走了之，也心疼唐嚣的一厢情愿。
　　S市冬日的天气阴晴不定，明明正午时分还是暖阳光照，夜暮降临，倾盆的大雨却不期而至，冲刷白日里仅存的温暖，着实遗憾。街道两旁，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着行人撑着的五颜六色的伞面，伞面上的雨珠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却又在转瞬之间向地面奔去，“啪”得一声炸出生命的水花——
　　“宋沉，你喜欢下雨天吗？”
　　“喜欢，胜过晴天。”那时候的宋沉心里想着的是他的父亲，他放不下，“如果那天下雨，结局是否会不一样”的念想在脑海中划过无数次。
　　“我喜欢晴天。”那时候唐嚣心里想着的是他的父亲，他亦放不下，“如果那天放晴，结局是否会不同”的念想在脑海中亦闪过无数次。
　　两人没有为此纠结，试图劝说对方喜欢自己偏爱的天气，因为在彼此心里——
　　“不管晴天雨天，我都喜欢你。”
　　“我只爱你。”
　　两个少年的承诺，支撑他们彼此走过一生。
　　开关“啪”得一声，整个屋子亮堂了起来。宋沉将门钥匙放在门边的鞋柜上，换了双拖鞋走进屋，倒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上，静静地瞧着白气慢慢升腾。他深吸一口气又将气吐出。
　　世界很寂静，这小小的屋子更是寂静得可怕。
　　手机铃声忽得响起，对比与此刻的氛围，可以称之为震耳欲聋。
　　“喂，妈。”
　　“沉沉，最近天气冷了，你记得多加些衣服。”宋母柔声说着，“一个人要记得好好吃饭，工作再忙，生活还是得好好过不是吗。”
　　“嗯，我知道的。”宋沉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装有热水的杯子，“妈你也是，注意身体。”
　　“最近你林伯伯得了个孙女，他可开心了，你知道的他平常一个人......沉沉？”
　　“我听着呢。”宋沉垂下眼帘，眨着眼的睫毛微微抖动着。
　　“这么些年了，有遇见喜欢的女孩子吗？”
　　“没。”
　　宋母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似的，“那正好了，你林伯伯的外甥女今年刚调到你们医院，是个护士，比你小两岁，姑娘看着人很好的，本分老实，我之前在林伯伯家和她聊过几句，你们俩还是一个初中的，她比你小两届，她和我说她知道你的，这样不是少了点障碍吗？你要不接触试试？我打过招呼了。”
　　“妈，抱歉。”
　　“沉沉你别直接下定论，还没见过面，人啊都是得深入了解才能培养感情，听妈的，处处。你爸当年也不同意和妈在一起，可不是熟了之后慢慢地有希望了吗，你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的。”宋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继而微微抬高的音量，“四年还不够让你走出那段畸形的感情吗？？？”
　　“妈，那在您看来的确畸形，但对我而言，他是我的全部。”宋沉想起父亲生前和母亲相敬如宾的样子，内心一阵酸痛，他们那不是爱情，只是相互依赖。
　　他不情愿让一个陌生女孩走上自己母亲这条道路，一辈子，活在距离之中。
　　“我？不止是我！沉沉，搞同性恋是什么光彩的事吗！”宋母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我俩的感情为什么要用光不光彩来衡量？”
　　宋母想起宋沉三年前那段黑暗至极的岁月，以及他那在人前永不摘下的手表，不禁放缓的声音，道：“你......我不同意，别拿你们年轻人那一套来唬我，这个社会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开放！这是一条死路！”
　　“妈，很晚了，早些休息。”宋沉挂了电话，双手插进发根，用力拽着，而后松开了手。
　　很早之前听过一句话，“你会找到像你一样不合群的人，你们一起结伴不合群”。
　　不合群很简单，结伴，却难到不可想象。有多少人约定好结伴而行，一起走过沧海桑田，看时代变迁，而最终因为种种因素分道扬镳，各自孤寞地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彳亍，踽踽独行是最终归宿。
　　“宋沉，和我在一起之后，就是他们说的不合群的那一类喽。”唐嚣在座位上单手撑着头，歪头看向正在写作业的宋沉。男同，直至今日，都不敢妄言合群，何况当年。
　　“不合就不合，重点是你，不是他们。”宋沉没有抬起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哇哦，不愧是你，情话张口就来。”
　　“少贫嘴。”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射进来，照得发丝闪烁着点点光芒。
　　“宋沉，你脑子开过光了吧，这题也写得出来？快快快教教我。”
　　“这是物理，大哥您选了吗？”
　　“哦我以为是数学，反正长得差不多......”
　　宋沉笑出了声，“受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