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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不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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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灼泉感觉不是很好。
有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贯穿了他的全身。他也不知这股令他头皮发麻的直觉是从何而起的,但他知道,他的直觉从没有出过错。
帝君的血统在这里摆着,自然不会出错。
他望着村口处,心里明白,确实和林懿以及林娘子想的一样,是有腿夫来了,那也确实是从京城来的腿夫,是给林懿送东西来的。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就像是有团黑色的业火一般在灼,灼得心底里焦躁不安。
有什么不对。而且,是一种很致命的不对。
山神灼泉藏在袖里的手来回掐指算了好久,可就是算不出什么来。
卦象告诉他,一切如常。那确实是照顾林懿的老将领从京城派过来的腿夫,腿夫也确实带着林懿的东西。在他把东西放下之后,也确实就会离开。
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这和山神灼泉的直觉相违背。
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林懿还在抬头看着他。林娘子见他抬头,就也跟着茫然地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小懿。”林娘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啊?”
林懿被一下子叫回了神,再一见林娘子满面迷惑,就连忙打了两声哈哈,含混其词了起来。
山神灼泉没理这些。他听到村口那里渐渐人声鼎沸——这里的人毕竟都是村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论是谁来,一旦在前面加了个“京城来的”的前缀,在这些村人们眼里的地位,就免不得要往上飞飙个七八层。村里山环水抱的,说好听了是山清水秀,说不好听了,那就是穷乡僻壤。
再加上林懿有大功,又是解甲归田的将军,前些日子林娘子就在到处说林懿的老将领会托腿夫把林懿的东西送回来,村人们早就眼巴巴等着了,比林懿都更翘首以盼,这腿夫一来,他们自然是全都一股脑跑去村口看热闹了。
山神灼泉听到腿夫们左等右等等不来林懿,便和村人们打听了路,村人们又热情地把他们往这里领。
他皱了皱眉,又眯了眯眼,然后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他走到林懿旁边,说:“你别出去寻,就在这里等着,现在他们已经往这儿来了。”
林懿现在可最听他的话。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转头对林娘子说:“不如,别出去迎了,就在这里候着吧。”
林娘子有些忧心忡忡:“合适吗?村里人都去迎了吧?你这做主的不在……”
“应该都在往这边领了吧,村里人都挺热心的。”林懿朝她一笑,说,“而且,我每次回来都会分东西给他们的,他们也不会因为这点破事在心里多怪我的,大伙也都没什么坏心肠。”
“我当然知道,可这毕竟不合适啊。”林娘子叹了一声,说,“毕竟你是做主的……不如,还是出去迎下吧?”
“没关系的,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林懿说,“实在不行,我一会儿当众跟村里人道个歉,再多分给他们一些好物。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出去四五年,这点东西都知道的。”
林娘子听他这么说,轻皱起来的眉便舒展开了,又无奈一笑:“也是,倒真长大了。”
林懿朝她一笑,又转过头去,看向山神灼泉。
山神灼泉从头到尾都没听这对母子掰扯,他端着一只手,正不停地掐指算着,算了一遍又一遍,越算脸色越凝重。
卦象确实没有任何不对。
只不过卦象是一方面,直觉又是另一方面。
有哪儿不对,绝对有哪儿不对。
可他又不知道到底是哪儿不对。
山神灼泉心烦气躁,卦象也逐渐不平稳起来。于是,他再也算不出什么来了——看卦听卦卜卦者,需得凝神静气,方可窥探天机。
他什么都算不出来了,于是啧了一声,袖子一甩,心烦得想杀人。
这一来二去地,已经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了。村人们的人声鼎沸已经依稀可闻,远远地,林懿就听到了他们在吵吵闹闹着往自己家里走。
林娘子说:“总得去门口迎一下吧?”
林懿说:“确实。”
他这话刚说完,山神灼泉就突然一个箭步飞了出去,一下子飞到了他们院子的墙顶上,远远地看向了正往这边走来的人群。
山神灼泉眯了眯眼。
他没出声阻止林懿,那就是和允许没什么区别了。
林懿就和林娘子一同去门口迎了。
他们刚一出门,就看到了浩浩荡荡往这边来的人群。二十来个人围着四个腿夫,那些腿夫各自都牵着匹马,带着斗笠,围着毛领子,往他家赶来。两个腿夫走在前头,牵着的两匹马正连着辆运货的马车,而另外两匹马则和另外两个腿夫一同走在后面。
在围着马车的这些人之中,小孩子人数最多,也最高兴,他们围着马车,正兴高采烈地叫着笑着,把这一幕添上了好几分烟火气息。
“林懿!”人群里有人高高兴兴地叫他,“你怎么没出来啊,这不是你家东西嘛!”
林懿朝喊他的人苦笑一声。
山神灼泉双手抱臂,眯着眼睛,面色十分肃穆。
像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腿夫们到了林家,就开始卸货。
林懿悄悄往马车里瞧了一眼,发现马车里不只有他自己先前置办好的东西,还多了许多其他物件。除了林懿自己置办的,还有不少老将领又后来给他新添的。
“老侯爷说,林大人这儿天寒地冻的,该多备些御寒的物件,就给您又置办了不少东西。”
腿夫们一边说着,一边给他搬下来了一个足足有半人那么大的黑色大箱子。
林懿:“……这些都是?”
腿夫点了点头:“这些都是。”
林懿简直汗颜:“……多,多谢老将军。”
……这老将军还真是视他如己出。
林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压根就不存在的汗,又转头看了看。
周围一群人把他围得水泄不通,孩子们吵吵嚷嚷着围着他,蹦蹦跳跳地拽着他的衣角,问他:“有没有吃的?有没有玩的呀!”
带孩子来的妇人们见状,纷纷把自己的孩子往回拉,又冲他歉意一笑,说:“抱歉啊,孩子太兴奋了。”
林懿就笑笑,道了几声没事后,又四处转头看了一圈,这才终于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山神灼泉。
山神灼泉靠在墙上,双手抱着臂,微微低着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警惕又凝重,眼底里还隐隐藏着几分担忧。
他一直看着他。
林懿看了他还没一会儿,就又被一个相识的青年勾住了脖子。
那人一下把他勾了回来,笑道:“看哪儿呢,还不把东西都收拾收拾!你买了不少吃的吧,记得要分给我家点儿啊!”
林懿无奈:“不是每次都是这样的嘛……”
他说的没错,确实每次都是这样的。
每一次他回来时,都会把带回来的东西分给村里人一些,再留给林娘子一些,再进贡给山神一些。
山神倒是对那京城的糕点没什么感想。对他来说,似乎林娘子做的糕点和京城里特地买来的糕点没什么不同。
勾着林懿脖子的人听此,就嘿嘿一笑,说:“总之,别东张西望的啦!赶紧来分东西,大伙可都等着你呢!”
林懿无奈,只好又微微侧了侧头,对山神灼泉歉意一笑,又回过头去,低身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两个腿夫帮他抱起了那个老将领给他置办的黑色大箱子,说:“那,这个就给林大人放到屋里去了。等晚些时候,林大人再自行打开收拾罢,里面没什么吃食,都是些御寒物件。”
“好。”林懿朝他一笑,“麻烦你们了。”
腿夫们朝他点了点头,搬起箱子进屋了。
林懿又抬起头来,遥遥唤了一声:“娘——你身子不好,就别在外面呆着了,给他们带个路,完了就别出屋了——”
林娘子应了两声,示意自己明白,而后,她便领着腿夫进了屋。
山神灼泉偏了偏头,扫了眼这两个腿夫。他额前垂下的发给脸上铺了一层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
腿夫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到底是哪儿有问题?
山神灼泉皱了皱眉,又将目光投向了身处人群之中的林懿。
林懿毫无察觉,还在那儿翻腾自己的行李,把买来的吃食分给四周打闹玩笑的村人们。
有人帮着他收拾东西,还打趣了他几句,林懿也不恼,就揉着头发笑着。
他这一笑,倒是有几分从前的影子。
山神紧皱起来的眉也在不经意间就被他脸上的笑意抚平了。
寒风不知从何处吹了过来,把他额前的发吹得翻飞起来。
林懿笑得太像从前稚子时,灼泉被一下子勾起了些许心绪来。
然后,他忽然就想,或许自己并不适合做神仙。
这种想法并不是一次两次了。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心,也说最是无情神明心。灼泉已是神明,又流着帝王的血,无数人都说他注定要成为帝君。
所以,他注定要走一条最无情的路。
可他偏偏不是个无情的人。
所以或许,又或许一定,他本就不该做什么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