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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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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东宫
文/莲子百合糖
(包括但不限于人名、地名,纯属虚构架空。请勿考据。)
合
姑苏山上姑苏台,素日沉寂,偌大楚王离宫,今日却不同。夜幕吞噬太湖,烽火狼烟,生生将黑夜撕开一道口子,叫嚣着,杀向太湖碧波与姑苏青山,直逼那姑苏山麓间的青瓦石墙。
四下逃散的宫人被刀剑驱赶胁迫,扑伏在地上,或青或粉的宫衣沾满了尘土灰烬,连头发脸颊都显得憔悴,那一双双眼睛却是精光亮,似是草木中蛰伏的蛇兽,随是准备着扑上去争抢撕咬,等着一个契机逃亡。
离宫侍卫腰间短剑出鞘,裂开一个宫人的咽喉,热血溅上冰冷宫砖,如同水灭了火,把那一双双眼中的光亮都浇灭。
鸟兽散,往八方去。
一袭白衣,逆着拾阶而上。
连裙边衣摆亦袅娜。乌黑鬓发低挽,不见一丝乱发。白绸带蒙着眼,在身后没入乌发中,随山风飘扬,垂到裙下鞋边,连末梢都不曾染上半星污渍。
恰似黑夜里头开的第一朵琼花。
也是唯独这一朵。
白的叫人连触碰都不敢。
那如琼花花瓣繁复华美的裙摆,随着她步履飘挪,风一吹,白裙下青铜剑拖曳在地,锋利剑刃映着冷月光,随她拾阶而上,剑尖与石砖摩擦,连火星都迸溅。
惊慌的宫人不敢上前,石阶两侧近处,扑倒了一排,对着她连脊背都颤抖。有宫人鼓足勇气扑上去,沾了地上血的手攥住白裙边,大声呼号:“王后,准许奴婢们出宫吧,兵,兵都打到山门下了。”
正殿外的守军当即上前,把那宫婢拉开。纯白边缘多了一抹血红。
守军统领压着腰间剑往前,躬身挡住她去路,双手恭敬一拱:“王后,王上在殿中与各将军议事,您请回吧。”说完他抬头一看旁边,拧着眉头,又看向楚王后脸上的蒙眼白绸,“王后怎连侍女都不带在身边?”
“来人,送……”
“这条路本宫日日都走。这正殿本宫亦日日都来,还从未有人敢拦本宫。”
她声音沙哑低沉叫人吃惊,开口却是将守军统领的脊梁都往下压。
“属下不敢。”守军统领目光往后,“可殿中王上正在议……”
“王上要领兵亲征,本宫特来送剑。”她说着,把手中青铜剑一抬,托举在手中。
剑身泛青,刃带冷光,剑身墨色菱格花纹遍布,一路往上,是越国鸟纂刻纹。
越王勾践剑。
有人说,楚王灭了越国时,越王抱着勾践剑跳入火海同归于尽,有人说,越国国破之后,越国公主带着勾践剑嫁到楚国来。
连这守军统领也只是听说其名,未曾见过。楚王后面色不改,守军统领已经全无犹豫,下令开殿门。
她抬脚要往前,还没碰上前面那阶石砖,悬在半途。她回头,朝向刚刚那个被拉开的宫婢,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又顿住。
忽地一声笑,轻又浅,在楚王宫中回荡。
“罢了,即便救你,你也逃不走了。”
青石砖,白衣裙,面前红漆殿门依次打开,两道门槛之后,宫室明亮如白昼。大殿两侧,人人甲胄在身,有的手按着腰间佩剑,有的指着殿中的楚国地图,有人拱手向着前方负手而立的楚王景清,正准备说话。
殿门一开,霎那便安静下来。
声音嘶哑:“听闻王上即将出征,妾特来奉越王勾践剑。”
景清回头,看见殿门口站着的人,目光落在她覆眼白绸上,当即开口下令:“灭灯。尔等全都退下。”
有一白发将军霎时涨红了脸,拱手劝谏:“兵临城下,王上不可再信着越女的妖言……”
“闭嘴。退下。”
“王上!”
景清抬眼一瞥,冷眼如刀,叫那老将军再不肯,也只能低下头去,躬身后退。
重甲碰撞,从她身边两侧过,凡是经过的将军兵士,无不对这位楚王后怒目而向。
楚王宠妻天下皆知,从世子府到楚王宫,是一妃一嫔不曾纳。
可这位王后呢?
亡国公主,身体孱弱目不能视,嫁入楚国十数年膝下却是无子无女。
还不止,初嫁入楚国时尚算柔顺,后来却是祸国殃民无所不为,简直就是夏之妺喜,商之妲己。王后只一句话,楚王就大动土木修姑苏台,秋风一起就搬离王城郢都,在离宫一住就是半年。
若是眼神可以化作刀,此刻的楚王后夏芍,只怕已经被凌迟而死。可她只是站着,手捧勾践剑,嘴角带笑,听着重甲声音远去。
大殿内宫灯几乎全灭,只留下两盏在旁,微弱光亮,将大殿上的两人堪堪映照清楚。
景清走到近前时,夏芍开口:“王上不准备出征吗?怎么不换甲胄?”
景清顿了片刻,伸手将她双手扶住:“你怎么来了?一个时辰之后,我会派人下山求和。同时带兵护着你离开,你先回去等……”
殿门关合。
夏芍将手上铜剑往身侧垂下去,忽地笑起来:“姑苏台被屈氏的兵马包围,楚国王城郢都已被昭氏掌握。齐国与晋国已然结盟,等着作壁上观,一同瓜分楚国。景清,你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逃到越国,投奔那个你册立的傀儡越王吗?还是,藏到那座……早就被你烧成灰的越王宫去?”
伸出去的双手落空,景清稍有怔愣,却没有收回去。
“你想起来了。”景清抬眼看她,轻声道:“不。你是到现在都不愿意忘记,是吗?”
他伸手出去,却又是扑空,夏芍往后一躲,轻巧避开。
“是不敢忘。父死国亡,眼瞎声哑,此血海深仇,生生世世不敢忘。”
她反手握住青铜剑,横劈而上,但听锦帛撕扯,景清的袖子已经豁开好一道口子,呼啦啦随他动作而下。
锦帛撕裂,露出景清的一段手臂,其上疤痕可怖,蔓延整条手臂,直到如今,都可分辨皮肉被烈火灼烫的巨痛。
夏芍自然看不见,白绸覆双目,她将青铜剑挡在身前,下巴微偏,耳朵朝向景清。
他看她步法移动,目光落在她蒙眼的白绸上:“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吗?”
大殿之上无风,灯火长明。寂寥之中,她沙哑着声音回答:“对。”
“灭国之仇,自当灭国以报。”
剑身偏转,剑尖追着往前杀去。明明是白绸蒙眼,明明是一室昏暗,可夏芍步法轻盈如燕,景清身上衣裳广袖但有拂动,她手中勾践剑便像水中蛇一般咬过去。
剑剑狠辣毫不留情,皆是冲着要害而去。
景清腰间明明配着剑,却只步步躲闪,连用剑格挡都不曾,宁可用广袖拂拦夏芍的剑,都不肯回半招。
夏芍数十招不中,次次都是从他咽喉心口划过。她握剑而立,忽然咬牙一劈,剑风狠厉,将木案旁的油灯劈倒。
景清伸手去扶,被她反手一剑,顺着断了的袖子,将腕脉尽数挑断。
终于见血。
哐当一声,油灯同时落地。
夏芍身后,殿门轰然大开,方才被赶出去的将领兵士鱼贯而入,强弩在前,劲弓在后,长矛短剑,将殿门围住。
弓弦铮铮,景清忍着痛慌忙抬手呵斥:“谁敢放箭!”
“王上!”将领看着景清半边血红的袖子,连双眼都要瞪裂,只恨不得提剑上去剁了夏芍。“你这妖后!我王宠你如斯,你这越女只恩将仇报!”
“恩啊?”夏芍笑着将双肩一耸,摇了摇头,手中勾践剑剑身滴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是,我此生所得,都得拜谢楚王,王恩浩荡。”
景清往前挪了一步,右手手臂血流如注,染红了衣袍,漫下地去,他却只看着眼前人。“阿芍,放下剑,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护你离开这里。”
“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楚国之内的屈氏昭氏,楚国之外的齐国晋国,都在等着杀你,我一个亡国越女,不值钱。”夏芍微微抬头,迎向宫殿中唯一一盏油灯,她世界昏暗,只能看见那一丁点的亮。
她迎着那点光亮笑:“好巧啊,夫差也是在这姑苏台亡的国呢。”
勾践剑裂风而去,殿门处弓弦应声而发,夏芍只听见景清呼唤她的名字,下一刻便被他拉扯,撞进他怀中。
箭簇扎破锦帛,没入人皮肉五脏。那声音,夏芍并不陌生。可景清这温热怀抱,她却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一样。
身后似是有人大喊王上,夏芍只听见耳边景清含糊带着血腥气的呢喃。
“阿芍……此生欠你……若有来生……我再慢慢还……”
脚步声逼近,是景清的人要扑上来救他。夏芍反手将勾践剑调转,剑尖朝内,咬牙往剑尖撞去。白衣浸透,红了一片,剑身穿透两具躯体的一瞬,身后那些要迎上来的脚步声登时停住。
夏芍忍住口中鲜血,抬手摸上景清的脸庞:“若有来生……希望我能在那叶小舟中……就能一刀杀了你……”