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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情瑟(向宠的番外) ...

  •   向宠负着阿斗在许都的街道上走。北方的东风来得格外的迟,三月虽然到了,却是春寒依旧。
      阿斗露在衣袖外的左手已经冰凉。
      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从他肩上软软垂下来的右手洇开一片,沾在向宠的外衫上十分醒目,阿斗一身黑衣,血迹反而看不出来。
      向宠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稳而匀。他这样背着阿斗走,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好像这样一路走下去就能走到尽头,每一步都是一个过去。少年的意气风发,青年的十年相伴,到现在得他照顾周全。这是好的。年少时跟着赵云欲匡扶天下傲骨一天天一步步被“周全”二字磨得只剩卑微,这是怅然的。
      然而一直在磨着他的阿斗也是一样,时间,相处,淘来淘去只剩下求全。
      向宠突然停了一停,抬头看看天,静立一下,把阿斗往上推一推,然后继续走。
      阿斗刚刚说,那晚是他最高兴也最耻辱的夜晚。
      可是他不大记得了。
      只有阿斗知道。

      那晚只有他们两个,就在花园后面池边桥头的青石上。
      阿斗分明已经看出向宠的不对来。
      这天入夜,向宠抱着两大坛酒来找他,两人撇开内侍,在阿斗喜欢的观景的地方坐下,趁着杨柳桑梓,满园疏疏凉凉的清色,一池明明暗暗的芙蕖,放了案几,置好瓜果,摆下酒盏。向宠倒了酒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阿斗看出他有心事却也不主动说话,向宠便只闷头喝。
      阿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黑漆盏里的酒液,等着他说来意。
      不过向宠不开口,阿斗也猜得到。
      暗笑那几个老头,终于还是在这事上松口了吧。
      可惜有点晚了。阿斗已经打定主意就这样过一辈子,不远不近,不曾挑明,也不曾漠视。
      向宠的两坛子酒,大半却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阿斗一半在啜酒,一半在看人。最后一盏酒,阿斗只喝一半就停了手搁在案上。
      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浅浅的酒水里,一晃又一晃,阿斗就这样看着滟滟月影,满腹心事,直到风捎来一片橙黄色的甘棠花瓣跌落酒中打破虚幻。
      阿斗猛然惊醒,镜花水月四个字最俗,可不是正说到最难堪的地方?
      他忍不住转眼去看向宠。
      向宠正一仰头送酒入口,酒液从下颌淌下来,衣襟、漆案已经湿透了。
      阿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酒坛渐空,看着他的眼神渐渐空洞,脸色渐渐染上红晕,呼吸声渐深渐粗,最后倒伏在案上,明明十分难受,却咬死了唇不漏半分消息。
      阿斗忍不住笑出声,撑着漆案半直起腰来,拿微凉的指尖戳他的腮。
      向宠把脸翻过去,没醒。
      阿斗换一边戳。向宠再翻,阿斗干脆挪到他旁边,拢好衣裾蹲下来,两手齐上,又揉又捏又戳。
      向宠从漆案上翻到地上,终于烦了,一把抓住阿斗的手腕,睁开眼看着阿斗。
      阿斗笑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向宠努力想,一片空白,最后摇摇头。
      “三位师傅……丞相、大司马、大将军不是教你来劝我不要和谈吗?”阿斗低声说,“如果你开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阿斗说着,也有些恍惚了,便在向宠旁边坐下来,模模糊糊地想,他永远当不了暴君或者明君,因为他不够坚定。
      向宠怔怔地看他,焦点却又不在他身上,过了很久,久到阿斗以为他又要睡过去,才听他道:“陛下会为难,不能说、不能说……”
      阿斗一时愣了,又是高兴,又是酸涩,末了道:“你不说,不会为难你自己吗?三位重臣肯定会威逼利诱你,你若是失手,不知道会怎样?”
      “没关系,没关系……替你为难,很好。”向宠大着胆子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目光落在遥远的苍茫高空里。
      阿斗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双手合握住他的手,感受他手中的热度。似乎他应该高兴,可是他却没来由地为向宠的两句真话愤怒起来。
      因为这好酒醉神,他说了;因为三个师傅的嘱托,他从了;因为蜀汉的天下,他应了。那阿斗在哪里?阿斗这个人他放在哪里?这愤怒是无理的,阿斗自己也知道。
      向宠已经神智不清了,阿斗的手让他觉得很舒服,于是他遵从本能寻求更多的舒适。阿斗一个出神,向宠已经反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心贴向自己的脸。
      阿斗没有收回手,反而侧卧下来伏低了身子捏他的脸,嘟哝着问:“你现在看在眼里的那个人,是谁呢?”
      向宠当然不会回答,阿斗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两个就并排躺在青石上,地里的余热透上身,吹过的风却是冷的,并不十分好受。不知道是谁先轻轻地碰触了谁,慢慢地,就缠绵起来。
      阿斗犹豫着环住他,右手从他腋下穿过,抚在他颈背上。阿斗想过要走,他虽然也有些醉了,但心里却如明镜一样,眼前这个正在啃咬他的颈项的人,是酒是药是其他大大小小的身外事还是情在促动,他分得很清楚。他不屑用旁门左道,他本该立刻离开。可是真的放开他的温度,又觉得风寒刺骨。阿斗下巴点在向宠肩头,手再收紧一些,再靠近一些,他就像涸辙里的鱼,除了接受同伴的相濡以沫,别无选择。
      向宠因为药力而滚烫的手探进他的中衣里边的时候,阿斗合上眼,狠狠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死死地咬定不放。好多血涌出来,温热的血,甜腥味弥漫鼻端,不知道是哪里的疼痛模糊了一切知觉。

      天破晓前鸟鸣的夏歌就让阿斗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向宠仍安安稳稳地睡着,阿斗拿手指描他的轮廓,他也没有动静。
      在桥边侍立一宿的黄皓僵直着膝盖过来为阿斗更衣,阿斗浑浑噩噩地回忆昨夜,挥手让正准备将向宠弄醒的澧兰、芫茝退下,自己拢紧披风一声不吭地爬起来。
      黄皓连忙过来扶他。阿斗脸色惨白惨白,没有喜怒哀乐,空空的。
      阿斗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黄皓不敢问他要去哪,只能小心照顾着,有心招御医,终究不敢,劝他回宫,他不给话,黄皓也没敢强拧他回去。
      阿斗也是漫无目的,其实哪里都一样。天南地北,哪里又不一样?黄皓劝了几次,发觉不是自己能解决的,暗恨一次,让芫茝赶紧回去把向宠弄过来,自己和澧兰仍小心跟着。
      最后他们停在曾经练过音律的偏殿门口。
      向宠被逼给宝瑟调弦的时候,表情可爱极了,敢怒不敢言又无可奈何,还带着三分憨三分宠三分调错了弦的愧。阿斗忍不住推门进去,当然是空无一人,只有乐器静静地呈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阿斗的目光落在那张被向宠调毁了音的瑟上,低声吩咐:“取瑟……”
      只是想再听一听,这张瑟的声音。
      成都的风,许都的风,从宫城街巷吹过。向宠背着阿斗从许都的街道上走过,依稀听见风里传来耳熟的瑟曲,待要仔细去听,又只剩满城静谧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情瑟(向宠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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