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爱情》兔兔蓝

39、环境

　　陆敏言说道：“能感觉出来。”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道：“陆老师，你觉得环境对人的影响大吗？”
　　陆敏言几乎没什么迟疑地回答道：“大。”
　　她点点头，说道：“我也觉得环境对一个人的人生几乎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不是出生在这里，而是在一个大城市里，也许我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我就觉得那些大城市里的孩子不见得比我们聪明多少，他们就是从小接受的教育比我们好，接触的先进事物比我们多，所以他们才有更大的机率去读名校，去做更体面的工作，过更好的生活。
　　陆老师你知道我们这里的教育水平有多落后吗？就我们这个城里的几所高中，十年也考不上一个清华北大。我读的那个高中还是我们这儿的二流高中，每年一本上线也就三十个左右吧，我们那届算大爆发了，一本上线了60个人，那就是巅峰了，之后就每况愈下。我跟你说过，我本科上的是一个双非的一本，就我那烂成绩，在我们全市还排前二十呢，是不是很搞笑？
　　我高中的时候，一心想的都是要走出去，真正地走出去，离开这个破地方，再也不回来。所以我高考六个志愿全报的外省，也算比较幸运吧，去了一个很美的滨海城市，虽然不是一线城市，但跟我们这里比起来也好太多了。
　　陆老师，其实我很羡慕你，你从小就能接受那么好的教育，有那么好的学习环境和条件。我们初中的时候三个人用两张60厘米的小桌子，两个人睡一张窄窄的床。高一的时候，24个人住一个宿舍，没有热水喝，大冬天的也用凉水洗头。高三我住的那个宿舍拥挤、阴暗、潮湿，往墙上一摸，全是水。有一天晚上水管爆了，我们宿舍都给淹了。我那时也没觉得自己的条件有多差，后来上了大学，宿舍里的同学说起高中的学校，我才知道我们这里有多落后。我只跟张灵熙说过我高中的事，别的人我都没说过，我觉得很羞耻，虽然我不能决定我的出身，但我真的很羡慕人家。
　　所以，陆老师，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母亲是为了你，为了给你最好的学习环境和生活条件，她才会委曲求全。如果她不那么做，凭她一个小学老师，你们能在大城市里立足吗？你还能在最好的学校学习吗？还能学钢琴，上特长班吗？”
　　陆敏言沉默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母亲是为了他才那么做，他也从没为自己拥有的环境和条件自豪或庆幸过，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他没觉得自己的环境比别人优越多少，他以为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他接触的人好像都是跟他在差不多的学习和生活条件下长大的。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想过，你母亲为什么宁愿那样堕落，也不再嫁什么的，我想她会不会是因为不想让你受委屈？毕竟如果不是亲生的，也很难不心存芥蒂。”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也许，她真的是为了他？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很混乱，他对他母亲的恨全都建立在她的自私上，他以为她是为了荣华富贵才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可如果真的是像苏语盈说的那样呢？她是为了他？那这14年她又是怎么度过的？
　　苏语盈看他脸色很难看，忙说道：“陆老师你别这样，都怪我都怪我，干嘛现在说这些啊，打扰你开车了，你要是难受的话先停车休息一下吧。”
　　他深呼吸了几下，说：“没事。”就继续专心地开起车来。苏语盈很担心，她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但话已说出口，就像石头投入水中，已经激起千层浪了。她只好专心致志地看着前面的路，怕陆老师一走神撞上前面的车。
　　一路胆战心惊的，但还好陆老师是个比较稳妥的人，总算是安全到家了。陆敏言没跟她说话就下了车，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到了房间门口，陆敏言转过头跟她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可以吗？”
　　她愣了一下，忙点头说道：“嗯嗯，那我去找黎黎。”陆敏言“嗯”了一声，就进房间把门反锁了。她站在门口没动，听了一会儿，里面也没什么动静，她没出去，上了三楼。
　　陆敏言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回想着苏语盈说的话，他原以为已经封印的关于他母亲的记忆一点点复苏，也许她真的是为了我？
　　父亲刚去世的时候，为了还债，把房子给卖了，他们两个人搬到了一个又破又旧的楼里。外婆曾来看过他们，想劝说他们母子俩回老家去，外婆家他只去过一次，在一个小县城里，大概比这里还要破旧吧。她没答应，说她有办法养活他们两个人的。
　　刚开始她只是会在课余去打零工，但挣的钱根本就不够两个人的开销，他还要上钢琴课，他也曾跟她说不去了，她不答应，说她能供得起他。不过那个钢琴老师倒是个好人，知道了他家的情况之后，免了他的学费，那也是他在父亲去世之后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情。后来她就辞了老师的工作，也开始带男人回家，她只告诉他，她要跟叔叔谈工作的事，让他出去玩，那时的他还不懂什么，直到那次看见……
　　他又想起了那年春节她带他去老头家里，也许是想告诉他，她并不喜欢富太太的生活，但为了他，她愿意忍受这一切？每次在学校惹了祸，都是她去替他跟别人道歉，帮他善后。他一直觉得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却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真是太可笑了。他突然想要去看看她，想听听她的说法，想要一个答案。他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小时候的事一件件在他脑海中浮现，她也曾是个很好的母亲，他们一家人曾经真的很幸福。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他站起身来去开了门，苏语盈有些担心地问道：“陆老师，你没事吧？”
　　他的脸上带出一丝微笑，回答道：“没事。”看她有些迟疑，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在她开口之前说道：“别说对不起，是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应该感谢你的。”
　　她也扯出一抹微笑，伸手拉着他，说道：“你，都想了些什么？”
　　他说：“我想，我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我想像你说的那样，去直面我的心结。”
　　她抱住他，点点头说道：“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都会陪着你一起去做的。”他拍了拍她的背，“嗯。”
　　吃完饭两个人就回了房间收拾东西，明天就要回N城了。妈妈进来看她收拾东西，说道：“这么快就要走了，感觉才刚到家就要走了。”
　　她笑着说：“省得在家待久了你嫌我烦啊。”
　　妈妈说：“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我家宝贝这么乖。”
　　她说：“乖宝宝也要努力工作赚钱，争取早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啊。”妈妈笑了。又跟陆敏言说道：“敏言，在外面就拜托你照顾她了，有你在，我跟她爸爸也能放心了。”
　　陆敏言忙说道：“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语盈的，不让她受伤害，也不让她吃苦。”
　　妈妈笑笑说：“嗯，我们都很相信你。”

　　第二天早上，妈妈早早地起床给他们做了饭，吃完饭他们就开车走了，到N城的时候刚好是晚上七点。两人在楼下饭店里吃了饭，回到家收拾了一下，在车里呆了一整天，两人都累了，洗漱完早早地就上床准备睡觉了。
　　睡觉之前，她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你母亲？”
　　他想了想说道：“你后天就要上班了，刚上班就请假不太好，那就过段时间再说吧，不行就五一。”
　　她觉得拖那么久说不定他到时候心境就变了，又恢复原来的那种状态，可能就不想去和解了呢，就说道：“我觉得咱们还是早点去比较好吧，这个事情一天不解决，你心里肯定会记挂着的，说不定会影响你工作的。”
　　陆敏言想了想说道：“嗯，那等下个月找时间去吧。”她点点头，这个事还是由他自己决定比较好，她要是说太多，会显得她好像很心急似的，怕他会多想。说了晚安，两个人就都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人先来了一次大扫除，又去商场买了食物和生活用品，为上班做好了准备。晚上，两个人去看了春节档的电影。看完电影到家，她打开了电脑，上一篇小说刚好在公司放假之前几天完结了，她准备开始写新故事了。这次没有纠结，写的就是她和陆老师的故事，算是送给他的礼物吧。
　　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节奏，陆老师学校还没开学，但他要指导毕业生写论文，所以每天把她送到公司之后就去学校办公室工作，晚上再去接她下班，生活真是平静无波。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没意思，其实她从没想过这世界上真的会存在那么好的人，而且会跟她在一起。她曾想用一生去经历，用她的经历去写作，还想为文学献身呢。她说过写作是她打算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可是好的文学作品不是你天天坐在那里空想就能想出来的，她想要更多的经历，想要认识更多的人，看更繁杂多样的生活。
　　可如今生活就这么平淡无奇，她每天接触的就那么几个人，每天要做的就那么几件事，虽然她知道获得一些东西的同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可她天性不爱安稳。
　　鲁迅先生说，图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要历些危险，只有这两条路。那她现在是不是在第一条路上走着呢？早就说过，爱也是一种束缚和枷锁。她觉得自己真是太贪心了，上天给了她这么好的爱人，她还不满足，还妄图拥有更多。可是她还是想为了自己而活，不想为任何人放弃些什么。
　　她真是一个怪胎，这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作吧？放着那么好的生活不过，有那么爱她的人不珍惜，非要去作死，她果然不是个正常人。可她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经历，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她就是不想一辈子都重复一样的生活，每一天都做同样的事情，她想要新奇的感觉，她还这么年轻啊，还有那么久的人生可以给她浪费。
　　陆敏言发觉她这几天好像有心事，一直都郁郁寡欢，心不在焉的，晚上睡觉之前就问道：“宝贝，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她听到这句“宝贝”，觉得也许真的只要有他在身边陪着自己，别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去他妈的梦想，去他妈的文学，爱情胜于一切！就笑笑说道：“没事啊，我不经常这样嘛。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总是在叹气，我室友就老问我怎么了，我就说我在思考人生。”
　　陆敏言也笑了，说道：“那你现在也是在思考人生吗？想到什么了？”
　　她说：“嗯，也没想什么，就是想我到底该怎样活着，为了什么活着。”
　　陆敏言又问道：“那你想明白了吗？”
　　她摇摇头，说道：“我从上大学就天天想这个问题，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哭了，我真的在黑夜里无声的流泪过很多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想通了，但没过多久就又否定了原来的答案，就这么反复，现在也还是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该做什么。”
　　陆敏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们没有相遇，你现在会在哪里？会做什么？”
　　她想了想，说道：“嗯，大概跟现在的生活一样，只不过没有你在身边而已。可能再过两年会辞掉这个工作，学配音，学电影制作，甚至可能去做某个明星的助理什么的，我一直想写一本关于娱乐圈的小说。反正不会做一个工作就做一辈子，那样太无聊太没有意义了，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
　　陆敏言看着她说：“那现在呢？你是不是觉得要为了我安定下来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道：“嗯，想过，但是还没下定决心。我其实挺自私的，但我也真的很爱你，五五开吧，所以才很纠结。”
　　陆敏言说道：“我不希望我的爱成为束缚你人生和梦想的枷锁，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永远在你背后支持你的。你只能活这一次。也许有一天，我真的就变心了，就不爱你了，如果你为了我放弃了你的梦想，变得平庸，不是很不值得吗？你记住，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辜负你，只有你自己不会，你的努力和梦想不会。”
　　她点点头，说道：“嗯，我明白了，谢谢你陆老师。其实你除了是我的爱人，还是另一个我，那个更坚定的我，那个可以为了梦想放弃所有的我。”
　　他把她拉进怀里，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很羡慕你，羡慕你有梦想可以追寻，你有热爱的事物，你可以为你的理想放弃所有。可我都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没有想过我这一生一定要做什么什么，没有，我只是像个机器一样往前走着，没有人推我，也没有人对我抱有什么期待。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碌碌终生，找不到自己热爱的事物，没有意义地活着，没有意义地死去，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会是那个样子。可我希望有人能够活的有意义，我相信你可以，而你，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她没说话，只是抱紧了他。过了好久，她抬头望着他说：“此生得遇陆君，何其幸哉。”陆敏言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说道：“傻瓜。”
　　她又问道：“陆老师你说，读书真的会把人读傻吗？”
　　陆敏言想了想说道：“应该会吧，以前听说过一个学心理学的同学精神就出问题了，可能太投入，没走出来吧。”
　　她说：“我有时候觉得，也许无知的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知世故而不世故，看尽生活的阴暗面还能露出最天真的微笑，真的太难了。”
　　陆敏言说：“可是我觉得你做到了啊。”
　　她笑了，说道：“真的吗？我觉得我之所以还能保持天真只是因为我是个小白，我什么都没经历过。从书里看到的那些，跟现实相比冲击力减弱了太多太多，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可能真的感同身受的。”
　　陆敏言点点头，她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想用这一生去经历，用我的经历去写作，我一直觉得我的文字很虚很飘，没有质感，没有重量，大概就是因为我的人生阅历太少了。其实我也没想过著作等身什么的，我就希望我这一辈子能够写出一本真正有文学价值的好作品就够了。”
　　陆敏言说：“我懂你。希望你能记得你的初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在原地等你，永远不会走开，我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她重重的点头，说道：“嗯！我会的，我知道你也会的。我相信我从来不会看错人，也相信我的感觉。”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