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收鬼 ...
-
天边挂着最后一丝儿亮，随着日头落下的，不仅是光，还有温度。八月十三，差两日便是团圆中秋节，正是丹桂飘香好时候，傍晚的虞村却刮起凌冽的寒风飘起雪，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愁惨之中。
这种异常已经持续有小半个月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每隔三日便会在村外河畔浮起的男尸，这天正是第四具尸体出现的隔日晚上。
虞村村西头的胡家点起了油灯，灯光影影绰绰地映在胡老头脸上，将他一张老褶子脸上的痴样显了出来。
放下油芯子的儿媳余氏碰了下丈夫胡大正的胳膊：“咱爹……”
胡大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默了阵，“我明日进城去找个郎中来。”
“去不得！”余氏道，“进城就要过河，那河里的女鬼害死这些人，你去不是送命嘛！”
胡大正的烟杆子往桌上一扣，“不去爹咋办？”
“横竖就是把尿喂饭的活儿，照顾小顺、小栓也是照顾，咱爹也一样就是了，”余氏落下泪来，她抬起袖子擦着眼睛，“你若是去了，咱家可就垮了。”
胡大正叹了口气，“你身子也不好，小顺和小栓够吃力了。而且不一样的，爹夜里那样你又不是不知……”
自从前日刘家老头死在河中，胡老头便突然一下疯了，口中留着涎水，裤子尿了也不自觉，到了夜间又阵阵乱叫，叫的家中两个幼子梦中惊醒患了惊悸症。白日里胡大要正出门耕地，余氏拖着没出月子的身子顾着两个小的一个老的，几天就瘦脱了一圈儿。
夫妻二人唉声叹气，一时这座小屋内弥漫着愁云。
突然一阵扣门声顺着呼号的风声传来，在寂静的夜晚山村格外明显。
胡大正辨认了一阵，才发现是有人在敲自家的篱笆门。夫妻二人对视，心中都有些毛毛的。
村里之前有个赤脚郎中，跟着游方道长学过几日法术，平日也兼个祈福驱晦，闹鬼第一日在河中丢了几张符，当下就吐了血，直道不是对手，收拾包裹离开了。
那赤脚郎中走之前告诉村人，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个红衣女鬼，女娲娘娘给了庇护，泄愤结束便会去投胎转世，若是没做亏心事，夜间不要出门惊扰了她，她自不会上门。
因着这句话，这些天村里家家户户天甫蒙蒙黑便紧锁门户不会再出去了，眼下是何人在外面敲门？难道是那女鬼？
夫妻二人正想着，一道清亮的男声断随着风声断续续传来：“蛇子山清月观弟子夏绍虚，师承垣极真人，在外游历见此处怨气冲天，上门来一观。”
余氏眼睛一亮，“相公，是蛇子山的道长！”
胡大正也激动起来，忙起身开了门，寒风夹着暴雪吹在脸上，刮的皮肤生疼，他勉强睁开眼睛，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弱光，见篱笆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色袍子的道士，风雪在他身边绕了路，留下一个圆形的小空地，他立在其中，身姿挺拔，似松似柏。
“道长快快请进。”
夏绍虚随着胡大正缓步进了屋子，关了房门隔离风雪，胡大岳这才看清了眼前人，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岁，眉目极清秀俊逸，身上气质淡漠超然，让人不敢多直视，唯恐玷污。
夏绍虚进门没有多言，只在屋子里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呆坐的胡老头身上，他眉头微微皱起来。
“厉鬼上门。”
胡大正心中骇的不行，“小人父亲老实本分，广积善缘。娘子贤惠孝顺，为人多受夸赞，小人更是对天发誓从未曾做过亏心事，我家缘何招鬼？”
夏绍虚没有回答，他解下背上的宝剑，道：“你们照平日作息即可，我在正屋守着。”
蛇子山上的道士在附近很有名，他们与符箓宗下清微派是同一支，驱鬼捉妖祈福招财有求必应，只难在行踪诡秘，寻常人若是没有机缘，根本见不到清月道观和里面的道长。
能得一位蛇子山道长上门，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大未必资深，但胡大岳和余氏心中还是立刻安了许多，于是乖乖按照夏绍虚的意思去睡下了。
子时一过，屋内本就寒凉的温度又骤降几分，睡在里屋的胡大岳夫妻紧紧依偎在一起，外屋的胡老头双眼突然睁开，他直直坐起身，嘴巴大张，双目突出，面色渐渐变紫。
正在打坐的夏绍虚手指尖动了一下，一道符顺着他宽大的袖子滑了出去，打在胡老头的额头上，一道黑烟倏地从他的脖子处散开，蛇一样在空中徘徊了几圈，然后冲着打散他的夏绍虚而来。
夏绍虚嘴巴动了动，没听到任何念咒声，身上就罩起一道薄薄的白光，他伸手抓住眼前的黑烟一捏，烟雾散开，空中掉落一个红衣的女人。
“他不是你的仇人，你不能害他性命。”
女人抬起脸来，露出一张十分明艳娇美的面孔，她眼若春水唇似桃花，若是忽略眼中戾气，倒是个楚楚可怜的大美人。
“他意图轻薄还抢我钱财，害我溺死，怎么不是我的仇人？！”
“胡丰少时交友不慎，与混子同游，三十七年前在虞村外与刘角等四人一起，对私奔出逃的柳家小姐见色起意。柳小姐为自保，扔下财物意图渡河而逃，不幸溺亡。”
“你既然知道……”
“胡丰罪不至死，他劝阻过那四人，也并没有真正上前害你，五人平分贪下的财物，他未曾动过，都埋在院中。此后与那四人断交，一直行善至今。”
女鬼神色一恸，“他有心悔改，那又如何。我已葬身河中不得安葬，被鱼虾啃食尸首，受水鬼分吃魂魄……还有，还有那陆修安！”
女鬼说着，额头上突然出现一道血窟窿，身上缠着水草，现出她死时的样子，眼中血泪落下，“我身为相府小姐，为了与他一起，抛下一切随他私奔，他为何不来？他为何不来！任我一人被欺至死！”
“柳小姐……”
“你们这些负心汉，都不得好死！我之痛，你们都要受一遍！”她怒号一声，飞起抓向夏绍虚。
红衣女鬼背了四条人命，虽算是顺天命而为，但到底是杀孽太重，她生前是个娇小姐，没吃过什么苦，人天真单纯，死后被众多鬼物妖怪侵染，自身并不坚定。天道给她转生之机，但是她自己眼看就要越界把控不住了。
夏绍虚执起宝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一人一鬼立刻被卷入那个圈中，再睁眼，二者已在几十里开外的蛇子山上了。
这红衣女鬼说难收倒是不难，只是她身上有数百种鬼妖之力，一个个剔除是件很麻烦的事。胡家地方小，夏绍虚怕比划不开。
夏绍虚上前逼近女鬼，他左手掐住女鬼的肩膀，右手正要抬起照女鬼天灵盖拍下，那女鬼突然来抓住他的手。
夏绍虚下意识反抓她的腕子，却在触到她后怔了下。他动作如此一顿，便让女鬼得逞了，她撸起夏绍虚宽大的袍子袖子，向下露出他一段腕子。
夏绍虚手腕有一颗天生的红痣，正嵌在腕骨穴上，女鬼看到他的红痣，喉中发出阵阵咕噜声，“是你……”
她抬起头，娇艳的面孔对上他，一字一字咬牙道：“竟然是你。”
话音刚落，只见那女鬼身上怨气突然暴增，身上几百种妖鬼气膨胀开，几乎笼住半个山头。
夏绍虚拔剑劈开混沌气，祭出自己的蛇旗来。
蛇子山来名便是由于山上曾患蛇灾，清月观为镇守蛇窝而建，几代传承，驱蛇为己所用是独门秘技。夏绍虚是绍字辈天赋最高练功最刻苦的一个，也是这一代弟子中功力最深厚的一个。
他旗一祭出，大地都晃了晃，不多时，脚下塌陷出一个大洞，一条三人合抱粗的蛇自地底探出头来，蛇眼如碗口大，直直向半空中的红衣女鬼而去。
大蛇咬住女鬼的下衣摆，在空中甩了甩。
一直咯咯阴笑的女鬼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啊———这什么？！什么东西？！”
夏绍虚眼见着女鬼疯狂舞动四肢，将几样鬼物残魂从身体中甩出来攻向大蛇蛇头，然后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落下来，狠狠砸向地上大蛇造成的深坑中，口中还在尖叫。
她身上的黑气完全散开，还隐隐发出一道红光，夏绍虚眉头皱了皱，挥旗止住大蛇的动作，也飞身落入坑中。
那女鬼似乎是晕过去了，躺在蛇窝角落，夏绍虚走过去探了探，有些奇异她身上的怨气似乎一瞬之间消了个干净，还有似有似无的仙气溢出。
恍然间，一道刺目的光从女鬼身下射出，几道碎片浮到空中，环绕住二人。
女鬼幽幽转醒，对上紧锁眉头的夏绍虚，喃喃道：“怎么回事，这个梦还没结束……”
那几道碎片光芒交织困住女鬼和夏绍虚，光芒冲向九天之上。
外面大蛇尾巴拍了拍，好奇地一寸寸探头进自己突然发光的蛇窝。
窸窸窣窣声音自身后传来，大蛇鲜红的信子吐了出来，在女鬼脸上划了下。
那女鬼僵硬地扭过头，和大蛇打了个照面，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声音还没落下，碎片中的二人一下子不见了。
留下一面破裂的镜子和歪着头的大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收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