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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歌者·明月奴(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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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夏,大灾。
城邳,役人病,不果城而还。”
我坐在舒的梦里,梦里一片漆黑。
巨大的幕布从高空罩下,
头上天空,脚下土地,皆是囚笼。
不知过了多久,眼中忽而一阵刺痛,我恍惚中抬起头,无边的黑暗中竟撕开了一缕光。
我终于看见了舒,他就坐在我的身旁。
“还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我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很快,永久的长眠就要来了。”
舒点点头,没有说话。
二人坐在风里,无声地看着淡绿色的地毯慢慢泛黄。
秋色渐深,这个世界终究也开始凋谢。
寂静的世界中,只有我们两人的身影。
“我们活得够久了,不要给年轻人添麻烦了。”舒展开臂弯,将我揽进怀里。
我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下紧扣的十指渐渐生根,我和舒相互依偎着,长成了两棵不算粗壮的树。
我们的身后,
风儿吹过,花瓣纷纷落向宽广的湖泊,
湖面清澈,都是洞口里月光的倒影。
这里很美,却再没有欣赏的人。
这是舒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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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山海真的乱了。
天幕不知被谁被撕开了一个缺口,月光从洞中洒下。
时隔数年,山海终于又有了光亮。
可人们还未及欢呼,各色的孢子也顺着洞口不停地挤出,铺天盖地飘落山海。
被沾上的人,脚在原地生根,不过片刻的哭号嘶喊,就活生生地站成了一棵树。
树越生越多,盘根错节,郁郁成阴,活着的人惊恐万分,纷纷逃离。
可整个山海皆是如此,又能逃向哪里。
萤虫们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辉,盘旋在大地上。
亿万星河里,都是赴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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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有蜚,
冬十有二月,葬民于衢。”
那个被撕开的洞口,每天都要落下无数的孢子。
孢子落在地上,模仿人的形态、动作,越来越灵活,渐渐长成新的人类。
而那些被模仿的人变得越来越迟钝,逐渐变回了种类各异的植物。
旧的人死去,新的人诞生。
它们戴着那些人的面孔继续着那些人的生活,却不带着那些人的记忆。
从那时起,你遇见的每张新面孔都会印着旧模子的痕迹,因为你遇到的他们,都有故人的影子。
舒呆坐在哪里。
其实他早就知晓,许多山海的记载里都曾提到,自山海出现伊始,这里最早的人类都是由植物变成,过上些年,再重新变回植物。
而后春秋兴代,周而复始,山海便是如此传承而来。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自己的面前,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人们忽然发疯一样奔散逃命,逃不掉的永远变成了树留在那里。
满天飞絮,乱红萧索,清冷的月光普照大地。
那些仓皇失措的人啊,像一个个活着的坟。
事到如今,没有人告诉他们该如何度过余生。
目不忍视,无能为力,舒紧紧闭上了双眼。
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
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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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孢为之灾,祸及万民,不去公舒,大难未已。”
舒很久都没再笑过。
自从那个洞口出现,故乡的召唤越来越强烈,身上的萤虫全都蠢蠢欲动。
黑衣已遮不住身上的月光。
舒落在大地上,离的越近,孢子繁衍的越快,那些由人化成的树疯狂地生长。
人们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奔离他而去,而后站在远处,哭嚷叫骂着让他赶紧离开。
舒怏怏走在空旷的大地上,身边再没有一个可以相伴的人。
“为何还不归去?”体内的萤虫都在不停地问着自己。
弃此躯壳,泯于同类,
尝过了人世的欢愉,舍弃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还有个姑娘仍住在自己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